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 1/2

每次都要親兩下

13
新手爸爸初體驗

我不由自主的認為瑪德琳失去的是父母中比較好的那一個。

我知道我早晚要學會如何跟瑪德琳獨自生活,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直接上手。夕陽西下,我坐在前面門廊最上層的階梯,用左手把瑪德琳抱在懷裡,瞭望我家前面的小溪谷。我家座落於小山頂,有條溪谷把我家和其他屋子分隔開來。我努力不去想事情本來會怎樣,雖然我盡量專注聽著遠方的鳥叫聲,但這些想法就是不斷的溜進我的腦海。現在離預產期還有一個月,麗茲應該坐在我身邊,讓我用左手摟她入懷,一手搭著她的肩,另一手則穩穩放在她的肚皮上,等著感覺肚裡女兒的下一次胎動。我們應該在嘲笑生產課的那對討厭夫妻,討論她何時開始放產假。瑪德琳不應該在這裡,畢竟時候未到,不是嗎?獨自與我女兒坐在這裡,我竭盡所能不讓自己抓狂。

我心力交瘁,知道自己該睡覺,因為瑪德琳再過幾小時就醒了,準備換下一片尿布,喝下一瓶牛奶。我走過屋子關燈,小心翼翼的在客廳留一盞燈,讓打算登門的竊賊知道家裡有人,自從發生一月的事後,我每晚都這麼做。我走進臥房,赤腳滑過麗茲在尼泊爾旅行時添購的絲毯,然後把襁褓中的嬰兒仰面放在嬰兒床裡,接著爬上床,身上仍穿著牛仔褲和短袖汗衫。不必換衣服吧,我想,反正我再也分不清白晝或黑夜。我躺在那裡,看著頭上的吊扇轉啊轉,聽著麗茲梳妝台上的指針鐘一秒接著一秒的滴答作響。我不曉得這口鐘她買多久了,第一次聽見它的聲音。突然間我覺得頭跟著時鐘節拍隱隱作痛。我閉上眼睛,揉著太陽穴,像泰諾止痛藥的電視廣告一樣,用按摩舒緩疼痛。

我伸手拿在床頭櫃的電視遙控器,希望數位錄影機中有新的《機器雞》影集,讓我笑一笑,什麼都不想。機器裡有一些麗茲預錄,但沒有機會看的影集:幾集《比佛利拜金女》,加起來共三小時的《寶寶的故事》,以及一些超沒營養的節目。我按下遙控器的主選單,將游標移到刪除,但又停了下來。我對這些垃圾節目從不感興趣,但是我刪不了。刪掉麗茲的節目,會不會等於刪掉她的一部分?這個愚蠢的念頭讓我不禁又哭又笑,所以決定關掉電視,改念本書。

我不確定睡了多久,但是把我吵醒的聲響卻讓驚恐的感覺傳遍全身;麗茲逝世那天,我也聽到她發出一模一樣的聲音。我跳下床,看見嘔吐物從瑪德琳的鼻子和嘴巴流出來,她被穢物噎住,喘不過氣。我的手比大腦和身體其他部分來的反應迅速,立刻伸手把她從嬰兒床裡抱出來。

我不需要回想自己在醫院上嬰兒心肺復甦課的內容
──動手做就是了。我把瑪德琳翻過身來,讓她的肚子頂著我的大腿,頭部垂在我膝蓋前方。我用力拍打她的背,希望能使呼吸道暢通,但沒有效。我把寶寶抱在懷裡,奔到她的房間,用空出來的手搜尋那堆堆在牆角,堆積如山且尚未拆封的嬰兒用品。在一片慌亂中,我找到我想找的物品:吸鼻器。從我小時候家裡就有這樣東西。我拆開包裝,拇指放在藍色球根狀塑膠物的頂端,食指與中指則捏著莖部。

我從未真的用過吸鼻器,但我認為用法不難。我把細細的尾端戳進她的鼻子裡,然後用大拇指用力壓下球體的部分。瑪德琳開始咳嗽,掙扎得更嚴重。該死,我忘了使用這種東西的唯一要訣:先把空氣全排出來。我把吸鼻器從她鼻子裡拿出來,並且嚇個半死,深怕剛剛把穢物往鼻腔這麼用力一推,會對女兒造成永久傷害。但我知道我得再試一次,因為沒有人會接手,不是嗎?我重新插入吸鼻器,這次做對了。等我放開拇指,我聽見抽吸聲,這是成功的跡象。我把吸出來的穢物直接排在臥房的木頭地板上,然後再來一次。

