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下25年刑事律師身分,被譽為德國最會說故事的律師馮席拉赫,以《罪行》一書轟動全球包括台灣,在10年寫作後,2019年終於來到了台北國際書展。演講、講座、簽書會場場爆滿;讀者們更是有備而來,從轉型正義到抽菸禁菸,每個提問都顯見熟悉他的作品。
馮席拉赫非常喜歡與人對話,總是爭取時間鼓勵著:Noch eine Frage!(再一個問題!)在對答時,他常常會說:「我用一個故事來說明。」十足善用他將複雜情節以簡單表達的能力。不僅是吳念真讚譽「每一篇都像是一部電影」,馮席拉赫的作品顯然是影視寵兒,陸續改編為電視影集,電視電影,以及兩部電影,他與工作人員都陸續獲獎。在《懲罰》中所表現的冷靜的精準與悲天憫人情懷的結合,也獲得坎城導演麥可.漢內克讚嘆再三。
*利用公開活動外的空檔時間,緊密接受媒體專訪。
▍一開始就打算以法院審理的順序寫作三部曲
闊別《罪行》十年後,《懲罰》終於上市。不僅台灣,德國出版也非常重視,首場新書發表便是以音樂朗讀會形式展開,名人粉絲雲集。馮席拉赫說,《罪行》 《罪咎》 《懲罰》的確是他寫作一開始就規畫的三部曲,這跟法院審理案件的順序是一樣的:先要確定有犯罪行為;接著確認罪責(罪咎)──一個肚子餓的貧窮孩子偷蘋果,跟一個買得起的有錢人偷蘋果,罪責並不相同;最後就是量刑懲罰。
他未來的寫作計畫中,可以有第四本,他則會寫《平反》。雖然馮席拉赫說,可能是很老的時候例如92歲,但此話一出,還是讓讀者眼睛都亮了!台下竊竊私語,不用等到92歲呀。
▍《懲罰》最後一個故事揭示了投身寫作的初衷
馮席拉赫說,作家寫作多半都從自身體驗出發。《懲罰》最後一個故事〈我的朋友〉,故事中的律師友人,因為耐不住對自己的懲罰而自殺。這件事讓律師決定:
「在諾曼第的那一天過後幾個月,我開始寫作。事情變得令人難以承受。大多數人不識得暴力死亡,不識得它的樣貌和氣味,也不識得它留下的那種空虛。我想到我曾為之辯護的那些人,想到他們的寂寞、他們的陌生,和他們令自己感受到的驚嚇。」
馮席拉赫坦白,擔任刑事律師那麼久,包括100起殺人辯護,以及大約700起其他刑案,朋友自殺這件事就像在一桶將滿的水桶裡,再加上最後一滴水,終將溢出。那他只有兩個選擇:一,繼續執業,開始酗酒或憂鬱,對人生有愈來愈諷刺的態度;二者,就是離開。
他選擇了後者,選擇寫作。
▍個性謹慎,慢慢觀察轉行寫作的可能性
可是個性謹慎的他並沒有立刻改行,因為大家都告訴他作家很窮,最後就是罹患肺炎在潮濕陰暗的地下室老死。所以他先觀察是否有人對他的寫作感興趣,慢慢進行這個轉變。馮席拉赫也藉此建議讀者,如果要改變人生例如改行,可要一步步的,「我不希望你最後得到肺炎躺在地下室啊。」
那段分身於執業和寫作的日子,就在寫《誰無罪》後的一場朗讀會後,他在飯店大廳昏倒。他在《可侵犯的尊嚴》中專篇闡述這個過程,承認寫作出版這個過程的專職必要,不得不這樣作。
儘管在談轉換跑道,突然他幽默地說:「除非是愛情關係,這個關係不通的話,就趕快做個了斷。」專理民事、尤其是離婚案件的呂秋遠律師,聽到馮席拉赫剛剛提到「殺人案就是殺來殺去想像有限」,呂律師表達「每次聽到要講離婚真的很煩,不像刑事案件明確地一定有人死有人行兇……」,馮席拉赫立刻打斷說,刑案和離婚案一樣啊。呂律師停了一秒迅速回應:「嗯,離婚像是人生的一次死亡。」引起台下的聽眾都笑了。
參與新書分享對談的呂秋遠律師,很能夠理解馮席拉赫提到,執業久了之後會「重複」的情緒。他打離婚案件頻繁到,讓他在路上看到親密情侶時,竟然不禁會生病地想「哎呀早晚啦(會分開)」。呂律師也會思考情緒滿溢之後的宣洩,畢竟當年他就是看到《罪行》之後才開始動念寫作,這是他對內心情緒的抒發方式。
