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這樣孤獨地在1960年代走著(那是一個科幻以及他的作品都沒有被看重的時代),另一隻腳跨到2020年(那是導演雷利.史考特《銀翼殺手》標示的未來,而如今的續篇更指向2049年),沒有人走在他旁邊。沒有人願意,也沒有人能夠走在他旁邊,他就在自己小說裡,在無人沙漠裡踽踽獨行,既是無人賞識的寂寞演員,也是絕無僅有,每一步都在虛構沙子踏出真實腳印的偉大科幻小說家。 |
一九六四年菲利普.狄克[1 Philip K. Dick,以下按科幻迷的慣例將他的名字縮寫為PKD]在科幻雜誌《明日世界》(Worlds of Tomorrow)發表了一篇短篇小說〈小黑盒子〉[2]。主角瓊.哈喜是一位東方宗教專家,她爭取一個到古巴對當地中國人進行宗教指導的工作。當時開始流行一種新的宗教稱為「摩瑟黨」,信徒會使用一種「共感箱」,這個共感箱能讓握住它把手的人和宗教領袖「共感」。
瓊.哈喜原本的任務是宣傳古老的禪宗教義,但後來瓊本身和她的情人,既是演奏家也能讀心的馬利坦變成了摩瑟黨的信徒,而各國政府源於對這種新興宗教的恐懼,開始禁絕它……
使用共感箱的細節,讀者透過PKD的描寫,或許會有這樣的感受:共感箱根本是一種前衛的「虛擬實境」科技。使用者可以與摩瑟老人對話,甚至會被丟向摩瑟的石頭擊中,感受到真正的痛感。光是這篇短短的作品,我就相信PKD這位在死後聲譽更加崇高的科幻作家,擁有一雙超越時代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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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KD曾表示,一九六八年寫出的《銀翼殺手》便是從這篇小說衍伸出來的。地球在經歷另一次大戰之後,受到放射塵嚴重污染,許多人都移民外星了,大型企業不斷宣傳,留在地球就等著死亡與退化。伴隨著太空移民是仿生人技術的精進,地球人帶著仿生人開拓太空殖民地,讓它們擔任各種危險和底層的工作。部分越來越精進的仿生人選擇脫逃回地球,為了追捕它們,因此出現了「仿生人殺手」這樣的職業。
但你如果光是以看待傳統殺手的眼光來想像,恐怕不甚準確,因為在那個仿生人極度擬真的世界,任務最大的難關是:
怎麼辨識出仿生人?
這並不是一個簡單問句,而是千百年來人類透過哲學、藝術與科學反覆探究的問題,因為在西方,這可是涉及了宗教裡人僭越上帝形象的誘惑;而在演化論之後,這更關係到生態倫理學最核心的問題:在萬物尺度裡,人究竟位居何處?
這也是西方科幻小說極關注的議題之一,從瑪麗.雪萊的《科學怪人》(Frankenstein, 1818)、艾西莫夫的機器人系列,以及PKD的作品,莫不是在討論若人類有能力「喚醒、創造人造人」,豈不如同上帝?更深層的問題是:設若這些人造人已經逼近「生命體」(不妨稱之為準生命體),那麼人類是否有權剝奪它們的「生命」(此處又衍生一個問題,所謂的生命該怎麼定義呢)?
在和平相處的狀況下,人類扮演「寬大的上帝」不成問題,但如果有一天它們起而反抗,殺害、甚至奴役了人類,又該用什麼樣的律法或態度來對治?
