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艾多的世界

從前有個小男孩叫艾多。

因為他爸爸的名字也是艾多，所以在家裡大家都叫他「小艾多」。原本這應該會讓他很不高興的，然而事實卻相反，因為，爸爸和媽媽從嬰兒時期就這麼叫他了，所以他早就習慣了。
不過，為一個孩子取了跟爸爸相同的名字，還在前面加了一個「小」字，未來難道不會給他帶來一些困擾，導致他產生某些特殊情結或願望，想要什麼都向父親看齊？或者剛好完全相反，反而做出一些超級大蠢事？父母親給他取這個名字之前，沒想過要先請教一下精神科醫師？
當然沒有，因為小艾多的爸爸自己恰好就是一位精神科醫師！而所有的精神科醫師對於小孩的教養方式，絕不可能去請教同業的意見；他們一向不太相信別人的說法。
精神科醫師，是一種很棒的職業，不過到了晚上，不能把整天的經過說給家人聽，只有在聽到一些真的很有趣的事情時，才能夠說一點點；這就是所謂的，對於職業機密的尊重，或者，就像小艾多的爸爸講的，對於洩露職業機密的尊重。
小艾多很以他爸爸為榮。首先因為他是個醫生，小艾多知道要成為醫生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再來則因為爸爸臉上的表情永遠都很平靜，就好像他是全世界最強的人，從來都不需要感到緊張一樣。

小艾多的媽媽名叫克拉拉，他覺得自己有個全世界最棒的媽媽。常常在她比較早下班回來的時候，家裡只有小艾多與媽媽兩個人，母子倆會好好地聊個天。他會告訴她學校裡發生什麼事，而媽媽永遠都是忠實的聽眾。當他講到自己對一個被其他人嘲笑的同學表示善意，或者在課堂上回答問題回答得很好時，她就會對他說：「小艾多，你好棒！」還會親他幾下。當然她也經常會沒來由地親吻他，一邊低聲叫著：「我的小艾多。」所以，小艾多覺得自己非常幸福。
媽媽比爸爸還常聽他說話。這真的很有趣，因為他爸爸的職業就是要聽人家說話，而媽媽的工作呢，就比較偏重書寫。晚上，他偶爾會看見她在電腦前打字。爸爸總是叫道：「過來跟我們一起看電視嘛！」而媽媽幾乎每次都回答：「不行，這段簡報我明天之前要寫好。」小艾多知道，做這些簡報，就有點像他到黑板前去答題一樣。媽媽也有老闆會給她打分數。

媽媽的工作很忙，但還是很喜歡下廚，而且做的菜都很好吃，比如說烤雞配薯條、火腿配蔬菜泥，以及番茄鮪魚沙拉。她也喜歡蒸一大堆蔬菜再淋上一點橄欖油，而且總是要小艾多與爸爸多吃一點，但他們很不愛吃。所以，偶爾她也會做一些蔬菜餡餅，因為他們比較愛吃。

你或許已經發現了，與世界上大部分的小孩相較，小艾多的人生已經算是比較幸運的：他和爸爸、媽媽都住在一起，爸爸有一份很好的工作，不必擔心會失業；媽媽則很會做菜，職業也很不錯。全家人會坐在一起用餐，而且，有時候爸爸還會陪他玩球。

不過，你可能也知道，幸福本來就是一種比較之下的結果。因此，即便運氣這麼好，小艾多卻不是一直都很快樂，因為人生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他必須學習體驗人生，就像他爸爸經常說的那樣。爸爸的名言是：「凡事還是早點開始比較好，因為我們永遠都不知道還剩下多少時間。」他爸爸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每次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小艾多的媽媽就會回答：「你實在應該克制一點，不要亂下這種評語。」小艾多不是很明白她想表達的意思，不過他很喜歡媽媽說的這句話。因此，有一天，當老師對他說：「艾多，我給你打了很低的分數，因為很容易就看得出你根本沒用功讀書。」他就在全班同學的面前回答道：「您實在應該克制一點，不要亂下這種評語。」接著爸爸媽媽便接到通知，要來與老師、學校的輔導老師及社工談一談。