▍最嚴苛的懲罰不是來自法官,是自己施加給自己的
對於三部曲最後的《懲罰》,故事中主角自問的:「沒有罪行,也沒有罪責,又為什麼會有懲罰?」
馮席拉赫表示,儘管刑罰是由法官來決定,但執業這麼多年以來,他知道,最嚴厲的懲罰不是來自於法官,而是來自於自己對自己的懲罰。
夜闌人靜時,你可能會原諒今天裡的任何人、甚至敵人。但一般來說,你卻很難原諒自己,這對自己打擊最大,也導致我們的寂寞。所以他將《懲罰》這本書的主題,就定在人的「寂寞」。現代人感受到的寂寞在這幾十年間增加太多,英國政府在去年甚至成立了「寂寞部」(Loneliness)。
不是罪犯在犯罪後會感到的寂寞,馮席拉赫想訴說的是,一般人會感受到的「寂寞」。兩者的寂寞是一樣的,只是程度不同。除了少數完全病態的罪犯(他說,德國人通常會說那些瑞典推理小說裡的主角),馮席拉赫關心的是,律師要體會到自己面對的是一個人──不是惡魔也不是外星人,只是對方比較倒楣,我們比較幸運。
*當讀者詢問馮席拉赫在《可侵犯的尊嚴》中專文討論抽菸一事,他靦腆的說,我知道抽菸各種不好,但是沒辦法。他在德國出版的新書就是《咖啡與香菸》。不過他還是對讀者說:但妳不要抽喔。(中文版為《一個明亮的人,如何能理解黑暗?:《罪行》德國律師的思索》)
經過執業25年、寫作10年,馮席拉赫表示他所學到最重要的事就是,除了漫畫裡的角色,沒有人是絕對的善或絕對的惡,每個人都兼具兩者,你今天可能對家人很不好,但是對陌生人友善;一個能寫作歌劇的人,也可能強暴他人。
呂秋遠律師聽到「我們比較幸運」特別有感,他在講座一開始就提到,馮席拉赫的作品常常不是從被害人的角度出發,台灣輿論著重導論加害行為、加害人該死,卻不會討論加害行為的動機。他以「過失傷害」舉例來說──你不是故意傷害,你只是過失,造成傷害,這樣就是刑法上的罪犯了──我們是過得多麼如履薄冰,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塊冰會破掉,不知道什麼時候「寂寞」會出現。
▍唯一懇請讀者多多閱讀,必定會獲益,讓自己覺得幸福
講座超過了時間,主持人開玩笑說並不會有懲罰,在精采對談後,馮席拉赫還是爭取時間想要讓讀者提問。可能是對應「寂寞」的主題,他最後表達,對於所有讀者的願望是,積極的去看書,不一定是他的書或呂律師的書,就是去閱讀,從中會獲益,有機會讓你覺得幸福。
因為轉機錯過的關係,馮席拉赫前腳剛抵達台灣,後腳就立刻發表一篇〈公平抑或是冤屈〉的演講,也是他最近幾天在思考的主題。馮席拉赫以褚威格開始與結束,思辨盧梭「主權在民」的錯誤,以及現代應該如何對應。屏息聆聽之下,含金量超高,幾乎就像是賺到馮席拉赫朗讀著一篇最新散文。
他並且把握在台灣的最後一晚,在誠品信義店與讀者近距離快閃接觸。
出版社贈上給這位來自於發明活字印刷的古騰堡國度的嘉賓禮物,則是由台灣僅餘的一家日星鑄字行為「費迪南.馮.席拉赫」製作的活字印章,他看了非常驚喜,立刻試印,並貼心地將第一張名片送給某位提問的讀者 ── 因為她問到,書中有些故事讓她讀得很傷心,馮席拉赫說,「我不是故意要讓妳傷心的啊。」
先覺出版社原本安排了讀者們寫的親筆卡片要念給他聽,但他才聽了一段編輯感言,就感動到說這樣他太不好意思了,所以就把所有卡片打包帶走。這整段過程,先覺出版社在圓神FB也即時直播精彩的半小時。
在書展期間的演講,及與呂秋遠律師對談《懲罰》新書發表會,歌德學院(德國文化中心)FB粉絲專頁均有全程直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