吸到第三回時,瑪德琳的呼吸聽起來順暢了,所以便停止暢通她的呼吸道。我整個人精疲力盡,放下吸鼻器,躺在現在髒兮兮的地板中央放聲大哭,然後把瑪德琳放在胸前,輕揉她的背。

我不禁想到如果麗茲在這裡幫忙的話,事情會多不一樣。我一定嚇得手足無措,麗茲則鎮定的拯救窒息的寶寶,或是兩人的反應相反。但無論如何,我們會一起盡責的處理這個狀況,而非我自己一人,獨自面對孩子,亂成一團。我的信心有些動搖,但對於最後漂亮化解危機的表現,個人覺得帥斃了!

***

我幾乎在以淚洗面中度過最初幾個禮拜,眼淚有時來得突然,無論是司空見慣的事、匪夷所思的事,都叫我難以承受。我無法控制淚水,但我盡量不在瑪德琳面前落淚。不是因為她一定會知道我在難過,而是因為我完全不想讓她感受到我的痛楚。父親快樂,寶寶才會快樂,不是嗎?每次她一酣然入夢,小小的胸膛起起伏伏,我就溜進車庫,對著麗茲和我的舊相片垂淚。或者跑去淋浴,不是為了洗滌身體,而是躲在綠白相間的浴簾後面,任由嘩啦嘩啦的水聲蓋過我的放聲痛哭。

但即使我深陷哀傷之中,雖然瑪德琳只有幾週大,家裡還是要有些笑聲,而我也必須要有幽默感,因為老是想著麗茲的死真是他媽的慘透了。並非這些事真的好笑,我只是輕鬆看待某些狀況。為數眾多的卡片持續湧入我的信箱,每位寄件人通常都寄兩張:一張恭喜女兒出世,另一張悼念妻子逝世。真是荒謬可笑。我想不透為何親友不能動腦筋或費心思來把兩件事情放在一塊兒講,非得上平價百貨買兩張卡片和兩張郵票。我了解這些情感難以表達,我也十分感激他們最起碼寄卡片來表達心意。如果我當時不懂得幽默看待,一定會瘋掉。

雖然我常嘲笑這些卡片的不適切,但我也知道,因為有這些加油打氣,才讓我撐過難熬的最初幾週。和寶寶獨自生活,身旁又沒有妻子,我最需要的力量莫過於支持,而我的親朋好友十分好心,兩肋插刀,接下了這個挑戰。

數不清的本地朋友到家裡來送禮物給瑪德琳,有時他們也會帶食物和飲料過來。麗茲和我常常一起烹飪,但現在她過世了,我實在煮不下去。朋友安慰我說:「一個人很難煮飯。」這句話沒有錯,但真正的難處其實是進入廚房。我打開每一個抽屜都會看見結婚時收到的禮物,我沒辦法一直被拉回過去的回憶,麗茲喜孜孜的把禮物拆開擺滿廚房,那時我也一樣開心,嘲笑一些我們指定賓客購買的蠢玩意兒。

「到底我們拿這支點火槍要幹嘛?我們兩個又不吸毒,對吧?」
「這是做烤布蕾用的啦,白痴。」
「我不喜歡烤布蕾。」
「我最愛這道甜點,你最好學會怎麼做。」

白天的日子好過一點,因為朋友的電話能使我分心,不會去櫥櫃翻箱倒櫃,撈出瑪德琳的所有奶瓶配件。但是到了晚上我就焦慮難安,沒有訪客,沒有電話,沒有支持,依然沒有妻子。大家都睡了或為了安撫自己哇哇大哭的寶寶而熬夜,寂靜的黑夜會釋放我的脆弱和悲痛,情況嚴重到我必須在臥房準備足夠的瓶裝水、配方奶粉和溫奶器,以免去廚房幫瑪德琳泡牛奶時,接近傷心地。

起初我完全吃不下,因為從醫院回家後,我還是持續感到噁心。麗茲過世後的最初幾個禮拜,我八成瘦了二十五到三十磅,看起來骨瘦如柴,全身上下都散發出明顯的哀傷。我被擊潰了,且十分狼狽。眼睛像是凹陷了兩吋,一臉蒼白,神情呆滯。我掉了超多磅數,像個從父親的衣櫥偷拿衣服穿的小朋友。我看起來可憐兮兮,狀況很糟,但我必須為了女兒振作起來。