如果我們再調換思考的對象,從這些「準生命體」的立場想。即便你是被「生產」出來的,當你有了思想、情感與信念時,你不會想成為一個「真正」的生命體,比方說「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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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科學怪人》裡,弗蘭肯斯坦博士用屍塊和電擊創造出弗蘭肯,誕生的喜悅不久便成了痛苦。被視為怪物的弗蘭肯,一面覺得博士是自己的父親,一面又覺得博士「never gave me a name」(既是名字也是名分、地位),這是小說處理這類矛盾的開始。
十九世紀初是電機工程學的萌芽階段,以電擊喚醒屍塊的靈魂是絕對新鮮、前衛的。但隨著科技進步,取代的是對機械的迷戀。
艾西莫夫說自己從小就是科幻小說讀者,他讀了許多機器人的故事,發現它們總共分成兩大類。第一類是「威脅人類的機器人」,第二類則是「引人同情的機器人」。
在這類故事中,機器人是可愛的角色,通常遭到殘酷的人類奴役。一九三九年,他決定寫一篇「引人同情的機器人」的故事。但寫完了之後他「隱約看到另一種機器人的影子,它既不威脅人類,也不引人同情」。因此,艾西莫夫開始將機器人回歸為它們都是由實事求是的工程師製造的工業產品,必然內建安全機制,不會構成威脅;而它們本身就是為了執行某項特定工作,因此也與同情沒有必然的牽連。(《艾西莫夫機器人故事全集》,2009:10)
這樣的概念,就衍生出了他在短篇〈轉圈圈〉裡創造出的「機器人三法則」,分別是:「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或袖手旁觀坐視人類受到傷害;二,除非違背第一法則,機器人必須服從人類的命令;第三法則是,在不違背第一及第二法則的情況下,機器人必須保護自己。」艾西莫夫日後自己也修改了這三個法則,創造出第零法則(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這族群,或因不作為使人類這族群受到傷害),我們不妨可以說,艾西莫夫機器人科幻小說創造了一個獨特的「未來世界觀」。
不過艾西莫夫讓我覺得難以忘懷的是〈雙百人〉[3],裡頭的主角是取名為安德魯.馬丁的人型機器人。它因為擁有創造天分而受到矚目,經過與主人十數年的相處,安德魯漸漸地嚮往成為「人類」,它向法院爭取機器人自由,確保自己的獨立性,但人類卻不肯承認它是人──因為它不死。雖然人類一直追求長生不死,但不會依循自然規律死去的機器人可以稱為生命嗎?
在另一篇〈你竟顧念他……〉裡,一位機器人公司的研究者和機器人討論機器人是否要繼續遵循三大法則,其中一點是因為如果對機器人下命令的是小孩、智能障礙或野心家、罪犯,那麼機器人還要服從命令嗎?他要這具「喬治十號」藉由閱讀人類歷史去思考一個問題:如何去除人類和機械人競爭的恐懼?
這一篇的篇名That Thou Art Mindful of Him出自《聖經.希伯來書》:「人算什麼,你竟顧念他?世人算什麼,你竟眷顧他?」從人類的角度看:人造人算什麼,你竟顧念它?從人造人的角度看:人類算什麼,你竟顧念他?
難道不會有一天人類的定義,也由人造人決定?
對人造人出現後人類的各種情緒與反應,科幻世界藉此創造了無數瑰麗而深邃的想像。但閱讀《銀翼殺手》時,你會發現這不是一部主題單一而孤立的作品,PKD既讓你享受故事,也要你反省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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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冰冷金屬所構造的機器人發展到一定程度時,與有機體的結合變成想像的趨向。具有類有機體外觀與人工智能的機器人有時被稱為android,正是PKD在《銀翼殺手》裡用的概念[4]。