這就是小艾多人生中學到的第一課：講話的時候，千萬不要忘記對象是誰。

他發現爸爸經常會把自己的想法寫在一本小冊子上，隨身帶著。於是他告訴自己說，他也一樣，要把人生中體驗到的每一課都寫在小冊子上，有一天再拿出來給爸爸媽媽看。到時候他們一定也會以他為榮。

我們就來看看小艾多是怎麼體驗人生的吧！


小艾多與他的爸爸

小艾多很喜歡和爸爸媽媽在一起，尤其特別喜歡獨自和媽媽在一起，或者獨自和爸爸在一起，因為他覺得這樣講起話來比較方便。
週日的時候，爸爸經常喜歡到一座小樹林裡去散步，離他們住的那個社區不算太遠，當然，他總是帶著兒子一起去。這座樹林非常漂亮，小艾多總是期待他們有一天能遇見童話故事裡的小精靈或仙女，但其實他也很清楚這是不可能的事。不過偶爾他和爸爸會看到雄鹿停下來以訝異的眼神瞥他們一眼，隨即又消失無蹤。
這一天的時節是秋季。當然，大家都知道秋天正是樹林最美的時刻。一陣微風將落葉吹得飛來飛去，而這對父子則安靜地散著步。
不過小艾多有一些煩惱。他在腦袋裡把所有的煩惱列成了一張表，這是他的習慣。如果心裡只有一件煩惱，或者完全沒有煩惱，他會覺得很高興，而且這種情形甚至還經常有。不過，這一天，他的煩惱還挺多的。
他把電玩遊戲借給了一個朋友，而那人居然告訴他說東西弄丟了，不過一定會找到的。這件事讓小艾多很困擾，因為這個電玩遊戲是他的另一個朋友亞瑟借給他的。亞瑟人很好，是他最不想傷害的人。
另外，他上一次的地理作業寫得不是很好，很擔心老師會不會給他很爛的成績。如果這樣的話就太糗了，尤其是媽媽看到成績單的時候。
還有上次去鞋店買新鞋子，他告訴媽媽和賣鞋子的阿姨說，那雙鞋子很合腳。他很想要這雙漂亮又昂貴的鞋子，因為穿起來讓他變得很帥，然而賣鞋子的阿姨說她沒有更大的尺寸。現在走起路來，他終於相信這雙漂亮的鞋子真的太小了。
最後一件煩惱的事情，則已經持續好一陣子了：他很喜歡學校裡的一個女孩。她名叫阿曼汀娜。不過直到現在，他還不敢跟她說話，很擔心自己看起來是一副蠢樣。
「小艾多，你還好嗎？」
爸爸停下腳步來，盯著他瞧。
「啊，很好啊。」
「真的嗎？因為你一句話都不說，也沒有撿那些漂亮的樹葉，我呢，就發現你臉上都是煩惱的表情。」
小艾多知道他爸爸的職業就是要幫人減輕煩惱，所以，他能發現他心裡在想什麼，也就不令人意外了。
「是啦，有一點啦。」小艾多承認道。
「很好，那麼就告訴我，你有什麼樣的煩惱呢？」
小艾多猶豫了。到底該跟爸爸說些什麼才好？他先從最不複雜的，也就是基勇與馬蒂奧的事情開始講起，接著是地理作業……然後，他就全都告訴他了：亞瑟的電玩遊戲、那雙尺寸太小的鞋，還有阿曼汀娜……
最後，他覺得實在很想哭出來。
「很好，」他爸爸說，「說出來會比較好過一點。」
「我已經受夠了，」小艾多說，「好希望自己不要有這些煩惱！」
「啊，你也知道，每個人都會有煩惱。這很正常。」
「不，」小艾多說，「等我長大以後，就不會再有煩惱了。」
就像他眼裡看到的爸爸和媽媽一樣，他們都沒有煩惱。
爸爸笑了。
「小艾多，煩惱是永遠都不可能停止發生的。」
「就算長大之後也一樣嗎？」
「就算長大之後也一樣。」
「是什麼樣的煩惱呢？」
爸爸臉上出現稍微思考一下的表情，最後終於說道：
「都是一樣的煩惱。」
「都是一樣的煩惱？」
「沒錯。」
「才怪，長大之後就什麼事情都能做，什麼話都能說了。」
「也不完全都是一樣的煩惱，」爸爸說，「不過還是有些煩惱都一樣。」
「比如說什麼呢？」
「像是，因為不知該做什麼才好，所以擔心……有些話不敢說出來……害怕自己不夠強……懷疑自己是不是使別人傷心……你看，人生當中一直都會遇到這種事。」
「所以很令人難過囉？」
「不，這就是人生。重要的，是要學習怎麼與煩惱共處。因為我們永遠都會有煩惱。」
「可是有時候我就沒有煩惱，但現在有。」
「那很好啊，因為你就能學習要怎麼與這些煩惱共處，而這種經驗是一輩子都很受用的。」
「那麼，有煩惱也是一件好事囉？」
他爸爸笑了。
「是啊，如果你煩惱太多就告訴我的話。或者告訴你媽媽也行。」

