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書迷宮
返回詩龍堡
如果我說,
我在故事的一開始已是查莫寧最偉大的詩人,大家一定會說我自大。只是,像我這樣著作一桶又一桶地送進書店,又是查莫寧文學界法托斯文學獎勳章的最年輕得
主,在查莫寧文學創作聖地格拉孫大學更被立起一座鎏金銅像,對於一個擁有這般地位的作家,大家應該如何稱呼才好?
在查莫寧每一座較具規模的城市都有一條以我的名字命名的街道,有專門販售我的著作的書店,還有相關文獻。我的忠實讀者成立一個正式的社團,會員則以我書中
的人物互稱。一般更有一種說法,用「傳說雕龍上身」來形容以藝術創作身分闖出不同凡響的一片天。有哪次走在熱鬧的街道上沒引來人群的簇擁?有哪間書店沒因
我的出現造成女店員興奮到昏倒?有哪本書不是一出版就被評為經典之作?
簡言之:在數不清的文學獎項加持,廣大讀者群眾的寵愛之下,我墮落成為一個驕縱的妖怪,失去自我批判的能力和幾乎所有與生俱來的藝術直覺,淪落為一個只會
引述自己的語錄,抄襲自己作品的妖怪卻毫不自知。盛名不期然地降臨,全身上下都遭到感染,像是場令人鱗骨悚然的精神疾病,而病人本身卻不知不覺。我一直深
陷於名聲的泥淖中,絲毫不曾察覺奧母早已不再湧現。
這段期間我到底有沒有寫過有意義的作品?天曉得我能有什麼時間寫作。我把大部分的時光都揮霍在書店、劇院或是文學講座上,自戀般地朗誦自己的作品,讓自己
在朗誦完畢時浸蘊在醉人的掌聲,不可一世地和我的崇拜者風花雪月,簽幾個小時的名。噢,我忠誠的友人啊,當時攀登上的人生高峰,竟真真實實地映照出我生命
中的無底深淵。有多久的時間,我無法再像默默無名的一般人一樣在街道上漫步,不受打擾地進行研究。不論我走到哪兒,總是有一大群崇拜者立刻將我團團圍住,
索取我的親筆簽名,懇求我提供詩藝方面的建議或是我的祝福。即使在公路上,狂熱的追星讀者仍緊追不放,只為了親眼見證奧母降臨我身上的那一刻。只可惜這一
刻出現的機率日漸稀有,甚至不復再見,而我竟毫無知覺。坦白說,當時的我根本分辨不出是奧母的醉人效應,還是想痛飲葡萄酒。
這麼多年來馬不停蹄的遊歷和幾次的冒險旅程之後,腦中升起了回到詩龍堡喘口氣,靠我的名聲稍微混個日子的念頭,這樣的決定其實是想要逃離那高漲到畸形的盛
名,逃開我那不尋常的功成名就和瘋狂的書迷。我重新買下繼承自我詩藝教父音韻旋雕龍丹斯洛的那間小屋,也為了──且讓我們實話實說吧,親愛的朋友們──矇
騙詩龍堡的群眾和同為作家的朋友,我已回到我的根源地:這個迷失的孩子在他藝術發展攀上巔峰之際,回家了,在他最最親愛的詩藝教父的狹窄小屋內,以最基本
的物質條件謙卑地繼續他那曠世之作。
但任何事情都遮掩不了這個事實:在整個查莫寧,沒有人在這段期間比我的影響力更微小,沒有人比我更加頹廢、更漫無目的、一天過著一天,沒有一丁點關心過文
化使命和文學創作。詩龍堡純粹只是唯一可以提供我遠離盛名之累的完美屏障。除了詩龍,此處仍容不下其他生存方式。唯有在這裡,我才能在一群名聲響亮的藝術