但仔細讀小說的細節,《銀翼殺手》裡的「連鎖六號」不但能進食,會流血,也能做愛,顯示許多器官的擬真度與人類無異。也有些學術上的討論以賽伯格[5]來稱呼它們。我認為新譯本以「仿生人」來翻譯是相對適當的,因為它們和小說裡的「電動羊」(electric sheep)並不相同。
無論仿生人做得多麼的真,殺死它們是「除役」,不是真正的「殺戮」。而為了避免誤「除役」真人,這些賞金殺手使用一種稱為「孚卡系統」的裝置來測試。孚卡系統簡單地來說是測試受測者的「共感能力」,因為人具有共感能力,但生化人沒有。
以這樣的故事架構,PKD結合當時他能接觸到的科技、知識,開展他的想像力,完成了一部異常深邃的人類心智作品。(以下多少會涉及劇情,請第一次閱讀的讀者可以選擇跳過。)
孚卡系統在小說裡是由巴夫洛夫公司所設計,巴夫洛夫[6]確有其人,是鼎鼎大名的俄羅斯心理學家。他在一八九○年代以狗為研究對象,首先對「古典制約」作出了描述。由此發展了他另一個研究主題:非自願反射動作(involuntary reflex actions)。他研究了對於壓力和痛苦的非自願反應,定義了四種性格:「冷靜」(phlegmatic)、「暴躁」(choleric)、「樂觀」(sanguine)、「憂鬱」(melancholic)。這啟發了後繼的科學家,對心智的制約、記憶移入和洗腦的進一步探索。
「孚卡系統」顯然挪用了部分巴夫洛夫非自願反射動作的概念,另外,他也運用了人類的情緒涉及內分泌或腦波的醫學發現。小說裡當時的人會透過情緒控制機來調整自己的情緒,而飼養動物也是他們調整情緒的方式。
當時因動物幾乎滅絕,人們只好購買機械動物以彌補這部分的情感,又因為「真的」動物難尋,因此被控制在資本家的手上,飼養稀有或大型動物也是地位的表現。不僅如此,當時的人類也被分類了,部分智能不足或有障礙的人被稱為「特殊分子」,他們是「蟻頭人」是「雞頭人」,是住在廢墟裡的廢渣。
而仿生人被視為地位不如人類的原因是,無論它的智力多麼過人,都無法感受到摩瑟教要所有教徒參與的共感體驗。每一種生物都有某種程度的智力,但同情共感只存在於人類群體之中。仿生人的痛苦跟機器動物一樣,不會困擾人類。也就是說,人類的同情共感不會衍伸到無生命的個體上。
但這界限並非能由這個特徵就完全決定的。確實有部分的人類不具同情共感的特徵,比方說小孩、精神障礙者、智能發展遲緩者……。如果深入地想,你會發現,世間有許多「正常人」也同樣不具備同情共感的能力(或意願)。
同樣地,仿生人裡偶爾出現「有夢想」的個體。殺手瑞克就想過,「一個渴望過得更好的農奴」,才會選擇殺掉自己的主子逃到地球。而仿生人盧芭.露芙特,更是一個充滿天分的歌唱家,她想過的生活是唱歌劇《費加洛婚禮》,而不是在殖民新世界裡當奴僕。這難道不是一種情感,一種愛嗎?
身為人類,瑞克的痛苦在於他發現自己不是一體同適地「共感」每一個人(他排斥宗教體驗),相對地,他竟對「特定的」仿生人心動。
無奈「愛」也不是一個簡單的名詞。在小說裡,瑞克墜入了「是為了愛還是為了性」的迷惘裡,他也和另一個殺手激辯了愛的種類。
在演化上,性是促成演化的巨大趨力,但愛呢?愛會不會是人類創造出來的一種架空於玄虛的名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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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證明「愛」的一種儀式便是「宗教」。多數宗教團體以宣揚愛他人的「利他主義」為根基,而其中有含括了先知者的啟示,以及宗教體驗對情感上的安慰。
小說裡的摩瑟教透過那個小黑盒子讓所有教徒分享感受,「只要一部分人覺得喜悅,那所有人都會嘗到那份喜悅的感受。然而,倘若任何一個人在受苦,其餘人就別想置身其外」。瑞克想,這種奇特的分享一定只能限於草食或雜食動物。因為「這種同情共感的天賦最終會模糊獵人與獵物、贏家和手下敗將的界線……貓頭鷹或眼鏡蛇要是這樣就完蛋了」。
宗教強調以愛拯救人的靈魂,前提是你得要有靈魂才行。仿生人有靈魂嗎?倘若他們能唱出《魔笛》裡的情感,難道不是一種靈魂的展現?
會不會根本上人類恐懼的是發現其它生命和我們一樣高貴,PKD已經直覺到「同情共感」並非人類獨有的品質?
