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緝國家寶藏：FBI首席藝術犯罪探員臥底破案實錄

第11章

臥底辦案就像下棋一樣。
你必須精通自己辦案的主題，而且必須隨時預測對手的下一步。

我教過數百名聯邦探員。我總是對他們說，把你們在電視上看過的東西拋在腦後吧。螢幕上的東西和現實生活是兩回事。聯邦調查局的訓練當然很好，但頂尖的臥底探員必須仰賴自己的本能。我為《農夫》月刊拉廣告那些年所學到的東西，比閱讀任何一本手冊都來得有用。

這種技能在課堂上是學不到的。一個探員如果不具備臥底辦案的本能和特質，也許就不該從事這種工作。臥底工作需要與人拉近關係再背叛對方。這種推銷與社交的能力是與生俱來的，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首先要取個假名。每個臥底探員都必須偽造一個身分。除非你有個像烏利希或芭莉絲這樣不尋常的名字，否則假名除了改變姓氏之外，名字部分最好還是使用真名。這種做法合乎我對臥底工作的頭號守則：能不說謊，就不說謊。說的謊愈多，就愈必須花腦筋記住自己的謊言。你需要記住的謊言愈少，就能夠表現得愈自在、愈自然。使用原本的名字還有另一個好處：如果你無意間遇到不曉得你正在從事臥底工作的朋友或同事，也比較不容易敗露身分。當初偵辦戰旗案件，我到機場接威萊特時就無意間遇到了一個鄰居。「嗨，鮑伯，」他向我打了聲招呼。我點點頭，向他問了個好，就隨即與威萊特一同離開。要是那個鄰居對我喊出不同的名字，案子很可能就辦不成了。

至於你所採用的假姓氏，最好挑個平庸常見的姓氏，以免用網路一查就可輕易查到。

挑好了姓名之後，接著就必須建立文件資料。聯邦調查局稱之為「幕後支援」，也就是準備偽身分的各種證件，以供執行臥底任務所需。聯邦調查局在華府養了一批探員、分析家和支援人員，目的就在於協助臥底探員建立偽身分，並且為這樣的偽身分提供各種證明資料。

由於聯邦調查局的臥底規範繁瑣又官僚，所以我的許多幕後支援工作都是靠著自己來。我在我的臥底皮夾裡塞滿了各種偽身分證件：費城圖書館借書證、美國航空會員卡、邦諾與博德書店的折扣卡、費城美術館的家庭會員卡，還有幾張以我的假名開立的藝廊收據。我還建立了幾個臥底的電子郵件帳號。這些資料理當都要填寫申請文件，但我要是切實遵循聯邦調查局的每一條臥底規範，恐怕什麼事都做不成。大部分的主管都了解這一點，所以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接下來，就要建立自己的可信度了。需要準備的物品包括專業但低調的名片、電話號碼，最好還有一套公共檔案。我通常只是一人作業，所以需要的東西不多，一般只會用到手機和電子郵件而已。就這樣。必要時，我知道自己絕對能夠仰賴聯邦調查局的支援。在特殊情況下，我甚至可能找上私人企業或大學。有時候，真正的企業行號也會願意協助FBI臥底探員建立偽身分，把公司的信譽、文具以及證件提供給探員使用。