家之中保有藝術家的身分。而且唯有在一群詩龍之間,這個能保障私人空間的完美標籤才得以存在。在詩龍堡,孤寂可說是極為珍貴的寶物。在這裡,每位詩龍嘔心
瀝血地忙於創作獨特的文學作品,沒有人注意到我是如此不可饒恕地荒廢我的創作。
除了不時發作的疑心病,唯一引人擔憂的就是我的體重。悠哉的生活作息、長期運動不足,以及營養豐富的詩龍伙食,沒多久就恰如其分地反應在臀部多出的那些肉
上,雖然偶爾會讓我感到沮喪,但還沒沮喪到可以拒絕果醬餡蛋餅或泥沼豬腿肉。要是沒有這封神秘信件將我從這種昏昏沉沉的狀態中拉出來,我的生命很可能會以
最肥又最孤獨的詩龍形象畫上句點。
我的生命出現轉折的那天,是一個尋常的夏日早晨。一如往昔,我在繼承來的小屋內享受漫長得離譜的早餐時光,像往常一樣花幾個小時閱讀死忠讀者的來信,還邊
熊飲著加糖的奶泡可可,嚼著裹上巧克力的磨卡咖啡豆,大口吞下十幾個現做包著杏仁果泥的酥皮可頌。我總是把手伸進郵袋,滿臉怏怏不樂的郵差每隔幾天就會拖
來一只郵袋,從中撈出一封信,拆開信封,迫不及待要找出最歌功頌德的語句。但大多會有些許的失望,因為我認為這些信件應該還可以表達得更狂熱才是,於是看
信的時候腦子裡會以「超群絕倫」取代「非凡」或是「無可匹敵」取代「偉大」等這一類的字眼,接著用信壓住我的胸口,再懷著惋惜之情丟入火爐。要燒毀仰慕者
的信,我的心情可是無比沉重。但如果不定期清理的話,堆積如山的信件不久就會把我擠出屋外。於是乎,燃燒殆盡的傳說雕龍美言整個早上不斷地從煙囪冒出,我
功成名就的香氛隨之飄散,豐富了整個詩龍堡的空氣。接下來,我通常都會花個把小時把玩我的新玩具,半生不熟地彈弄克拉佛格琴(注:原始鍵盤樂器,專門為詩
龍堡的居民打造。克拉佛格琴的鍵盤只有二十四個琴鍵,相當寬又很堅固,是特別為詩龍的三指爪所設計。克拉佛格琴沒辦法發出真正精準的樂音。)。最近迷上用
我那拙劣的琴藝,跟著倍朵紛、蚻莫特、蔚諦瓦,或是查莫寧其他偉大作曲者的古典樂曲胡亂彈奏,這也是我日常作息之中藝術活動的高潮。
命運的決定有時就在俄頃,那往往不過是一眨眼的光景。就我的例子,所需的時間必須足以念完由五個字組成的句子。一邊潔癖般小心地從鼓脹的郵袋中隨意抽出一
封信,而另一隻手則忙著將可頌蘸一下奶泡可可。赫!我想,你這只小信封,肯定嚇不倒我的!裡頭寫了些什麼,我可一清二楚!要賭嗎?不是狂熱表達對我詩作的
愛慕之情,就是卑躬屈膝地對我大膽的散文風格行鞠躬禮,再不就是熱烈恭維我的戲劇創作,或是臣服於傳說雕龍全集,諸如此類……沒完沒了的歌功頌德雖然令人
厭煩,而我卻染上這種癮頭不可自拔,或許也是因為這種恭維取代了許久不曾降臨至我身上的奧母。
我的左爪毫不費力地將信封拆開,把信拿出來後攤平,右爪同時抓了個可頌蘸了蘸可可,我經常來這麼一招。我一臉自命不凡地將信擺在視線前,下巴則張得老開,
可頌順勢往大口裡一丟,手肘連抬離桌面的動作都省了。如此一來,不須移動視線就可以邊讀著仰慕者信中前幾行阿諛的言詞,邊享用酥皮可頌。我真是墮落到無以
復加的地步!