和這本小說差不多的一九六○年代,正是黑猩猩研究開始擴展的時代,這廣泛地瓦解人類獨尊的莊嚴信條。生態學家威爾森[7]在《論人性》裡提到,有些研究員想把個體死亡的概念傳輸給黑猩猩,但又猶豫不決,「如果牠們像人一樣有了死亡概念,牠們會怎麼樣呢?」這位叫戴維.麥克普雷的研究者說:「要是猿也懼怕死亡,牠們會像人那樣,用不尋常的辦法對待死亡嗎?」
威爾森曾將人類的遺傳分為文化繼承和生物學繼承,人類行為裡幾個讓人迷惑的行為,分別是攻擊性、性、利他主義與宗教。非常有意思的是,這樣的概念竟然在一九六八年的《銀翼殺手》裡具體而微地展現了。
PKD像是把他對人性的思索、科技與未來的思索鎔於一爐,以只有人類具有同情共感這個假說為根基,創造了一個涉及生命倫理、社會階級、物種滅絕、愛與性的演化、宗教,甚至是巨型企業問題的小說世界。
PKD已經把人造人這個看似科技發展的題材,聯結上了文化繼承的問題。人類創造出的人造人如果有陰暗面,那也是人類的智能所「遺傳」給它們的。這便是當部分殺手「除役」它們的時候,內心感受到的彷彿在「除役自己」的那種痛楚。
偏偏人性中光與暗的交錯又是無止境的,正如小說裡的宗教領袖摩瑟老人所說的:「無論去到哪裡,你都不得不做壞事,不得不違背自己的心意,這是生存的基本條件。每一個活在這世上的生物總有逼不得已的時候。這是終極的陰影、萬物的挫敗。這是一道應驗中的詛咒,蠶食著芸芸眾生,在宇宙間無所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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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KD曾說他自己寫科幻小說是一種反抗的方式,在現實生活裡他被加州柏克萊大學退學,理由不過是他不想上後備軍人課的時候穿上那身制服。而「科幻小說是一種反抗的藝術,它需要作家、讀者和不好的態度」。遇到任何問題都問為什麼?誰說的?他把這樣的問題提升到「我們真的都是人類嗎?還是部分的人只是反射機器?」這樣的事上。他生上帝的氣,他認為人類的犯罪與墮落,是被推下去的。
對PKD來說,科幻小說是一種不對現實低頭的文學類型。它是因為這世界達不到他的要求而存在的,作者和讀者用它對抗已被接受的想法、組織以及其它。
為了寫小說,PKD研究神學、研究哲學、科學。他也喜歡音樂,他一生都在為琳達.朗絲黛[8]還沒有成名前就預言她的成功而自豪,他也是一個掙扎於毒品無力自拔的人。
PKD也把他的反抗與掙扎投射在他創造的生化人裡。在《銀翼殺手》裡,洛伊.巴帝帶著生化人逃亡,提倡仿生人生命神聖,是叛逃者也是(仿生人的)救世主;盧芭則充滿藝術天分,在短短「人生」裡追求夢想而不悔。和瑞克有一夜情的瑞秋.羅森用身體做為反叛的展示,帕洛可夫則從被獵者轉而為主動出擊。
PKD也把他的同情給了自己創造出的生化人。當他讓瑞克在即將「被除役」的盧芭的要求下,為她購買有孟克《青春期》複製畫的畫冊時,我們看到他的溫柔。沒有青春期的生化人著迷於一幅描繪青春肉體的畫,我們則著迷於這種藉由小說顯像的生命本質。
威爾森在近作《人類存在的意義》裡,曾說明他為什麼覺得「並不一定合乎科學原則」的科幻小說是人類值得珍重的資產。他說,倘若有外星人(而且能到地球上來)的話,他們所在意必定不是人類科技的奧祕,因為人類發展數百年的科學史,在他們眼中就像襁褓中的嬰兒一般。
但外星人必定對我們的人文學科與作品深感興趣。
威爾森說:地球的生命誕生於至少三十五億年前,在過去大約十萬年間,人類的信史以及史前史就像生物演化過程中物種的形成一般,有千變萬化的模式。
但人類文化的演進有別於生物的演化,這是「因為文化完全是人腦的產物」,而人腦所具有的獨特能力主要來自額葉皮質的記憶庫。外來者如果要理解我們文化演進的歷史,就必須解讀人類所有複雜而細微的情感,以及各種人類心智的產物。要做到這點,他們必須和人有親密的接觸,並了解無數有關個人的歷史,同時能夠「描述一個想法如何被轉譯成一個象徵符號或一個物件」。