幕後支援其實不難，主要只是文書資料與耐心的遊戲而已，幾乎任何人都可以勝任。但下一步就需要膽量和特殊的個人技能了。

以下是我個人執行臥底任務的做法。

臥底辦案和推銷商品差不多，重點都在於了解人性，也就是贏得對方的信任，再利用這項信任。先與對方拉近關係，然後再背叛他。

每一件臥底任務都各自不同，但我認為大致上可歸結出五個步驟：評估對象；主動接近；建立關係；背叛對方；平安回家。

第一步：評估對象。目標對象是什麼人？他賣的是什麼東西？萬無一失的投資機會？稅務規畫？賄賂市議員？毒品？無論是什麼，你都必須精通該項領域。

假設你的目標對象是個古柯鹼毒販。這麼一來，你就必須熟知這種毒品在當今的使用方式，把自己在電視上或是在大學期間看過的古柯鹼吸食方式拋在腦後。你必須懂得怎麼處理古柯鹼，怎麼混合，也必須知道一般人吸食的量是多少。你最好要了解古柯鹼在你家鄉的市價，包括一公斤乃至一公克的價錢。你也必須精通行話：以古柯鹼為例，你應該知道「八號球」等於三．五公克；「軟」意指古柯鹼粉；「硬」表示快克古柯鹼；「槌子」就是槍。古柯鹼在現行的英語俚語當中又稱為「blow」（意為「吹」）、「yeyo」（衍生自西班牙語「古柯鹼」一詞的發音）或「powder」（意為「粉末」），但「nose candy」（「鼻糖」）或「snow」（「白雪」）等用語早已不再流行，至於「user」（「吸食者」）這種字眼則是只有執法人員才會說，例如「他是個吸食者」或者「她吸食古柯鹼」。

這項守則在每個領域都適用。我開始為《農夫》月刊拉廣告之後，隨即發現我這個城市小子必須懂得荷蘭牛與安格斯牛有什麼不同。前者是乳牛，後者則是肉牛。前者用來生產牛奶，後者用來吃。前者是農夫家中備受重視的一員，後者則是桌上的晚餐。

在大部分的狀況下，你一旦精通了一個領域，這套知識就可以一再運用於往後的案件裡，緝捕同一類型的罪犯。為了偵辦龐式騙局而學到的技能，也可以應用在另一件金融犯罪的案子裡。毒品與貪汙案件的犯案架構通常大同小異，而且毒品和賄賂手法的種類也都有限。藝術犯罪則比較不同，有些人甚至會說比較難，因為藝術有許多不同的類型，所以每辦一件案子都必須重新研究市場、學習行話。

第二步：主動接近。接近目標對象有兩種方法，我分別稱之為「巧遇」和「擔保」。

巧遇很不容易安排，需要很多的準備功夫，也要有一點運氣。巧遇正如其名，必須設法在看起來極為自然的狀況下巧遇目標對象。巧遇的地點可以是酒吧、俱樂部或藝廊。有時候，你必須花上幾星期甚至幾個月的時間，在目標對象的世界裡建立名聲。如果他是非法飛車騎士，你就必須設法混進飛車騎士團體，等待和對方巧遇的恰當時機。

擔保比較快，也就是找人擔保你的可靠性。擔保人通常是祕密線民或與警方合作的目擊證人。在後襟案件裡，巴金就是我的擔保人，而他的擔保人則是他手下的一個線民。除了由別人幫你擔保之外，任何足以讓目標對象對你產生信任的事物也都可以發揮擔保的效果。以我來說，我對特定藝術領域的專長就可以是我的擔保。你可以藉由展現專業知識而造就這種無形的擔保。在戰旗的案件裡，我和堪薩斯市的那名歹徒通了好幾次電話之後，讓對方信服我在南北戰爭蒐集圈裡確實相當活躍，才得以引誘他來到費城。

第三步：建立關係。你必須贏得目標對象的信任，要達成這一點的最佳方法就是讓對方崇拜你或喜歡你。你可以藉著請他吃大餐或是讓他搭乘你的名貴轎車而達到目的，但比較細膩的手段通常更有效。心理把戲是最佳的選擇。

第一印象非常重要。你必須從一開始就營造出友善的氣氛。臉部表情是最重要的元素，因為身為社交動物的人類，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對方的臉部表情。我遇到的人只要面露微笑、眼神柔和，並以適當的手勁和我握手，我就會覺得對方容易相處。如果對方面露嫌惡，怒目圓瞪，握手時又使力緊抓，我就會立即產生防備心，猜想對方不是敵人就是競爭者。這種感受遠比戰或逃的本能反應還要細微得多。我的做法則是迎合目標對象的性格。（如果我遇到的是個熱愛競爭的人，就讓他在他的領域耀武揚威，但也堅持他讓我在我的專長領域作主。如果對方是竊賊，我就在偷東西的時候由他主導，但買賣的時候則由我主導。）

