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王子的眼淚

☆來自精靈國的孩子

天空的另一邊，在鬆軟如棉花糖的白雲端上，有一個只有精靈居住的精靈王國。
每天清晨，天上會掛著無比耀眼的七色彩虹；夕陽西下的時候，紫色的極光彷彿釋放著薰衣草的香氣，像一簾透明的紗掩住了天空。那個地方，是一處天堂樂園。
在四季如春、蓊鬱翠綠的樹林裡，地球上所有樹木都恣意汲取土壤中的養分，樹林裡，稀有罕見的鳥兒都高聲歌誦陽光的溫暖。
大大小小、交錯蜿蜒的小徑密布在林子的中央。有一窪明亮如鏡的湖水，湖面是如此難以言喻的清澈，甚至能讓人循著湖底散發出來的不同色澤，一粒一粒數起鵝卵石。湖水裡，一身金黃色澤的鱗片隨波起舞，看著金色鯉魚在水裡潛游著，讓人錯覺是燦爛的陽光般耀眼奪目。
在那精靈王國，像是時間忘了四季交替，永遠都會有數千數萬種綻放著多到讓人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花朵們無不盡情的張開了葉子，迎著剔透的露珠，晶瑩撒下暖烘烘的陽光，在眾精靈的祝福下，迎接生氣蓬勃的早晨。
深吸一口便會讓人心曠神怡的沁涼空氣，還有將頭髮往後飄揚，輕輕掠過頸項的柔和微風，總是在精靈的心上泛起微微的喜悅。
每當這世界上最美麗的山頭被粉紅色輕染上夕陽餘暉，精靈就會聚在一起，聊著一天下來的各種趣事。他們互相分享彼此的快樂，一起送走幸福又寧靜的每一天。

在精靈王國裡住著一位精靈王子，他有著一顆無比善良的心。
每一天早晨，他總會走過銀色鳥兒歌唱的樹林和蜿蜒小徑，有時也會爬上雲做成的階梯，不停的眨著一雙又大又清澈的眼睛，以滿是憐愛的眼神觀望精靈的生活面貌。子民的需求是什麼？有沒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側耳傾聽子民的期望，是精靈王子每天的行程之一。
精靈王子深受精靈國子民的愛戴，儘管三千寵愛集於一身，但他卻從來不曾自滿，更不會懶惰。反倒像一個忠誠的僕人般，傾聽精靈國子民的困難和請求，總是以不變的關愛幫助自己的子民。
精靈王子的慈悲為懷不僅如此，那些生活在極度被污染和公害所淹沒的地球精靈，王子總是無時無刻不為他們擔心著。每當季節輪替，王子都會期許他的子民能夠健健康康的再次回到精靈國。而且，望著眼下那渾濁的人間，王子也祈願地球能降臨平和與美麗，就像精靈國一樣，永遠單純和寧靜。

在很久遠的從前，精靈和凡人之間原本有著很好的情誼。
精靈和凡人曾經以月光為彼此吟詩，以潺潺溪水聲和微風的呢喃當作背景音樂，為對方獻上天籟。如同花與蝶交織的親密關係，難分難捨。
互相討論不懂的問題，有需要的物品大家一起分享、給予。
當然，有著天賦智慧的精靈，總是想要教地上的凡人多一點，雛菊、銀鐘、青紗籠、勿忘草、銀蓮花、火絨草……
從精靈界獨有的美麗花朵的名字開始，直到如何分辨夜晚星空裡的星座，像是獵戶座、雙子座、仙后座、北斗七星、天鶴等，更分享只有精靈界才知道的星座神話。
當凡間的人在冷冽寒風中受凍，精靈就教他們取火和用火的方法；譜曲或是作詩的時候，就引領凡人思考怎麼樣找到靈感，還教他們怎麼樣傾聽自己心裡的話。除了這些，許許多多精靈的智慧都傳承給了凡間的人。

凡間的人類，同樣也給過精靈相當多的幫助。他們讓精靈盡情的享用花和綠茵，樹木和森林，湖水和小溪流等自然環境；而且，人們每一次都僅取大自然中剛好夠他們生活的資源，從不貪婪。所以，人類與精靈相處，讓大家都過得十分的富足有餘。

