這是在十四歲被診斷出罹患骨癌,左腿必須截肢的作家亞伯特‧艾斯畢諾沙的故事。他為他的腿舉辦了歡送派對,他邀請了所有和他的腿有關的人來參加,包括他喜愛的女孩、一位足球隊隊員和一隻咬過他的狗及他的主人。在手術前,他還邀請了護士和他跳最後一支舞。

與讀友分享他透過失去找到的溫暖黃色人生。


作家亞伯特.艾斯畢諾沙,他在十四歲失去左腿,十六歲失去左肺,十八歲切除部分肝臟。
進出醫院十年後,當他終於被告知癌症已痊癒時,他領悟到,這場病教會了他:真正可悲的不是死去,而是不知道如何活。
他現在是西班牙家喻戶曉的編劇,同時也是演員、導演、工業工程師和暢銷書作家。


為你這條腿辦個歡送派對
邀請所有跟你的腿有關的人來參加,熱熱鬧鬧地歡送它。
它不是一直好好地支持著你嗎?
那麼,趁現在好好支持它吧,因為你的這條腿就要走了。
--我的外科醫師在我截肢手術前一天所說的話


損失具有正面價值。我知道這種說法讓人難以接受,但失去一些東西確實有其建設性。你得知道,你擁有的一切,遲早會離你而去。

在醫院裡,我們學會了接受損失,但他們並沒有特別強調「接受」,而是著重在「損失」。因為,接受是時間問題,失去卻是原則問題。

以前,如果有人過世了,亡者的親友會有一段守喪期,身著黑衣,哀傷抑鬱,足不出戶。守喪期讓他們有時間好好思考「失去」這件事,為失去的一切而活。

我們早已不把守喪當一回事了。這年頭如果有人過世,在殯儀館裡大家都會這樣告訴你:「你必須走出傷痛。」如果你和伴侶分手了,人們會期望你在兩週內就和新的對象約會。但守喪呢?哪裡還有人守喪?還有誰會思考「失去」這件事?誰會探究損失的意義何在?

癌症從我的生命中剝奪了許多東西,一個肺、一條腿、部分肝臟、活動力、生活經驗、學校生活等等,不過讓我感受最強烈的損失,應該是失去一條腿。我還記得,截肢手術前一天,我的醫生告訴我:「為你這條腿辦個歡送派對,邀請所有跟你的腿有關的人來參加,熱熱鬧鬧地歡送它。它不是一直好好地支持著你嗎?那麼,趁現在好好支持它吧,因為你的這條腿就要走了。」


我當時十四歲,沒有籌辦慶祝失去童貞的派對(雖然我也很想),倒是辦了個截肢派對。當時的情景歷歷在目。我打電話邀約和我的腿有關的人(這件事讓我稍稍卻步,實在有點難以啟齒),猶豫了好一陣子,瞎聊了一堆無關緊要的話題,最後才鼓起勇氣對他們說:「我想邀請你們來參加我的左腿歡送派對。什麼東西都別帶,但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們走路過來。」在最後加上步行參加這個提議,我認為很重要,可以柔化這個嚴肅的議題。顯然,有個天才決定為我們注入一些幽默感,讓我們得以消除所有的憂慮……那是一種奇特的能力,一種將事情完全翻轉,然後一笑置之的能力。

在這場奇妙的派對裡,我邀請了和我的腿有關的人:我邀了一個足球守門員,因為在某場球賽裡,我當著他的面踢進了四十五球(好啦,其實我只踢進一球,但我試了很多次嘛!);我也邀了一個女孩,我們曾經在桌子下面輕碰彼此的腳鬧著玩;還邀請一位曾經帶我去健行的叔叔,因為那次我走到腳抽筋(反正我也想不出有多少人可以邀請);另外,我還請了一個朋友,他的狗曾經在我十歲時咬過我——更糟的是,那隻狗來參加派對時,居然又想咬我!