小艾多心想，不知道該不該拜託爸爸去告訴媽媽那雙鞋子的事情，因為他自己根本不敢講。

那天晚上，小艾多心裡覺得好多了。爸爸說的對，把煩惱說出來，心裡真的會比較舒服。
特別是，他現在已經知道有哪些重要的事能寫在小本子的第一頁了。他寫下自己的名字、日期，接著是年份，然後又接著寫道：

有煩惱是一件好事，因為能訓練自己以後要怎麼面對煩惱。


小艾多與作弊

小艾多除了和爸爸媽媽在一起之外，至少還有另外三種生活：在學校裡有兩種，一種是和老師，一種是和同學。然後還有放假的日子，因為這時候他會遇到其他和爸爸媽媽一起出來的小朋友。這經常讓他有機會思考，自己是不是擁有「全世界最好的爸爸媽媽」，或者是其他人的比較好。（小艾多心底覺得自己的爸爸媽媽是全世界最好的，唯一不好的，是他們經常不讓他看電視，所以，每次班上同學聊起某些電視劇或影片時他都沒看過。這讓他覺得很不高興。）

在學校裡，小艾多有一個好朋友。跟他在一起，就有點像是跟爸爸媽媽在一起一樣。他覺得自己和基勇一輩子都會這麼要好。他們很喜歡講故事給彼此聽，比賽看誰能講出最厲害的故事。通常他們講的都是尋寶、龍、恐龍或打仗的故事，故事裡的他們都是同一國的。他們會一起殺掉所有的敵人，或者是把敵人關起來，晚一點再殺掉。
有一天，他寫了一個這樣的故事在本子上。爸爸知道了，看了看小艾多並對他說道：「你呀，還真的只是一個小男孩啊！」小艾多不是很懂爸爸說這話的涵意。不過他爸爸又補充道：
「打仗的時候，是不該把俘虜給殺掉的。」
「為什麼呢？」
「因為他們已經沒有自衛能力了。」
「是這樣嗎？」
「你會記住這件事吧？」
「會。」小艾多說。
「不過，我希望你永遠都沒有機會打仗。」爸爸一邊嘆氣一邊回答。
小艾多發現自己很喜歡玩打仗的遊戲，或者是玩同學的哥哥們買的那種戰爭電玩遊戲，不過那些大人呢，並不是那麼喜歡戰爭。