我邊做邊學,需要時也加以調整。瑪德琳在最初幾個月的嚴格作息,代表我開始新生活的最初幾個月也需跟著按表操課,不至於完全崩潰或離群索居。雖然很多人曾警告過我,但有項每位父母都跟我分享的守則,我還是打破了
──沒有在寶寶睡覺時跟著睡。我幾乎辦不到。我本來就睡不多,但瑪德琳一回家後,我每天只斷斷續續睡三、四個小時。她讓我忙得團團轉,只是她睡著後,我仍須想法子讓自己瞎忙。太多獨處時間會使我胡思亂想,鑽牛角尖,最後常常精神崩潰。麗茲在世時,每次她找我做家事,我總是想盡藉口推託,現在我什麼家務都做,好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我的腦海不斷重複「威爾可」樂團唱的〈討厭這裡〉,:「我甚至學會使用洗衣機,但是洗淨衣服也不會改變任何事。」這段歌詞似乎專門為我的處境而寫的。

我也利用瑪德琳睡覺和餵食的時間來做以前習慣做的事。我會坐在書桌的電腦前,一邊抱著她,一邊閱讀唱片評論和看新聞。過一陣子,我大約能掌握她解決一瓶牛奶的時間。她一次大約喝四盎司,每次喝十五分鐘。一晚,我把奶瓶塞在她嘴裡,用包巾墊在下巴加以固定,好讓我空出一隻手操控滑鼠和鍵盤。我開始打字,但不到二十秒的時間,我就聽見吸入空氣的嘶嘶聲。我低頭一瞧,瓶子空了,她的嘴巴周圍殘留一點牛奶,但我在她身上或其他地方都找不著牛奶的蹤跡。發生了什麼事?

該死,奶嘴破了個大洞。我的女兒剛剛拿著奶瓶豪邁暢飲,宛如我大學時認識的那位想進女性聯誼會的爛醉女生,一飲而盡。噢,天殺的。我驚慌失措,不知道該催吐,或是該打電話給醫院之類的。我拿起電話撥號,但她看起來安然無事。就在那一刻,我的感覺從恐慌變成自我厭惡
──這種狀況麗茲絕對會處理,因為那些她在閱讀時被我取笑的教養書裡一定有交代解決方法。

除了遇到這些危機,我還體悟到許許多多當父母後出現的新感覺。我感受到愛、疲憊、緊張和也許最料想不到的
……噁心。要照顧新生兒,就必須重新看待各種體液。現在瑪德琳在我身邊,我就必須放下我各種根深蒂固的強迫傾向。我一直都這樣,嚴重到麗茲有一次罵我一定有暴食症,因為我每吃完一頓飯就往廁所衝。我費盡唇舌說服她我只是去洗手,因為我受不了手上殘留的味道。可惜這個解釋沒什麼說服力,因為我大部分的衣服都購自二手店,又堅持蓄一把看起來髒兮兮的鬍子,但我所言屬實:我有潔癖。只是孩子向來就不乾淨,他們是骯髒污穢的小動物,讓我不得不任憑瑪德琳擺布,把我搞得黏答答,對我打噴嚏和將鼻屎隨意抹在我身上。

有天早晨,瑪德琳在我懷裡,沒有來由的吐了起來,吐得我滿身。我那惹人憐愛的小女兒張開嘴巴,噴出一股綠豌豆泥,就像電影大法師裡被邪魔附身的女孩,全吐在我那件「神聖沉著」樂團的短衫上。我當時抱著孩子,閃過腦海的第一個念頭不是把她擱在一旁,將自己清理乾淨
──她出生之前我絕對這麼做──而是先趕緊確認女兒的呼吸是否順暢無礙。我全身都是綠色穢物,但我毫不在意。我真希望麗茲能看到骯髒混亂的這一幕,我想她一定會笑翻的。

***

少了麗茲,我現在得打點財務、帳單和現實生活的事務,擔起隨之而來的成人責任。我最掛念、最迫切的顧慮是我們的財務要如何撐下去。麗茲生前在迪士尼工作,公司給付給我的遺屬給付中,包含了一位理財專員,與我一起編列預算。我看著我們的支出,擔心少了麗茲的收入之後──超過我們收入的一半──我和瑪德琳要如何生活。在她過世前十個月,我們在房市最高點時買下這棟屋子。我現在把它視為一種責任,確保我們不會失去夢寐以求的屋子。這棟屋子是麗茲一見鍾情,花了無數時間布置得盡善盡美,也讓我們決定在這裡建立家庭。