因此,人文學科(當然包括眾多小說)是天然的文化史,也是我們最獨特、最珍貴的資產。它還會繼續多樣化、無限期地發展下去。(《人類存在的意義》,2016:70-75)
《銀翼殺手》裡有一個美麗無比的橋段,是生化人普莉絲對「特殊分子」約翰.伊西多爾說在火星上讀過的那些「殖民前的小說、古雜誌、古書、古電影」的事。逃到地球的仿生人從地球利用火箭,將這些東西發射到火星上去,然後在空中讓它們散落一地。殖民地的仿生人爭相撿拾,因此讀到千百年前小說家對他們此刻居住星球的想像。
即便那些想像是錯的,卻依然迷人。因為那是人類「將一個想法轉譯成一個象徵符號或一個物件」的過程,那是讓他們想獲得自由、成為獨立個體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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闔上這本我讀過各種譯本以及被拍攝為科幻史上經典作品《銀翼殺手》的小說,我在想人和非人之間的「真假之辨」真的是它的主要命題嗎?
小說裡有一段是電視正在爆摩瑟教的料,篤信摩瑟教的妻子因此詢問瑞克覺不覺得電視裡所說的是「真的」?
瑞克回答:「一切都是真的。」他說:「每一個人曾經有過的每一個想法都是真的。」
在這個賽伯格已成真(許多人身體裡真的都植入了維生機器)、複製生物已經出現、媒體擬像的浪潮將每一個人淹沒的時代—人對人以及環境的宰制依然,階級照樣如此懸殊……。PKD這句「每一個人曾經有過的每一個想法都是真的」就像空谷跫音,讓我低迴再三。
在臺灣一九八一年的譯本裡,書名譯為《殺手的一日》。雖然涉及那麼多面向的巨大命題,PKD事實上才寫了生化人殺手瑞克的一天而已……僅僅一天,他卻能展開這麼廣闊的視野與圖像。我們就可以知道,PKD藉由作品為自己創造出了一個時間尺度異常大的人生,也給了讀者一雙穿越時間的人性之眼。
他就這樣孤獨地在一九六○年代走著(那是一個科幻以及他的作品都沒有被看重的時代),另一隻腳跨到二○二○年(那是導演雷利.史考特《銀翼殺手》標示的未來,而如今的續篇更指向二○四九年),沒有人走在他旁邊。沒有人願意,也沒有人能夠走在他旁邊,他就在自己小說裡,在無人沙漠裡踽踽獨行,既是無人賞識的寂寞演員,也是絕無僅有,每一步都在虛構沙子踏出真實腳印的偉大科幻小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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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Philip K. Dick(1928-1982),以下按科幻迷的慣例將他的名字縮寫為PKD。
[2]〈小黑盒子〉(The Little Black Box)的中文版可見於正中書局二○○七年出版的《關鍵下一秒》。
[3] 這則短篇後來改編為電影《變人》(The Bicentennial Man)。
[4]《銀翼殺手》在國家出版社一九八一年的版本《殺手的一日》仍將之譯為「機器人」,另一個駿馬出版社《二○二○年》的譯本則音譯為「安迪」。
[5] cyborg, cybernetic organism,基本定義是用人工無機結構對人類或者動物的身體進行強化而成的科幻生命體。
[6] Иван Петрович Павлов (1849-1936),雖然巴夫洛夫在心理學界大有名氣,卻是因消化研究而獲得諾貝爾獎。
[7] E. O. Wilson(1929-),自然歷史學家,這邊提到的著作《論人性》(On Human Nature, 1978)曾獲得普立茲獎。
[8] Linda Ronstadt(1946-),美國知名歌手,曾獲十一座葛萊美獎,有國民歌后之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