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後長達十二年時間,他被Home of Heart洗腦為奴隸,成為邪教的斂財工具,遭受日復一日的咒罵及暴力,身心都瀕臨崩潰邊緣。
最後他賭上性命逃亡,在終於脫離地獄後,以字字血淚寫下這本回憶錄《洗腦》。
這一段是他在逃亡的過程中,受到朋友的幫助,躲進山中的一處宅第,與那位收留他的伯父,奇蹟的相遇。
Toshl雖然遇到了把人生與一切從他身上奪走的惡魔。
也遇見願意無條件為他付出的人。人生就是如此,總可能出現奇蹟。
*****
奇蹟的相遇
隔天,伯母在我與伯父相約用餐的時間過來叫我:
「如果不嫌棄,請穿上這個。」
大概是我看起來太寒酸了,伯母遞給我一件男用大衣與一雙皮革手套。
當我走出那座山間宅邸時,夕陽已經西沉,附近一帶變得微暗。
純白雪花靜靜飄落,以時節來說是有點過早了。
我把手穿進借來的褐色大衣袖子裡,就在這時,袖子裡似乎飄出了令人懷念的父親氣味。我突然想起好幾年沒見、最後卻天人永隔的父親,眼淚差點就要掉下來。
我坐進來接我的計程車裡,計程車沿著山路往下開。
我與伯父在車內都沒有說話,周圍只有車子行駛的聲音。飄落的雪花附在車窗上,一下子就消失無蹤。
如果我也能像這些雪花一樣消失就好了。
溫熱的眼淚掉落在膝蓋上緊握的手套上。
計程車開進一條小路,停在一棟料亭前方。我拉開老舊的拉門走進去之後,看見一整面的長型玻璃落地窗延伸開來,窗前擺著狹長的大型木製吧台,坐在那裡可以俯瞰夜景。
眼前有一條小河流過,玻璃窗上反射出城市搖曳的燈火,美得如夢似幻。黃昏的玻璃窗上,模糊地浮現我與伯父的身影。
我必須說點什麼。
「今天非常感謝您。
「打擾您們非常抱歉。
「真的很對不起。」
我只用三句話就把我的心意說完了。
「別在意,你要喝什麼酒?」
我不太能喝酒,更重要的是,我不希望現在因為喝酒而不小心說出奇怪的話,所以回答:
「不,我不喝酒。」
「這樣啊,那我就點偏辣的溫熱日本酒吧!」
於是他向優雅穿著和服、散發端莊氣質的女子點酒。
「那麼我也喝一樣的。」
我已經緊張得語無倫次了。
伯父點了生魚片,用小酒杯裝日本酒,與我互斟對飲。我把酒含入口中,一股溫熱的甘甜香氣散發開來。接著我慌忙拿起酒瓶幫伯父斟酒,動作相當生疏。
我們沒有說話,任時間靜靜流逝。
「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是,我是歌手。」
「喔,歌手啊。」
「你叫什麼名字呢?」
「是,我叫TOSHI。」
「你說你叫什麼?」
「我叫TOSHI。」
我們繼續保持沉默。
眼前的伯父手拿著酒杯,一動也不動地再問我一次:
「你說你叫TOSHI嗎?」
「是的,我叫TOSHI。」
「TOSHI嗎……」
「是的。」
「這樣啊……」
沉默又持續了一陣子。
「我去世的兒子也叫TOSHI……」
伯父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這時,我什麼話也答不出來。
伯父一直凝視著窗外的夜景。
我也同樣一邊看著窗外,一邊感受人生的無常。
我好像有點醉了,臉頰開始發熱。
吃完飯後,店家幫我們叫來計程車。
「車子已經到了。」
「好的,謝謝你。」
伯父接過身穿和服的女子遞來的大衣穿上。
他泰然自若的樣子看起來沉著穩重、氣度非凡,多麼高尚的一個人啊!