真是一場美好的聚會啊!我想,這是我辦過最棒的派對了,當然也是最有創意的一場。起初,大夥兒還是很拘束,但漸漸地,我們開始聊起腿來了。大家侃侃而談和我這條腿有關的種種趣事,所有的人都去摸了它,最後一次摸它。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美好的夜晚。

黑夜結束,曙光漸漸浮現,距離進入手術室還有幾個鐘頭時,我的腦中突然冒出一個絕妙的點子:讓我的雙腿跳最後一支舞。我向一位護士小姐提出這個請求,她一口答應了。我手邊沒有音樂,不過我的室友倒是有很多馬勤的CD(他是馬勤的歌迷,還自稱是「賣花生的人」)。我播放了他借給我的CD,隨即響起了〈在天堂等我〉的旋律——沒有任何一支曲子比這首歌更貼近當時的情境了。

我和那位護士共舞了大概十或十二次吧,我的最後十二支舞。我居然跳了這麼多次!當時,我對一切已經聽而不聞,馬勤的音樂神奇地與我的心一起融化,成為只是一再重複的聲音,完美的配樂。你不喜歡一首歌重複好多好多次之後,你已經聽不見歌詞和旋律那種沉醉其中的感覺嗎?旋律和歌詞彷彿成了一陣微風,它確實在那兒,你也注意到了,但你無須聆聽,只要去感受。

隔天,我的腿被截掉了。然而,我絲毫不覺得悲傷,因為我已經與它道了別,已經哭過,也笑過了。不知不覺中,我度過了生命中第一個守喪期,已經可以坦然無諱地談論自己失去的東西,並將損失轉成了收穫。


我不喜歡自艾自憐地滿腦子只想著自己失去了一條腿,反倒覺得自己獲得了義肢,以及一些與腿有關的美好回憶:

1.一場溫馨美妙的歡送派對。(有幾個人可以驕傲地說他辦過這麼酷的派對?)

2.人生第二次學習走路的經驗。(我已經忘了幼兒時期的第一次學步經驗,但第二次以義肢學習走路的經驗讓我終身難忘。)

3.更酷的是,由於我埋葬了截掉的那條腿,世上少有人能像我這樣大言不慚地說自己有條腿在墓園裡,而且不是譬喻,是真有其事。每次想到自己有幸能夠說出這種文謅謅的話,我總是忍不住樂得哈哈大笑。


失去無疑具有正面價值,這是癌症教我的道理,而這個道理也適用於沒有癌症的世界。我們每天都為了各式各樣的損失而難過,有些是令我們絕望的重大損失,有些比較小的損失則讓我們心情起伏。那些狀況不同於失去一條腿,但克服的方式和我在醫院學會的訣竅是一樣的。

當你有所損失時,請說服自己,你並未失去任何事物,而是獲得了「一項損失」,並且好好憑弔一番。步驟如下:

1.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損失上,認真地思考。

2.好好替它難過一番。打電話給所有和這項損失有關的人,請他們提供建議。

3.痛痛快快哭一場。(雙眼是我們私下和公開場合的雨刷。)

4.尋找你可以從這項損失中獲得什麼。不要心急,慢慢找。

5.幾天之內,你的心情就會好轉許多。你會察覺自己獲得了些什麼,但也要記住,這種感受可能會再度消失。


這個方法管用嗎?當然管用,因為我從未出現幻肢現象——所謂「幻肢」,指的是你失去了腿卻仍然覺得它在身上。我想,我之所以沒有出現那樣的幻覺,是因為我已經和那條腿好好地道過別,最後連它的幻影都離開了。

黃色世界的第一項發現:損失具有正面價值。千萬別讓任何人灌輸你相反的想法。

損失有時微小,有時重大,但只要習慣了去理解它、面對它,你終究會領悟到:損失並不存在,任何損失都是一項收穫。

本文出自亞伯特.艾斯畢諾沙的故事《這世界,就該是太陽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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