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身體，男人的目光

序言
大多數社會科學方面的著作都針對比較獨特的範疇，如專著或文獻，以調
查為基礎，描述現實的一個斷面，理論著作展開概念論述，盡可能以實例說明。
《女人的身體，男人的目光》一書不屬於這兩個範疇的任何一個。表面上，我
注重細節的觀察，但事實上，我的立意是理論的。建立理論的方法多種多樣。
傳統的方法旨在提出一連串獨特假設，賦予這些假設以相關的知識並批評前人
的有關假設，兜售思想的完美和啟發性。儘管主要闡釋的體系傾向減少這種方
法，但仍保持著一個特殊地位，這個地位來自於理論的合理性和抽象化力量。
我認為，可能存在著另一種建立理論的方法，但原則與之相悖：從具體、從觀察
出發，以事物最簡單和真實的現象為基礎。這不是說我認為可以不加思考和事前
閱讀就可以創立假說，這種挑戰力求避免用實例對概念進行由果逆因的闡述，力
求把具體視為制訂新思想的原材料，把開始的理論資本做為靈活的、和適應意外
情況的簡單工具來使用。
這一切就是本書的構成。一致性建立在調查對象的裸胸上。各章節逐一描述這種
行為的規則：正式規則和默許規則，試圖探尋人們頭腦內的東西。當然，本書也
可在這個層面上閱讀，作為一部社交教科書，一本揭示海灘隱祕機制的指南。而
對於那些希望深入研究的人，目的則無限制。從素材研究上出現的理論問題事實
上已向許多不同方向展開。因此，過分地探究思考有可能破壞本書的一致性。讀
者或許會感到某種遺憾：一些問題還限於雛形狀態，這裡或那裡還缺少更多的闡
述。但是，正因為界定出於每個人的理論興趣，因而十分迥異；也正因為每個讀
者的想法都不一樣，此書才顯得十分微妙。因此，我更要求那些不願意停留在閱
讀最基本層次上的人，應該在立論的過程中建立自己的方向，選擇那些與他們有
關的假設，在我開列的要素基礎上，以自己的方式建立自己一套理論。他們可以
採用傳統模式，就是說挑選最後闡述觀點的部分。如果他們希望採用和我近似的
立論方法，他們就可以對具體對象，即裸胸的活動進行細微和系統的闡述。我提
出的理論觀點不是空中樓閣，它們來自於調查，來自於嚴密和深入理解事實。因
此，我有必要發掘和闡述各個齒輪的具體機制。做為馬塞爾‧莫斯（Marcel Mauss）
一名十分自由的闡釋者，我認為裸胸已經被視為一個「完整的社會事實」，只要投
入必要的時間就能捕捉許多意義。原則就是觀察入微，以揭示具有普遍意義的觀點。
我原本希望留給讀者充分的自由，讓他對本書字裡行間的觀點感到震驚和吸引。
但是如果沒有明確告知理論上的計畫，他也可能誤入歧途。因此，下面是一個（隨
意性）的提綱，並不是完美和完整的。
思考的第一條線涉及歷史及其運動（或許可以說是上一個世紀的演變）。埃里亞斯
（Norbert Elias）揭示的文明進程與海灘表面上悠然自得的無拘無束和自發性有
什麼關聯？調查顯示出情欲的控制被內化，就像沒有禁欲一樣。在我們的社會中，
身體和目光的位置是怎樣的？身體已經成為基本身分，解釋極具個人性的決定。目
光一直在社會交流和知識系統中起著核心作用。
第二條線涉及男人和女人的關係，女人在特定情境裡的方式和男人觀看她們的方式。
資料分析表明有三種交流方式起作用，既是競爭的，有時又是矛盾的，可以連續地從
此過渡到彼，也沒有任何義務要求男女雙方在同一時刻選擇同一方式。然而，男人和
女人卻能彼此理解。這一結果質疑了習以為常的約定模式，因為習慣要求在交流中形
成有意義的共識和認可。事實上，每一方都處在自己的詮釋遊戲中。構成交流不完全
是雙方認同的意義，而是規矩的穩定性和可視性。
第三條線試圖為個體-社會這個古老爭論譜寫新章，這種古老爭論經常使個人自由的
擁護者和社會決定論的擁護者對立，只有進行關係分析才能有所進展（埃里亞斯，
1991）。調查表明，自由與對最小行為的控制同時存在，儘管行為規則是強制性的，但
差異總是存在的。然而，規則的代價是沉重的（特別削弱了自發性而付出的代價），並
且需要付出個人的努力。一般說，這有助於遵守規則、全面進入相應的社會角色、融入
社會，然後建立自己的個別性。
第四條線是引進新事物建構真實性的理論建議。詳細分析裸胸表明規範的成立是這種構
成的核心：只有通過規範，現實才能形成，然後在自發性和在平常性引出的不顯性上
加強。反過來，異常的人和古怪的人反倒會吸引目光、引發思考、形成規則和批評，承
受社會規範化的壓力。但有時他們也會抗爭甚至獲得承認，成為構建新規範的尖兵。
最後一條線比較貼近決策性，常態構成的現實使日常的民主運作成為問題。調查顯示了
我們社會的文化和民主運作值得討論。幾乎所有的人都希望每個人能夠按自己的意願決
定自己的生活，擁有最充分的自由。但是，規範的界定有悖於這種的渴望，引起有局限性
的分類、排斥和不寬容。幾乎每一個被調查者都感到這兩種想法之間的分裂。
現在是結束這個提綱的時候了。因為我似乎聽到讀者和受訪者一樣提問：他究竟要尋找
什麼？他是要寫一部關於裸胸的書還是一本社會學教科書？現在是走上海灘，回到事物
表面，欣賞最簡單的動作背後卻有豐富意義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