「依你現有的錢,只要省著點用,還可以在這裡住大概三年。」理財專員說道。

三年聽起來很久,但接下來呢?我需要兼差嗎?需不需要賤賣房子,或者面臨更慘的狀況,繳不起房貸,信用受損,然後搬去和家人住呢?根據理財專員的說法,我可以代瑪德琳向社會安全局申請某種補助,也可以依麗茲的未亡配偶的身分申請一筆一次付清的小錢。我不想這麼快去跟政府機構打交道,但我知道這筆錢有助於減輕財務壓力,舒緩我心中的焦慮,所以就預約了時間。

抵達格倫代爾的社會安全局後,我坐在兩位老太太旁邊,她們大約七十幾歲。我猜她們來這裡的原因和我一樣:她們的配偶過世了,希望能在這間陰沉的辦事處獲得一些財務補助。但我不禁覺得她們多麼幸運,能與先生共度四、五十年的快樂時光。這全是我的臆測,因為我完全不曉得這兩個女人為什麼來這裡,老實說,我也不在乎。我唯一想的是曾和妻子共度十二年的美好時光,現在我得過四、五十年沒有她的日子,我無法相信自己的人生竟然這麼慘。

我把瑪德琳從嬰兒提籃抱起來,摟在懷裡,跟她說我們在哪裡。自從帶她回家後,我就一直這麼做,把她當成看不見或聽不見周遭事物的大人般與她說話。旁邊的人看我對襁褓中的嬰兒描述周遭景物,大概以為我精神錯亂。老太太朝我們坐過來。

「你的寶寶長得真漂亮,是男生還是女生?」

我覺得這問題問得真怪,瑪德琳從脖子以下全是粉紅色耶!

「是女生,名叫瑪德琳。」我挖苦道,心中早就因為自己憑空想像的故事而對她們不滿,但我看得出她們完全沒注意到我的高姿態
──老人家常常無法理解我的幽默感。

兩位老太太輪流摸她的臉頰,說些我發誓永遠不會對自己孩子講的童言童語來逗她。謝天謝地,在瑪德琳的小腦袋瓜被她們的胡言亂語搞成一團糨糊之前,我被唱名了。有人帶我們進入一扇門,指引我在一張辦公桌前坐下。辦公桌對面坐著一位年輕小姐,她向我握手,說一個我過耳即忘的名字。她沒有正眼看我,也沒有對我懷裡的孩子有所表示,立刻埋首審閱眼前文件。如理財專員所言,她告知我有資格申請一次付清的補助。

「社會安全局會直接把兩百五十五美元匯入你的銀行帳戶
……

兩百五十五美元?就這麼多?這是在耍我嗎?我試著找出一個適當的反應來回應這位小姐的話。任何金額都帶不走麗茲逝世的痛楚,但說真的,能不能至少給我一筆能撐上一兩個月的尿布錢呢?

我忙著在心裡大聲咆哮,錯過了她後面講的話,一直到她最後問我有沒有備妥必要文件來申請補助時,才回過神來。

「希望有帶齊。」我說,試圖振奮情緒。我伸進瑪德琳的尿布包,摸出一只牛皮紙袋,袋子裡裝滿文件,是我這幾個禮拜來不可或缺的隨身物品。我把瑪德琳的出生證明書和社會安全卡遞給她,但遲遲無法把麗茲的死亡證明書拿出來
──一份提醒我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日期將永遠相連的殘酷證明。

我不想交出死亡證明書,我不想給任何人看。我覺得這是我的私事,所以每次見到公務員審閱文件內容時,都給我心靈上的折磨。我痛恨這張死亡證明書成了決定麗茲人生的文件,而且我真的不需要別人提醒我說妻子死了,這顆空蕩蕩的心就足以讓我明白了。

我不知道有沒有辦法不拿出來就辦得了事,畢竟我不必看就能一字不漏的描述出來。我記得它的每一分、每一毫,彷彿是小時候臥房的天花板;我記得每一字、每一句,彷彿是我最鍾愛的詩篇。我可以告訴這位小姐,加州州政府的關防蓋在文件左下角,根據右下角的市政府關防,帕薩迪納市於一八八六年六月加入。我可以告訴她,伊芳・瑞德是簽名的驗屍官,和田隆醫師是列在下方的衛生官員。我可以鉅細靡遺的描述左右兩邊的粉紅色到是如何褪成藍色,還有整份文件四周用藍白線條組成的裝飾圖案。我還可以告訴她,第八欄的號碼是「一五一一」,表示麗茲死於下午三點十一分,第四十一欄標註「
CR/RES」,表示她是火葬,骨灰已移靈。我甚至可以告訴她,第一七欄列出兩項死因,還有文件是二○○八年四月一日,於麗茲逝世一週後發給的。但我知道對社會安全局而言,複述這些細節是無法證明妻子已死。我心不甘情不願地把文件滑向辦公桌對面,跌坐回椅子上。