基勇對體育很在行，尤其是踢足球，不過他很不喜歡上課，所以從來都不認真聽講。小艾多也一樣不是很認真聽講，不過當老師問道，「艾多，我剛才說了什麼？」他總是能想得起來，而且都會回答｜這應該是從他爸爸身上遺傳來的一種很有用的天分，因為爸爸對他的那些病人，也都有辦法做出同樣的反應。特別是，小艾多在課堂上有哪些事情不懂時，還能去請教爸爸媽媽。他們兩個都讀過很多書，就算完全都想不起來了，也還是有辦法能幫他。
至於基勇的爸媽呢，小艾多知道他們書讀得並不多，也可能是以前上學時都沒認真聽。基勇的爸爸是一家小餐廳的廚師；他媽媽則會到那些從不做家事的媽媽家去幫忙打掃，因為她們都得去上班。
小艾多與基勇兩人就坐在一起。經常，當老師在課堂上讓他們做練習時，小艾多都會寫，基勇卻不會。
於是，小艾多就會想辦法讓自己的練習本露出來，讓基勇從一旁偷看，抄他的答案。有時候基勇甚至連答案都看不懂，小艾多就會小聲地唸給他聽。
有一天，他們正在做這檔事的時候，小艾多以為老師已經走到別的地方去了。不過他卻感覺到老師的一隻手搭在他肩上，另一隻手則抓住基勇。「被我抓到了！」
接下來的事情，我們就不多說了，因為情節都是這麼上演的，老師給了他們一頓教訓，然後又把這件事寫在聯絡本上，接著小艾多便得在媽媽面前解釋個清楚。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說道，「我只是想幫他。」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這等於是幫他作弊。」
「不，我只是想幫他有個好成績。」
「小艾多，作弊是很不應該的事情。」
「就算是幫朋友也一樣嗎？」
「沒錯。而且這其實不是在幫他。他所該做的，是再用功一點。」
「但為什麼不能作弊呢？」
媽媽想了一想。
「因為這不公平。如果作弊的話，那些考出好成績的學生，其實根本沒有這個實力。對那些真的很用功，卻沒考出好成績的人來說，這是很令人難過的事。」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其他人我可不管，他們又不是我的朋友。」
媽媽又想了一想。
「假設你到麵包店去，看到店門口排了一列等候的隊伍。你肚子很餓，很想給自己買一片蘋果餡餅……」
這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因為小艾多最愛吃蘋果餡餅了：他喜歡先吃掉鋪在餡餅上的所有餡料，然後再吃餅皮。
「……這時候，卻有個人假裝沒看見你，在你前面插隊，你心裡會怎麼想？」
「我會很生氣！如果我年紀夠大的話，就會揍他一拳。」
「這就對啦！所以說，有人作弊的時候，就會像這樣，對別人造成困擾。」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作弊的時候，又沒有人知道我在幫基勇。所以這不會對別人造成困擾。」
媽媽用一種很好笑的表情看著他。
「我在想……」她說。
「妳在想什麼？」
「不，沒事。」
媽媽想了一想，然後說道：
「你喜歡我們那輛新車嗎？」媽媽問。
「當然喜歡囉！」
爸爸媽媽買了一輛聞起來還是全新的新車，後座的位置比較寬敞，儀表板上還有個小螢幕，隨時都能看得見車子要開往哪裡！
「那麼，你想想看，如果這輛車真的這麼好，都是因為用了最好的零件來組裝它。如果他們用的零件，是那種靠作弊才得到好成績的，那麼車子就會故障了。」
這番話讓小艾多思考了一會兒。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我那麼做，只是想讓基勇有個好成績，又不是要組裝車子。」
「但這已經算是開始學壞了。人生當中，如果所有人都開始作弊、開始說謊，每件事就都行不通了。你明白了嗎？」
「明白。」
「一旦我們開始告訴自己說：『這次的情況比較特殊，撒個小謊沒關係』，那麼就已經算是開始做壞事了。你明白了嗎，小艾多？」
「明白。」
「而且做了第一次之後，我們就會告訴自己說：『為什麼不能有第二次』，接著，就會一直不斷重複了。如果每個人都這麼做的話，就會世界大亂了，你明白了嗎？」
「明白。」
這是真的，他明白了。他知道對媽媽來說，只要一點點小錯，就算是很大的過錯了，所以根本連一點小錯都不該犯，也不能養成習慣。

稍晚，他要睡覺之前，爸爸到房裡來看他。
「媽媽都告訴我了。」他說道。
「她跟我說作弊是很不應該的事情。」
「嗯，她說的沒錯。」爸爸說道。
小艾多覺得爸爸並沒有完全認同這句話。
「就算是幫助朋友也一樣嗎？」小艾多問道。
「是的，」爸爸說，「就算幫助朋友也一樣。對其他人來說這是不公平的。而且，我們還會因此養成不好的習慣。」
「好吧。」小艾多回答。
然後爸爸就起身離開他的房間。就在他準備把身後的門給關起來時，他又輕聲說道：
「不過，如果我們還是為了幫助朋友而得作弊的話，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被抓到。」

爸爸走了之後，小艾多把燈打開，翻開自己的小本子來。他寫道：

人生中絕對不能作弊。

人生中絕對不能因為要幫助朋友而作弊，如果作弊，就不能被抓到。

製造車子的時候也不能作弊，否則車子就會故障。

然後，他就睡了，心情很好。他覺得自己又體驗了人生的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