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真的存在：一隻拉布拉多犬如何創造奇蹟

2 機會來敲門，我欣然開門

「我想要一隻狗。」我向媽央求，而且把聲音調到哀鳴模式，「拜─託─啦！」

我在房間裡播放Smells Like Teen Spirit（超脫合唱團的名曲），還故意把房門打開，讓喧鬧的音樂響遍整棟屋子。傍晚在家裡實在太無聊了，所以我喜歡在房間裡製造出大型戶外演唱會的效果。

媽的臉看起來就像一幅揉合了痛苦和嚴重挫折的畫像，說也奇怪，她不怎麼欣賞這種有水準的邋遢搖滾。

「把音樂關小聲一點。我已經跟你說過了，我們家不養狗。」

我用力往牆壁底部一踢，隔著運動鞋，真把我的腳趾給踢痛了，然後拖著步子回到房間，把音樂開到最大聲。我的音響是便宜貨，所以並沒有製造出我所希望的效果，反而讓音樂變了調，就連我聽慣重搖滾的耳朵都快出血了。不過，還是有出氣的效果。

我家的老貓史莫奇躺在床上，用哀怨的眼神看著我。超脫合唱團也不是牠的最愛，牠是那種喜歡聽輕鬆音樂的貓。牠攤平了耳朵，把頭縮在爪子之間，向我投來深深的一瞥，令我感到慚愧。

「對不起。」我說著，跳上床，撫摸牠柔軟的黑色皮毛。牠好像聽得懂我跟媽說我想要一隻狗的事，正在嘔氣。有人說貓的知覺非常敏銳，而史莫奇有時候看起來就像一隻看盡世間滄桑的貓。如果不是這樣，那就是柯特．科本（超脫合唱團的主唱）終於感染了牠。不過動物不會受搖滾明星的悲情影響太久，當我搔著牠耳後，牠便開始咪咪叫，舔我的手。史莫奇是一隻多愁善感的老貓，身上有貓餅乾的味道，我很愛牠，但我還是想要一條狗。只可惜我們家都是愛貓一族。

「誰來照顧那條狗？」媽總是這麼問，而且眉毛挑得高高的，一副指責的表情。「你爸跟我都沒有時間遛狗，而且黎恩，你也得替可憐的史莫奇想一想。」

「我會照顧牠！」我在上樓時回過頭去大吼，帶著被激怒的口氣。我知道她是什麼意思。

如果能有一個朋友

我真的好想要一隻狗。我可以跟牠說話，跟牠一起玩，帶牠去散步。但我媽擔心史莫奇的反應，尤其是這貓只比我小一歲，以貓的年齡來說，牠大概已經有幾百歲了。我想媽提出這一點也很公平，但我還是不高興。我心裡知道媽說的沒錯。史莫奇連聽到遠處有狗叫都會受到驚嚇，更別說在家裡有一隻狗了。再加上我能集中精神的時間比一條有腦震盪的金魚還短，所以我大概不會是個特別好的狗主人。雖然我在服藥，但那只能幫助我控制病情，並無法將之消除。我可以用心良好地開始做一件事，可是沒多久就覺得無聊或是轉移了注意力，轉眼就又去做別的事了，比如說摔東西。沒有哪條狗需要看見這一幕。

可是，如果有一條狗，我還會是這樣嗎？我不確定。我坐在臥房裡，百無聊賴，身邊只有一隻長了疥瘡的老貓，牠唯一的興趣就是睡覺和吃餅乾。我很難不覺得是有人在跟我作對，而全世界都站在另一邊。

我只好聊勝於無地畫一隻狗，仔細地畫出牠頸上毛皮的皺摺。我很有創意地稱牠為「狗狗」。

我擅長美術，尤其是漫畫。從八歲開始我就發現只要手裡有一枝筆和一張紙，我腦袋裡的嗡嗡聲就會稍微小一點。我可以沉浸在繪畫裡。我喜歡稱之為「藝術病突發」，胡亂畫出我看見的各種東西。我一點也不挑剔，不管是家裡的一瓶鮮花，還是水果盤裡互相依偎的蘋果和香蕉都是很好的對象。有一次，我憑著記憶畫出了一些插在大金屬桶裡的水仙花。這就有如我跟動物和嬰兒之間的關係，我喜歡那些不會回嘴、不會斥責我的東西。

史莫奇閉上眼睛，在我的撫摸下平靜下來，睡著了。我趴在書桌上，神情堅決地胡亂畫狗。我聽見爸媽在樓下走來走去，準備上床睡覺。只要我在自己房間裡，沒有惹麻煩，他們就謝天謝地了。