「婚姻關係是因死亡而終止嗎?」她問,仍然低頭審閱文件,沒有看我。

這是什麼問題?妳他媽的在想什麼?我想大吼大叫,但從嘴巴裡講出來的東西完全沒有那麼滔滔不絕:「從法律上來說,是;但我仍戴著婚戒,所以也不是。呃,是。嗯,算了。」天啊。

雖然麗茲過世了,但我仍認為自己是有婦之夫,只是對這位小姐而言,文書作業沒有任何解釋的空間。她要的只是是或否,好在面前的文件上勾選正確的框框。她終於抬頭瞄了一眼,從我坐下來後第一次正眼看我。

不過她只是直盯著我,好像回到幼稚園時在遊戲場玩瞪人比賽,我輸了。

「是,婚姻關係在她過世時終止。」

她接下來問的問題,我也因為鑽牛角尖而答得很痛苦,但最終還是答出她想要的答案。訪談結束後,她告知我每個月會收到將近一千八百元來照顧瑪德琳。在拿到微不足道的兩百五十五元死亡給付後,這筆補助讓我覺得像中了樂透彩金。最主要的是,我很開心瑪德琳還不用投入職場,我們能留在這棟屋子的時間也比原先預期的久。
正式訪談告一段落後,這位小姐也有人味多了,還開始跟我閒聊。我本來想表達謝意,但說時遲那時快,我突然聞到一股沖天臭氣。她還在聊天,而我卻一把抓起瑪德琳的嬰兒提籃站起來。「我得告辭,女兒剛剛大便了。」
這位小姐看起來緊張不安,似乎被我的魯莽舉動嚇一跳。如果她在訪談時有讀心術,就會知道我是個不折不扣的老粗。她指指右邊說:「你可以在會議室幫她換尿布。」
「謝謝。」
我走進會議室,關上身後的門,抽出和尿布包同一花色的換尿布墊。我現在是走到哪,尿布包就背到哪。從醫院回家後,我第一次在公共場所,在會議桌正中央,幫她換尿布。我在離去前把尿布丟進垃圾桶,一想到別人進來後聞到這股不知從何飄來的惡臭時的神情,不禁嘴角上揚。太好笑了
──尤其在我忍受過剛剛那段面談之後。

 

〈後記〉
因為有妳,我才有力量

親愛的瑪德琳:

從妳最初改變一切起,已經過了三年。沒有妳,我根本活不去。是妳讓我撐過最幽暗的時間,最艱困的時刻,最思念妳母親的時候。因為妳,我才得以面對一輩子的回憶。

我們一起走過她曾走的路,在洛杉磯、紐約、明尼蘇達、溫哥華、艾庫瑪爾、巴黎、新加坡、加德滿都、阿格拉和其他許多地方,日後還有更多地方。我站在當年與她相遇之處,擁妳入懷;在與她游泳的同一片海洋,和妳一起打著水;在妳踩著我向她求婚的階梯時,緊握妳的手;在我許諾永遠愛她的地方,緊緊摟著妳;在她逝世的地點,用雙手把妳抱在懷裡。

因為妳,所以我能在清晨醒來。
因為妳,所以我能微笑。
因為妳,所以我才存在。

看到妳的時候,我看到好多事:幸福,希望,一份未來。
儘管妳只見過母親一面,我卻在妳身上看見好多她的樣子:罵我時右手插腰,左手指著我的模樣。叫妳做妳不想做的事情時,妳說「不要、不要、我不要」的語氣。講到杯子蛋糕時,雙手擱在下巴前鼓掌的興奮表情。妳的笑容,那對藍色大眼睛在妳說「爹地,我愛你」時的眼神。

那就是妳母親的樣子。妳由她所生。她就在妳之中。希望妳能從這本書,從我們的旅行、回憶和相片之中,了解這個女人,她對妳的愛,超乎妳的理解。

我願意放棄一切,讓她回到我們身邊。
我願意放棄一切,除了妳。

祝妳一生喜樂。

愛妳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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