我第一次如此深切地感受到男性的品格。
來到狹小的玄關時,鞋子已經擺好了,我穿上變得冰冷的鞋子走出店外。
外頭和來時一樣,白色雪花繼續飄落。
我沒有把借來的手套戴起來,而是緊緊握住,不想忘掉。
車子駛進山裡,來到宅邸門前。
我下了計程車之後,深深一鞠躬:
「伯父,非常謝謝您。」
伯父沒有回頭,他緩緩地下車,走向門口。
從漆黑天空中降下的雪花,飄落在穿著灰色大衣的肩膀上。我看著街燈下片片飄落的雪花,同時凝望伯父的背影。我再次重複:
「非常謝謝您。」
未曾有過的寂寞感,讓我的胸口發熱。
接著,我聽到他小聲回應:
「你可以再繼續住一陣子喔。」
咦?我聽到了,確實聽到了。他說我可以再繼續住一陣子……?
或許是我聽錯了……但我還是大聲回答:
「非常謝謝您。」
伯父一次也沒有回頭,逕自關上門走了。
我回到別邸後,心中一陣狂喜,眼眶蓄滿淚水。今天竟然會是這麼開心的一天……我在心中大喊:
(太好了!太好了!謝謝您!)
(圖片來源:Toshl《洗腦》)
最後的眼淚
......三上先生突然開口:
「伯父,先前跟您商量的事,您覺得如何呢?」
「我知道,我知道。先讓我喝杯茶吧!」
「啊,抱歉……」
「話說回來,TOSHI先生,你幾歲了?」
「四十四歲了。」
「原來如此,真年輕啊!」
「不,也一把年紀了。」
「哈哈哈!」
伯父笑了。
「你這樣就一把年紀,那我算什麼呢?」
「抱歉。」
「TOSHI先生,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不知道,我打算找別的工作。」
「這樣啊……你想做什麼呢?」
「我不知道,不過我已經不想再做歌唱相關的工作了。」
「你討厭唱歌嗎?」
「不是這樣的。只不過我一唱歌就會發生不好的事,最後就變成這個樣子。」
「唔……」他稍作沉思後說:
「我活得比你久,應該也多少比你了解人世間的事。日後如果遇到什麼困難,可以來找我商量。」
「好的,感謝您。」
伯父說完之後,交給三上先生一個信封:
「我先失陪了,這樣可以吧?」
接著他很快就離席回去。
信封裡裝的,竟然是我目前所需的生活費以及進行破產手續需要的錢。
這樣的我,雖然遇到了把錢與一切從我身上奪走的人,但是也遇到了願意無條件為我付出的人。
「你得向伯父道謝。錢雖然是伯父給的,但也要有家人的支持才行。」
我回到山中宅邸時,對在宅邸門口打掃的伯母深深一鞠躬。
伯母像平常一樣對我微笑,似乎有點開心。
接著我等伯父回來之後,再次去敲本邸玄關的門。
門打開之後,伯父就站在那裡。
「伯父,所有事情都要麻煩您,真的很抱歉。我一定會還您錢的,請等我半年,我一定會想辦法把錢還您。」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伯父,結果他說:
「TOSHI先生,未來你必須面對比現在更艱難的人生,走上更長、更險峻的道路,請在那個時候使用這筆錢。未來的人生很短,但也很長喔。」
伯父這番話,讓我蹲在別人家的玄關門口哭了起來。
我一邊哭,一邊反覆道謝:
「謝謝您,謝謝您。」
伯父就像開導自己的孩子一樣,溫柔地對我說:「不要哭,這沒什麼好哭的。
「人生當中總有一天必須與重要的人道別,沒有什麼會比那個時候更難過……所以把眼淚留到那個時候吧!」
我忍住想哭的情緒,默默地深深一鞠躬,走出玄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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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年來,每天被虐待打罵到哭的Toshl,在伯父身上理解了寬容、踏實、正直,那樣的人的姿態。
想到從前的自己,我在心中盡情痛哭。
但我會擠出剩餘的力量,繼續往前跨出一步。
Toshl相信,「人生不管什麼時候都能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