「故事,」可頌滑入咽喉時,我讀出聲來,「就從這裡開始。」
我不由得立刻停下吞食可頌的動作,訝異得猛然往上跳起。唯一沒動的是,卡在我食道裡的可頌。這一卡,導致我全身痙攣,可可奶泡硬是從酥皮中被擠出,還從氣管溢了出來,而我發出的聲音活像是在水裡被嗆到的青蛙。我一隻爪將信紙揉成一團,一隻爪胡亂地在空中揮舞。
現在,我既不能吞嚥也沒法呼吸。於是我冷不防地跳起,希望藉由這種直挺挺的姿勢可以讓一切再度恢復正常。可惜成效不彰,只有不上不下的奶泡讓我發出漱口般的聲音。
「呼呼嚕。」我拚命喘著氣。
大腦頓時充血,眼球就要掉出。我急忙走到敞開的窗前,幾近絕望地想呼吸點新鮮空氣。然而就算整個人探出窗外,充其量只能發出漱口般的呼嚕聲。路上兩個恰巧閒逛經過的詩龍朝我這兒望。
「呼呼嚕!」我發出聲響,驚恐地眨著眼,用我那布滿血絲、眼珠凸出的眼睛盯著他們。他們八成當作是詼諧的問候方式,於是模仿了我的呼嚕聲來回應我。
「呼呼嚕!」他們愉快地發出聲音,邊張大眼睛向我眨眨眼。「也向你呼嚕致意啊,大師!」
兩人接著笑了起來。
自從成了知名作家,我早已習慣其他詩龍像猴子般模仿我的怪癖舉動,免得錯過可能引發風行的某種潮流。那兩個傢伙邊呼嚕邊笑著往下走,沒再看過我一眼,想必這新創的雕龍問候法即將開始流行。
奶泡如銀絲般從鼻孔流出。我踉踉蹌蹌地從窗口轉回屋內,被廚房的椅子絆了個正著,就這麼應聲倒地,我大口地喘著氣,掙扎地抓著桌角想站起身來,卻只是發出
類似水管或喇叭堵住的聲音。我淚眼婆娑、滿臉求救地望著詩藝教父丹斯洛那張古老的油畫,而他只是不解地往下凝視著我。丹斯洛終其一生都在大口吃著燉菜時,
熱切地告誡我,吃東西就是要狼吞虎嚥。現在,僅僅一步之遙,我就要追隨他到另一個世界。太早了,比我所想的還早。我的眼珠子更凸出了,不可抑制的疲憊感籠
罩著我的心靈。一股夾雜著恐慌和徹底漠然的罕見矛盾情緒向我襲來,真讓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親愛的朋友啊,偏偏就在這種情況下,在這種根本不容任何理性思維的當頭,一個關鍵的念頭卻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我那成就與殊榮、一飛沖天的事業、整個生死問
題、目前的作品集、得過的文學獎和再版次數,和早餐的一個可頌比起來,是何等的微不足道。區區酥皮作成的廉價糕餅竟成了生死問題的關鍵,操弄著我的生、我
的死,而那不過就是一般的麵粉、糖、酵母和奶油烘培出來的糕點。
儘管如此狼狽,我卻不禁大笑了起來。你們可以想像那絕對不是樂觀開懷的笑聲,而是一聲短促的苦笑「哈!」可倒也把我的食道從淒慘的處境中拯救出來。
這麼一笑,把卡在咽喉的可頌給咳了出來。於是,可頌重跑一次消化流程,順利地進入食道,規規矩矩地溶化在我的消化系統裡。奶油如銀絲般流出,呼吸道又幾乎再度恢復暢通,我咳了咳,將殘餘的奶油從鼻孔裡清出,總算,可以吸到空氣。
「哇啊,」像溺水的人剛掙扎浮出水面的那一刻。氧氣!生命中最美好的事物竟不需分文!我整個人精疲力竭地跌坐在餐椅上鬆了一大口氣,抓住胸口,心跳得彷彿警鈴大作。媽媽咪呀!真是千鈞一髮,我的人生就要劃上一個荒謬至極的句點!這該死的可頌差點徹底毀了我的傳記:
「傳說雕龍因可頌窒息而亡!」
「查莫寧偉大的詩龍慘遭糕點嗆亡!」
「體重過胖的法托斯文學獎得主被發現死於奶泊中!」
「查莫寧重如泰山的詩龍死於輕如鴻毛的可頌。」
隨隨便便就可以想出幾個像拉禿大這種陰險的大評論家會在格拉孫市報訃聞所下的標題。他們肯定還會在我的墓碑上刻個可頌!