可別低估了一個友善的微笑所能夠發揮的功效。如果你微笑，目標對象通常也會跟著微笑。人類天性的鏡像作用本來就會讓人映照出自己見到的表情。這是一種原始的心理反應，一種在嬰兒時期學得的特質。如果你對著一個嬰兒笑，她也會跟著對你笑；但這不是因為她喜歡你，只是鏡像作用而已。如果你皺起眉頭，嬰兒也會跟著哭。這是每個嬰兒在剛出生的頭幾個月就會學到的生存技巧，而且終生都不會忘卻。

鏡像作用還有其他運作方式。如果別人對你提出的論點表示認同，你會因此感到得意。人一旦與類似於自己的人相處，就會卸下防衛。優秀的臥底探員懂得利用這一點。如果目標對象總是坐得離桌子很近，你就跟著緊貼在桌子旁邊。如果他戴上太陽眼鏡，你也跟著戴。如果他微笑，你也跟著微笑。無論他說什麼，你都要設法應和。當他說天氣很熱，你就表示同意。當他批評某個政治人物的立場或人格，你就跟著指出那個政治人物確實在許多議題上的立場都站不住腳。如果他點冰茶，你也跟著點冰茶。

一旦你們兩人開始交談，就要盡量互相分享。向目標對象談論你自己，也要提些問題，讓對方有機會談論他自己。交流個人背景是培養友好關係的極佳方式，有助於建立那至關緊要的信任。

不過，一言一行都要謹慎小心。你所說的事情一定都要能夠查證，不然就必須是無從查證的私密事物。盡可能貼近實情。如果你只有兩個孩子，就不要說成六個，否則你很可能會被自己的謊言絆一跤。

如果遇到和你不投機的人，你該怎麼拉近彼此的關係？答案就是要更努力。找出對方善良的一面，然後把焦點集中在那裡。沒有一個人是徹底邪惡的。目標對象是否關心自己的家人？他是否關心社會不公的問題？你們彼此對音樂的喜好是否相同？或是對女人、美食、美式足球、政治、汽車或藝術擁有同樣的品味？如果你只把注意力放在對方不法及不道德的特質上，自然永遠找不到彼此的共通之處。

一定要注意的一點：為了避免自己陷入棘手的處境當中，最好盡早在言談之間透露你看待婚姻與飲酒的態度。如果你已婚，就坦承已婚身分，並且表示你深愛自己的太太。你既然「深愛自己的太太」，就等於表明了自己不會和外面的女人亂搞。如果你不想喝酒，就向目標對象表示你之所以不喝酒，是因為你酗酒成性，而且一喝酒就可能不省人事。千萬別說你不喝酒或不和外面的女人亂搞是因為你認為這種行為不道德。這種話聽在對方耳中根本是屁話（拜託，你可是罪犯哪！）。你只要盡早透露這些個人偏好，日後對方想測試你的時候就愈容易安然過關。你可以說，嘿，我不是玩家，我是商人；我是來做生意，不是來玩樂的。

臥底探員必須入戲，但也要保持謹慎和警覺。從事臥底工作很容易忘卻現實，而陷入重重的謊言和欺騙當中。

第四步：背叛對方。誘使目標對象把違禁品帶到你安排好的環境，最好是旅館房間，由霹靂小組埋伏在隔壁房。此外，也別忘了錄下對方自承罪行的話語。

第五步：平安回家。安全完成任務，然後回到你太太和家人的身邊。絕對不要讓臥底生活取代你的真實生活。臥底工作不會——我再強調一次，不會——比你的真實生活來得重要。辦案期間如果有什麼事讓你感到不安，就不要做。如果歹徒要求你上他的車，而你卻對此感到緊張，就找個藉口婉拒。如果你的上司或負責掌管臥底任務的FBI探員，要求你用自己不具備的專業知識唬人，就直接拒絕這樣的要求。無論如何，最重要的是你對自己扮演的角色必須感到自在，你的言行舉止都必須是由內而外的自然結果。別想當演員，你絕對做不到的，實際上也沒有人做得到。演員有劇本，而且同一幕可以重複演好幾次，你卻只有一次的機會。演員如果台詞唸錯了，還可以重新來過，要是犯了一個錯誤，很可能會因此送命，甚至也可能害得別人和你一起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