「黎恩，晚安。」媽從門邊把頭探進來，想在睡前親我一下。

「噁心死了。」我不知感激地伸手去擦我的臉頰。

那天我在學校又惹麻煩了。上數學課時我被趕出了教室，因為我對老師說髒話。老實說，那些話就只是脫口而出，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媽總是說她小時候每天都很高興能去上學，跟我不一樣。她說自己求知若渴，而我卻沒有遺傳到這一點。我曾開玩笑說這一定是隔代遺傳，但我家人從來不覺得這個笑話好笑。

雖然我粗魯地擦掉了媽的親吻，她還是愉快地對我揮揮手。她離開我房間時，史莫奇跟著她，準備夜裡睡在她床上。爸媽睡覺時不會像我一樣翻來翻去。

第二天我一想到要去上學就很害怕。唯一讓我還有勇氣上學的是我那年的導師布雷克摩爾先生。不知道為什麼，他從一開始就對我有好感。

上禮拜我才去過他的辦公室。他桌上的紙張堆成高高的一疊，每次他開口說話，我就覺得那堆紙快要倒下來了。他一頭短短的黑髮，剪得很整齊，從頭到腳看起來就像一位嚴格的老師。可是他的眼神卻很柔和，讓我想起後來我在阿洛眼中看見的那種溫暖的表情。

「如果你不徹底改變的話，就很可能搞砸一切。」布雷克摩爾先生說著，眼睛盯著我，看我有何反應。他把筆拿在手裡轉著，等待我回答。

我跟平常一樣哼了一聲，跌坐在椅子上。我穿著豆綠色制服，領結打得緊到不能再緊，根本打不開，即使到如今還是一樣。我看起來肯定像個人見人厭的小鬼頭，緊抿著嘴唇，認定一切如此的不公平。

然而布雷克摩爾先生卻容忍我這樣一個半大不小、憤世嫉俗的孩子在他辦公室裡，行為再怎麼惹人厭時我也很少道歉。

「黎恩，你我都知道你其實可以表現得很好，可是你得設法把精力放在功課上。」

「好啦，隨便。」

說了這句話之後，我從椅子上歪身下來，走到走廊，四肢沉重地擺動，彷彿過不了多久就會因為百無聊賴而癱在地板上。我是個典型的青少年，這一點你可以確定。

你大概猜得到，到了十四、五歲，我仍然有許多問題。大家曾指望著在我服用藥物之後，能解決所有的問題，只可惜事與願違。在某些方面，事情反而變得更糟了。畢竟要原諒一個可愛的小淘氣比較容易，而要原諒一個嗓音一會兒低沉、一會兒尖銳、長手長腳的青少年就比較難。我的暴怒喪失了天真可愛的一面，隨著年紀增長，我更覺得自己與周遭格格不入。我在班上還是非常惹人厭，藥物只能勉強控制住我腦中有缺陷的神經傳導物質，再加上青春期的荷爾蒙，這一團東西在我大腦裡勇敢地打著一場注定失敗的戰爭。可是，就像我媽說的，如果我沒被診斷出有病，並接受藥物治療，再加上有愛我的家人，誰知道事情會有多麼糟？但事實是，我雖然不至於被警方和一堆犯罪行為聯想在一起，卻也不是學校想要的學生。我總是到處搗亂，在班上製造混亂。

幸運的是，這一切布雷克摩爾先生全都知道，而他仍然相信我。不知怎地（這只有老天爺才知道），他看見了我令人驚豔之處。

「你有潛力改變這一切，你真的有。」前一個禮拜他才這樣認真地告訴過我，那是在我又惹了一點小麻煩之後。

我豁然明白自己正在一條高速公路上，衝往一個很糟的地方，而布雷克摩爾先生正指著下一個出口給我看。

我知道事情每下愈況，最近我惹麻煩的功力又上升了一級。我一向被視為班上的小丑，像個厚臉皮小子，只可惜我的行為逐漸有了霸凌的趨勢，而且我比學校裡大部分的孩子都高，跟職業籃球隊員或是一株小樹差不多，我想我的樣子大概挺嚇人的。我也養成了辱罵老師的愚蠢習慣。記不得有多少次，我因為行為不良而被學校送回家，留校察看幾乎算不上懲罰了，只是例行課表的一部分。布雷克摩爾先生想告訴我，如果我再不改善，他也沒法再替我做什麼了。

可是命運突然捧出了一件小狗形狀的禮物。這份禮物能拯救我嗎？

天外飛來的邀請

沒有任何跡象顯示這個禮拜會有什麼不同。我照例踩著懶散的步伐進了學校，用耳機聽著砰砰作響的音樂，心緒不寧。在我這個年紀，老師一再提醒我們要「想想自己的未來」，可是當我望向前方，前途似乎一片黯淡。