本性純真善良的人們與精靈合唱戀歌，即使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會彼此由衷的祝福並且感到喜樂。每當滿月升起的時候，人們會為精靈準備穀食和水果，為精靈舉辦慶賀的饗宴，讓喜愛跳舞和歌唱的精靈，享受無與倫比的幸福時光。然而，彼此相親相愛，共同分享大自然一切美好的精靈和凡人，不知是從什麼開始，隨著歲月慢慢的漸行漸遠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呢？」
在朝陽冉冉升起的山坡上，精靈王子向父親問道。
「這該從哪裡開始說起哪。」
精靈國的國王陷入了沉思。
「是不是自從教給凡人如何取火之後開始的呢？」
望著精靈國王說話的精靈王子，眼底流露一股掩不住的落寞。
「至於凡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了、與我們精靈王國怎麼會變成了遙遠的關係，這些其實並不是很重要。好比一條幼蟲會變成一隻美麗的蝴蝶，小小的一粒種子會長成巨大的一棵樹，這世界上的萬事萬物本來就會改變。」
精靈國王輕輕的把手放在精靈王子的肩上，並且安慰的說道。
「生活在這世界上，誠如我們幼小的身體會成長，心靈和靈魂照理說應該是會自然而然的跟著變成熟，無奈人類卻是不斷的走回頭路啊！」
「……」
精靈王子聽著父王所說的這番話，陷入了沉思。精靈國王慈愛的撫摸著兒子的頭繼續說著：
「雖然人類自認為那是一種發展、成長，總是把什麼東西都蓋得高聳林立，還喜歡製造一些快得不得了的東西。事實上，那些作為談不上是在成長。他們把生活的步調變得太快，不自覺的也失去了時間。當他們開始把腳下的地據為己有，也就失去了自身原本可以立足的範圍。自從開始想要擁有更多的東西，他們便注定了要失去真正珍貴的所有。這就是凡人啊！」

在一旁靜靜的點頭附和精靈國王說話的精靈王子，像是有了什麼新發現似的，突然以十分興奮的語調回應國王的話。
「一定是這樣的！當人類還不懂得什麼是火，大家都很能夠適應黑暗中的一切，也會在黑暗中欣賞夜空裡的星星。但是，人們自從有了火，便開始恐懼黑暗；自從有了光明，反而喪失了視力。暫且不管其他的事情，讓人沮喪的是，他們不再能夠看見我們這些精靈了。這一切都是因為有了火的關係，是不是呢，父王？」
精靈王子閃動的眼睛望著父王，精靈國王的嘴角泛起了笑意。
「在這件事情裡，重要的是人們的心迷失了方向。當人們開始一味的追逐近在眼前的事物，堅硬的、手摸得著的、巨大的、眾多的、只屬於他們自己的，不自覺的，在他們的眼裡便不再有精靈的存在。而且，不只是再也看不見精靈的存在，如今的他們，漸漸的只除了是自身的追求之外，對於其他的任何事物，友情、愛情、信任、恩惠、勇氣、真實……開始視而不見。」
精靈國王嘴裡這麼說著，心情卻是無比的沉重。人類是這麼的可怕且讓人退避三舍，但另一方面國王不由得感到憤怒。人類奇怪的進步與發展當前，不知道有多少精靈正在面臨無處躲藏的死亡。
許多精靈的眼淚和悲傷，精靈國王的心裡是最清楚不過的。此時此刻，他們慟哭的聲音，仍然聽得見從精靈國的別室最後一個房間不斷的傳來。

