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活在這個世上,我們不可能與心理問題絕緣。「心理援助」已經成為重要的課題。心理諮商,早就不只是躺在一張長椅上的對話。估計罹患心理疾病的台灣人有200萬,但是想找到合適且能信任的諮商師,平均要花上5年。而能夠成為獨當一面的諮商師,平均要花25年。
「在諮商過程中,有些人坦承自己對第三者的強烈憎恨或與性愛有關的糾葛,也有些人訴說對人生的絕望;有些人太過亢奮、無法控制情感,也有些人甚至想對諮商師施暴,或突然緊抱諮商師。相反的,也有人一進治療室就坐在椅子上,始終保持沉默,不管問什麼都不回答。
面對這些情況,諮商師該一邊附和對方,一邊認真傾聽嗎?還是應該拋出問題?跟案主一起笑?或者什麼都不說,只是保持沉默?看著個案紀錄,除了語言的交流,也能想像出兩人之間的情感流動和當場的氣氛。
其實,這種時候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諮商應該以什麼為目標?有沒有迷失方向?這些才是諮商師應該設身處地思考與學習的部分。」
既需要背負著他人的傷痛、又要能拿捏距離保持自我,諮商師究竟如何因材施教「站在個案立場思考」,利用各種療法,來幫助人們呢?
在「保密義務」的前提下,經過七年的訪問、150冊的專業文獻攻讀,與實際接受諮商,一本由日本紀實大獎得主最相葉月《心理諮商師》,為我們拉開了診療室的布簾,窺見心的療癒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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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心的問題已經滲透到人際關係整體當中,
就不再只是處理「心」的問題
[沉默太郎〕
太郎在家裡都能很正常地說話,可是從幼稚園到小學二年級為止,從來沒在外面開過口,母親很擔心,再加上級任老師的推薦,決定帶太郎到大學醫院就診。不能說話的孩子面對的不利狀況比大人還多:交不到朋友或無法宣洩情感等形形色色的問題,讓孩子覺得不自由和悲傷。
從症狀上來判斷,應該是「選擇性緘默症」,潛意識選擇不說話的一種心因性症狀。靠藥物治療這種症狀並沒有多大意義,於是(京都大學名譽教授)山中先生邀太郎到「箱庭」前。箱庭可以說是不靠言語的對話中,最適當的方法了。太郎表情放鬆地回應,開始放置代表各種動物的物件。他在樹木之間放了長頸鹿、牛、馬各兩隻,稍遠的地方則只放了一頭背對自己的象。山中先生覺得太郎似乎把很少發出聲音的大象,當成自己的象徵。
◎圖:比較能言善道的人會用精神分析來治療。可是大部分的人並不擅長。箱庭,被治療者不用言語表現,而是以小物件或沙來展現他們的世界,諮商師則與他們一起欣賞,順著心的方向走,確實接受個案想表達的訊息。看起來像是給小孩的遊戲,事實上具備能帶來微笑卻龐大的內在變革力量。
第二次診察時,太郎一進房間就開始碰觸箱庭。一開始他放了大象,接著又放了另一隻象,好像要跟原本那隻象對決。接著又擺上牛、鱷魚、馬、河馬,也都呈現對決的姿態,箱庭的構圖好像兩群動物正在決鬥。突然間,他開始讓牛和牛、鱷魚和鱷魚等相同動物互相打鬥,然後弄倒所有動物。看到動物全死光了,再讓一開始那頭象翻身站起,逆時鐘繞箱庭一周,然後把剛剛對打的那頭象叫起,再繼續一一叫起其他動物。少年手下的箱庭呈現好比死亡與重生的儀式,讓山中先生看得目瞪口呆。
第三次診察時,太郎的全副精力好像都被上次的箱庭抽乾了一樣,呆了好一會兒。過了十分鐘左右,他才終於把手伸向架子,在箱中散置四個房屋物件,然後就什麼也不做,恍惚地站著。上次的箱庭讓山中先生感受到很大的衝擊,因此他滿懷期待,忍不住開口對太郎說:「你是不是想認識箱庭?」
事後,山中先生在研討會上對這個案例作報告,報告到這裡時,原本安靜聆聽山中發表的(榮格研究所)卡爾夫女士突然開口說:「山中先生,你在說什麼啊?
「你看看屋頂,不是有一個紅色的屋頂嗎?這非常重要啊。」
卡爾夫女士指著四棟房子中的其中一棟。
「這個屋頂是紅色的不是嗎?你怎麼看?」
屋頂的顏色有灰、黑、褐、紅。
「你不覺得他的情感表現出來了嗎?這三年來,他幾乎都沒有表現出情感。一直保持沉默,連表達情感的方式都不知道,什麼都不說。但是這裡出現了顏色。這是很重要的象徵啊!要不要試著注意一下顏色?」
山中先生恍然大悟,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因為自己太注意物件,而且他其實覺得這次的箱庭很失敗,所以並沒有太重視。但卡爾夫女士的意見完全不同。諮商師該注意箱庭的什麼部分?這個新的視角讓他大開眼界。
太郎從第七次到結束諮商前的第十一次,都持續在箱庭中呈現蛇的親子組合和新幹線工程的狀況。這對蛇親子從冬眠中甦醒,爬出土中,最後爬出沙箱,甚至跑出房間,到其他房間找到了新幹線模型。新幹線的工程在沙箱外面逐步進展,完成了大型的裝置。蛇親子征服了新幹線後,大蛇就將孩子背在背上,回到沙箱。
卡爾夫女士指出,這是現代日本的象徵。蛇親子象徵親子關係與肌膚接觸,牠們一起征服了象徵日本的新幹線。她還提到,這或許代表著「太郎認為親子關係遠比社會層次的發展更重要」。
這時山中先生猛然想起,這天晤談結束離開之前,太郎主動對山中先生說話:「我跟你說喔,我在學校,說話了。」他突然開口,讓山中先生相當驚訝,再次反問,太郎雖有點結巴,還是開始對他說明在學校發生的事。
他母親說,太郎最近說過:「比起使用吸塵器的媽媽,我更喜歡打毛衣的媽媽。」吸塵器的聲音太大,所以他無法跟媽媽說話,但打毛衣時就可以。這個小故事也可以看出他們母子關係的修復。
--本文摘自日本紀實文學大獎得主最香葉月新作《心理諮商師:拉開診療室的布簾,窺見心的療癒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