我沿著走廊慢慢晃，一點也不急著去上已經遲到的那門課。這時布雷克摩爾先生把我攔下，說：「黎恩，我可以跟你談一談嗎？」

他的舉止看起來跟平常有點不同，但說不上來有什麼不一樣。他人很好，但我還是不習慣這種平靜的語氣。平常我們都以姓氏稱呼對方，而他今天臉上的表情似乎比平常柔和。我心想，原來老師也可以看起來這麼……有人性。

「老師，什麼事？」

「有件事我想跟你談一談。」

我擺出一副陰沉的表情，心想又要挨罵了，再不就是要被送到校長室去解釋何以我又惹惱了某個同學。可是這些事並未發生，至少我沒有挨罵。我還沒被捲入麻煩裡。我不禁捏了自己一下，然後再捏一下。

「來吧，黎恩，到我辦公室來。」

我不情願地跟在他身後走過吵鬧的走廊，手腳晃來晃去，像隻抱著圓木的猴子。我一定是表現太差，才讓布雷克摩爾先生大老遠從辦公室走出來找我，只為了再帶我回他的辦公室去。我心想多半有一整支行刑小隊在那裡等我，更慘的是，說不定爸媽已經被叫來了，這次我死定了。

「坐下吧，黎恩。」

我把自己塞進一張椅子裡，垂頭喪氣，像個洩了氣的皮球。

「我打算送你去上一個電視節目。」

嗄？我猛然坐直了身體，眉毛直抬到前額頂端，像是要親吻我的髮線。這真是太出乎我意料之外了。

「老師，請再說一次？」

「我是認真的，黎恩。英國廣播公司要拍攝一部紀錄片，我打算推薦你去參加。」

哇！一部紀錄片，嚴肅而忠實地呈現黎恩．克利德的世界，這個主意真是太棒了。我曾經癡心妄想，想像自己成為電視明星，而這個夢想現在居然成真了。真是有趣極了。

「什麼？我真的要上電視？」我問著，用衣袖擦擦鼻子，表示難以置信。我告訴自己，這種事不會發生在像我這樣的孩子身上。說也奇怪，雖然在現實生活中我十分害羞，但想到要出現在電視上、在幾百萬名觀眾面前，我卻並不煩惱。我這一生都覺得自己是個一無是處的無名小卒，現在卻有個能成為「名人」的機會。我靜靜地咀嚼這兩個字，就像我吃過最棒的乳酪通心麵，心裡已經和《ＯＫ雜誌》約好了拍照的地點，為了拍照我說不定還會特別洗個頭。我幻想著自己即將享譽全球，擁有私人飛機，還有好萊塢美女對我投懷送抱，這時，布雷克摩爾先生的聲音打斷了我星光閃閃的白日夢。

「你難道不想知道那是部什麼樣的影片嗎？」他坐在椅子上，平靜中帶著一絲惱怒。

「噢，當然。」我突然覺得這其實是個惡作劇。畢竟，像我這樣一個瘦長笨拙、住在奇切斯特小鎮的青少年，有什麼東西值得別人一看呢？

「你要去訓練小狗。」布雷克摩爾先生雙臂交叉地說。

好萊塢美女從我的臂彎裡溜走了。

「小狗？」我愣了一下，腦海裡浮現前一天晚上我畫的圖畫。哇，終於有人聽見了我的祈禱，也許是住在天上長著鬍子的那一位。媽不讓我養狗，而現在卻有一隻狗即將汪汪叫著走進我的生命。聽見「狗」這個字實在讓我太興奮了，我甚至忘了自己即將揚名四海。

「沒錯，小狗。不過，這可不像帶狗去公園散步那麼簡單。」他繼續說著，站起來，從書架上找到一份印刷品。「這是件很嚴肅的事，是要協助一個名叫『犬伙伴』（Canine Partners，英國的一所慈善機構，為盲人與身障人士訓練助人犬與照護犬）的慈善團體訓練十分特別的狗，來幫助身障人士享有更好的生活品質。」他向我說明，並遞過來該慈善團體的一份會訊，上面有許多資訊，還有幾張照片，上面都是些模樣快活的狗，身穿短外套，表示牠們正在執行一項重要任務。

「哦。」我頓了一下。聽起來這是件困難的工作，我突然擔心自己能否勝任，但沒有讓布雷克摩爾先生看出我的擔憂。「可是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呢？我從來沒養過狗，為什麼他們會想要找我去幫他們訓練狗呢？」我心中充滿疑惑。