坐落在離宮殿一段距離，精靈國的別室最後一個房間，門口永遠都有戒備森嚴的精靈警衛在站崗。在絕對戒備的護衛之下，那個地方總是透著耀眼的金色光芒，布置得比起精靈王國裡的任何一個地方都要美麗。
精靈王子對於那個地方，打從心底感到十分好奇。然而，他並不敢真的貿然的去問父王。雖然，還是忍不住的向繼母王妃問了一次，可是得到的回答卻是最好別知道的好。大家的態度越是神秘，精靈王子的好奇心就越難抵擋。
那一次，正好是月亮被地球遮蔽的深夜十二點。精靈王子趁著守衛王宮的精靈士兵交接換班的空檔，躡手躡腳的靠近別室的最後一個房間。推開了鋸齒狀的沉重木門，眼前是從門外看不到的長廊，無止盡的往前延伸出去。
時間無聲無息的流逝，揪著一顆心，移動著靜寂腳步前進的精靈王子，才一走近長廊的盡頭，便不由自主的發出了壓抑的驚嘆聲。有一道黃金打造的雄偉大門，赫然擋住了長廊的另一頭。精靈王子小心翼翼的推開了門，外觀上看起來沉重無比的那道巨大黃金門，這一會兒，竟然有如小鳥的羽毛般，輕輕的被打開了。
說時遲那時快，突然有一道萬丈光芒讓人睜不開眼睛，像是在虛空中劃出無數條直線，數千數億道燦爛強光傾洩在精靈王子眼前。一時之間只得舉起手臂掩住了視線，但還是差一點整個人被那道強光給照得往後倒退。
啊！那些光，原來是堆積如山的美麗小寶石。
數十億，不，是多到讓人無法一一點清的許許多多的寶石，滿滿堆積在這比廣場還要大的房間裡，散發著光芒，讓人目不暇給。那道燦爛奪目的光芒，既像是一道猛烈的控訴，又像是悲傷的哀怨。精靈王子的直覺告訴他，那些一定是和精靈有關。
自從進去過別室，精靈王子就開始睡不安穩。每一個晚上，好像有許多的星星住在精靈王子的眼底，向他渴求著某種東西。數不清的美麗小寶石不停的繞著精靈王子的耳際打轉，像是急著要訴說某個哀淒的故事。
精靈王子再也無法裝作什麼事都不知道，別室的好奇心已經不再是最重要的了，倒是覺得那些寶石的背後，似乎真的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一個星期後的一天早晨，精靈王子從床上起身，便立刻朝精靈國王的寢室走去。
「父王！那個地方究竟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寶石呢？」
「什麼？你怎麼會……是誰讓你擅自進到那個地方去的？」
精靈王子這番突如其來的話，讓精靈國王瞪大了眼睛，表情顯得萬分的吃驚。
「求求您告訴我，那間別室裡堆積如山的寶石秘密……就算這次沒有進去，總有一天我還是會進去一探究竟的。」
「……」
精靈國王的慌張全寫在了臉上。好長的一段時間，侷促不安的在房間裡跺來跺去的繞圈子，最後，終於打破了沉默，注視著精靈王子的臉說道。
「既然你都已經知道了，看來是再也瞞不住了！那些寶石其實是……」
一時之間哽咽的無法繼續往下說下去，精靈國王的眼角盈滿了淚水。
「那些寶石，是我們精靈國的精靈們死去的時候所流下的眼淚啊！」
「死去時流下來的眼淚？」
「長久以來，我們精靈國的子民一直都是和人類共存的，互動關係向來都很好。可是，我也不清楚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人類不再能夠看見我們精靈了；不對，更正確的說，應該是不在乎我們的存在了。他們毀掉了供我們精靈棲息的樹木和森林，用水泥填充了美麗的湖水，還鏟平了山林。一點一滴，人類占據了屬於精靈的領土。過去，精靈們熱鬧慶賀的、那些開著美麗花朵的蓊鬱草原，如今卻聳立著巨大的怪東西，排放出來的是臭氣熏天的骯髒污水。清晨的山谷間，隨著小溪潺潺的旋律，山林鳥高聲歌唱的聲音，還有精靈的笑聲，如今也都消失在文明製造出來的機器不斷重複的轟隆聲和噪音裡。
在這樣遽變之下死去的精靈，遠遠超過我們的想像。你所見到的那些寶石，正是他們在痛苦中死去時流下的眼淚啊！」
「……」
「當我們精靈流下眼淚，那些淚水就會變成寶石。而人世間耀眼的那些東西，都是悲傷所換得的呀！」
「啊！」
精靈王子聽到這裡，就像當他打開別室房門的那一剎那，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差一點站不住。
「可是，可是，又為什麼那些死去精靈的眼淚，要被藏在那麼隱密的地方呢？」
精靈王子顫慄的聲音問道。
「我之所以會這麼做，有兩個理由！其一，如果讓人類得到我們精靈的眼淚，那麼他們就會因為更多的貪念而迷失方向，其二是……」
精靈國王輕輕轉過身來，望向自己子民所居住的精靈村。
「在那裡，我的精靈子民，隨著歲月的流轉，年復一年，對人類怨懟的嘆息聲越來越沉重。直到現在，人類還是要續用開發和發展的美名，無情的破壞著大自然，讓我們精靈國很多子民不明就裡的含怨死去。事實上，現在的大環境以非常快的速度在都市化，精靈的生存空間正在逐漸減少。甚至於，我可以說，那些都市發展就像是霉菌繁殖，增加的數量與日俱增。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真的讓人類得到我們精靈長期死亡之後所留下的那些眼淚……」
精靈國王就此打住不再說下去。這件事情不用明說也很清楚，精靈的眼淚一定會成為精靈和人類之間關係惡化的導火線。因此，精靈的眼淚才會被隔離在別室的最後一間，警備森嚴的房間裡。

精靈王子畢恭畢敬的向神色凝重的精靈國王敬了一個禮，然後蹣跚的走回自己的寢室。耳邊遠遠傳來美麗鳥兒悅耳的鳴叫聲，乘著微風忽遠忽近的悠揚宮樂，精靈王子根本無心去聆聽。
爭吵、戰爭，並不是精靈與人相處的方式。
精靈的語言是慶賀、吟詩、音樂，還有美麗的畫。總是用心珍惜與人類的友情，精靈們明明就知道，但卻還是甘願被利用、被遺棄，做犧牲也無所謂。

轉眼間，天亮了。
鼻子、嘴巴，不，是全身上下好像都有一股松葉的香氣、藍色氧氣那樣的東西在體內流竄，讓人一下子從睡夢中甦醒過來。彷彿要喚醒人數百年前的記憶，這就是精靈王國的早晨。
精靈王子漫步在王宮後院的樹林子裡，腦海不斷浮現精靈國王告訴自己的那番話。自身所生活著的、以後將傳承給後代子孫的環境，人類為什麼能夠毫無顧忌的去毀壞？難道他們不知道無情去破壞的每一座樹林裡，同時住著許許多多的生命和精靈，抑或，應該說是人們不再記得了嗎？
走在通往樹林子的小徑，精靈王子不由得這麼覺得，在自己身後那王宮的別室，周圍散發著神秘耀眼的光，比這早晨裡的陽光更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