布雷克摩爾先生緊張地清了清嗓子，雙腳在地板上不安地挪動。「這是個電視節目，黎恩……你知道的，那種記錄真實情況的節目。他們想讓……呃，有問題的孩子上節目，看看他們如何適應，也看看訓練小狗能否幫助他們面對並處理自己的問題……」他的聲音越來越小，顯得有點尷尬，因為他得要承認我之所以能獲得這個大好機會，原因就在於我是個超級問題學生。

我恍然大悟……他們其實也想要訓練我。所有的嘗試都失敗了，這是他們現在想得到的唯一方法。有數百萬名觀眾來看我是否會把事情搞砸。不過，雖然我自尊心有點受損，卻看得出這是個絕佳的機會。

「黎恩，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有三個月的時間你每週有一天不必上學，而去『犬伙伴』訓練中心參加訓練課程，就在這附近的鄉下。」

我的眼睛又亮了起來。小狗，不必上學，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好的事嗎？

這時老師的表情突然嚴肅起來，「你得要全力以赴，不准打混。」

「當然，沒問題。」我的語氣有點諷刺，雖然不是故意的。

「我是說真的，黎恩，這是件大事，在那裡你不僅代表你自己，也代表整個學校。我得相信你能辦到。」

「可是老師，他們要的不就是問題青少年嗎？我會盡量表現得有問題。」

「別這麼嘻皮笑臉，黎恩。」

「對不起。」我說，由衷地感到抱歉，心想自己或許該少耍點嘴皮子。這聽起來是個很棒的機會，我的確不想把事情搞砸。

「另外還會有四個孩子跟你一起接受訓練。他們都來自這一帶不同的學校，不過年紀都和你差不多。」

期待中夾雜不安

我有點擔心起來。雖然我不想向布雷克摩爾先生提起，但陌生人讓我感到害怕，尤其是和我同齡的陌生人。我前面已經說過，在成長的過程中我始終沒有學會的就是與人交際的技巧，還有該如何自然地和同齡孩子相處。如果其中有女孩子，那我肯定完蛋。雖然基本上我喜歡和女性相處，但我讀的是男校，從沒有和同齡女孩相處的經驗。她們臉上化了妝，擦著味道奇怪的香水，穿著質料柔軟的漂亮衣服，讓人迷惑。她們是什麼人？她們以為她們是誰？再說，我也不是這世上最彬彬有禮的小伙子，雖然我並不想承認。

「噢，很酷，聽起來很棒，好極了。」我點點頭，試著沉住氣。「知道那些小孩是誰了嗎？」

「不知道。不過，不必說也知道他們也都有，呃，各自的問題。」

「這是當然。」我吃吃地笑了，布雷克摩爾先生的說法很好笑，「有各自的問題」，真有他的！

我低頭看了一下那本刊物，匆匆瞄過上頭的照片，都是狗和坐輪椅的人，那些狗看起來很帥。關於狗的種類我知道的不多，但我一眼就能認出拉布拉多犬，牠們看起來總像是在微笑，實在很酷。我很想說自己當天就讀完了那本刊物，但我能集中注意力的時間實在有限，所以大概花了幾星期才終於讀完一遍。雖然我常常打算去讀，但我很容易會因為身邊發生的事而分心。家裡有三個小孩，再加上還有一大堆朋友和鄰居經常進進出出，我們家實在算不上安靜。不過這也就是我們喜歡這個家的原因。

「看起來很棒，老師。」我微笑著說，假裝在仔細閱讀那本小冊子，但實際上，呃，並沒有。「我答應會認真看待這件事，我不會讓你失望。」

「記住，這是你最後一個可以有點表現的機會，不只是一個蹺課的機會。」他警告我，但我看得見他的眼睛在微笑。「噢，還有，我也需要得到家長的同意。你今天晚上先跟你父母談一談，明天我會打電話給他們。」

我的微笑消失了，就像有人把我的嘴角往下拉。如果爸媽不同意怎麼辦？我得說服他們。

我走出老師的辦公室，覺得自己彷彿脫胎換骨。我的生活突然有了目標，隱隱出現在遠方的不是一朵不吉祥的烏雲，而是一個長著四條腿的未來。

我將成為知名的馴狗師，就像「英國星光大道」裡那個能讓狗跳舞的女孩。柯特．科本在獲得讓他得以成名的首次演出機會時，大概就是這種感覺，我的未來是搖滾樂加上狗餅乾。

我得意洋洋，渾身輕飄飄的，那一天過得飛快。等我到家時，我已經樂得快瘋了。

「這位開心的少爺，你好啊！」媽跟我打招呼，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

我吹著口哨跳進家門。之前說過，我回家時很少有好心情，可是今晚我的心情再好不過了，我從來不覺得人生有這麼美好。

「媽，我有重大消息！」我說著，把書包往沙發上一扔，神氣地站在客廳正中央。「我要上電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