正打算拭汗時,這才發現自己爪中一直握著那封信,爪子深深掐入信紙中。該死的廢紙!丟進火裡算了!我舉起手來準備將信紙擲進火爐,卻又停住。等一下!到底是哪一句話把我搞得簡直魂飛魄散?剛剛一陣兵荒馬亂,信上寫什麼都給忘了。我又再讀一次:
「故事就是從這裡開始。」
我必須好好坐下。我認得這個句子,我忠實的友人與夥伴,「你們」應該也認得!再者,你們也相當了解這句話對我、我的生命、我作品的意義所在。這封信是誰寫的?不行,我不能隨便就把信給燒了,更何況它是讓我幾乎喪命的關鍵證物。我繼續讀下去。
我從頭到尾、一個字一個字地研究這封信,十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紙。撇開這句開場白,裡面到底寫些什麼?親愛的朋友啊,簡單一句話:寫了等於沒寫。十張信紙上幾乎找不到幾句有意義、重要性,或是有深度的內容。
請注意:寫了等於沒寫。
信裡頭當然另有別具意義的短句,是一句點綴在冗長訓話之後的附筆,五字補遺。但這句話實在太猛了,立刻把我的日子搞得烏煙瘴氣。
且話說從頭:這封信提到一位作家面對眼前的一張紙陷入「留白恐懼症」的處境,因空空如也的白紙而心生驚恐。一位默默無聞的作家,因寫作恐懼症而癱軟無力。
老梗!到目前為止,這類主題的故事我讀過多少篇了?!不勝枚舉啊,事實就是如此。可我還從沒讀過像這封信一樣,能把這種主題搞得毫無新意、俗不可耐,一味
地自憐自艾、哭哭啼啼、消沉絕望。即便是抑鬱沉悶的內容也有機會成為經典巨作,然而眼前的這封信充其量只是自負病夫的無病呻吟,在候診間無巧不巧坐在一個
人旁邊,就拿他那微不足道的小病苦糾纏著對方。從頭到尾,作者巨細靡遺的敘述內容完全圍繞在自己身上和身心的健康狀態,以及他那可笑的困頓處境和愚蠢的恐
慌。他叨叨絮絮地說著粗糙牙齦之類的事情,說他迷上剪紙,還說到打嗝、長繭和腹脹,說得像是無法治癒的絕症,更怪罪那些出於善意而批評他的評論家,最後連
壞天氣和偏頭痛也在控訴名單之內。信裡面沒有半句有意義的話,平凡到乏善可陳的東西,完全不需任何寫作體裁。讀著信時,我唉聲嘆氣,像是在盛夏悶熱的大白
天背著裝滿鵝卵石的背包攀爬著陡峭的山路。我從沒像這樣被文字壓得喘不過氣來,簡直是深感厭煩。但那個作者彷彿緊抓住我的大腿,要把我拖到毫無生氣的貧瘠
荒地。遣詞用字猶如枯萎的仙人掌,通篇語句彷彿乾涸的池塘。這個作家根本就沒有寫作恐懼症!而且正好相反,他根本就停不了筆,雖然他其實沒什麼要說的。總
之,這是我有生以來看過最爛的文章。
像是被馬踹了一腳般,我突然想到:寫這文章的筆者就是我啊!我拍了一下額頭。可不是嗎?這是我的寫作風格,我的用詞遣字,我那如絛蟲般令人費解的句子。打
從我攀上創作領域的巔峰,這類寫作風格無人能出其右。你看,一個句子裡面有十七個逗號,這正是我的個人風格!還有這裡,美食至上的傳說雕龍偏離主題討論
「完美酥炸小牛肉排」!還有那邊,針對一般文學評論家所採取充滿言語挑釁的戰鬥姿態,尤其是那個偉大的評論家拉禿大!就是它,我那獨一無二如歌詠般的尊貴
創作。一直到這一刻,我才意會到,多少年以來,一旦作品完成後,我自己就再也沒讀過,往往稿紙上的墨水都還沒乾就已經送印了,任何的自我批判都傷不了我。
而且,我早已無法忍受編輯的意見,除非他標出佳句,然後在旁邊寫上「神來一筆!」或是「舉世無雙!」
令人不解的是,這絕對不是我的筆跡!而且我也從未寫過這樣的內容,這一點我非常確定。我滿腦子問號地繼續讀下去。我發誓,我忠實的友人,這封信絕對不是我
寫的,風格上八成絕對是套用我的,刻意凸顯出我的弱點。內容甚至沿用我在病症名詞上的天馬行空,杜撰出只有我想得出的疾病:腦咳、偏肺痛、肝瘻管、中耳肝
硬化等,諸如此類。奧母為證,這種想像幾可亂真,甚至細緻入微地記錄熱度和脈搏的跳動頻率!如果這純粹是一篇根據我的風格所寫的滑稽模仿之作,我必須承
認,這篇作品不偏不倚地正中笑點,成功達到創作目的。而我現在卻很害怕看完這封信。整篇文稿一開始就以一種夾雜自大和哭哭啼啼的可笑抒寫,一直到文字戛然
而止,像是作者莫名失去寫下去的動力。我最近確實常常寫到最後,就漫不經心地草草結束創作。
我仰起頭來,嘆了一口氣,以一個讀者的角度而言,我感覺自己被騙了,還被奪走了生命中的美好事物,而以一個專寫諷刺模仿作品的作家而言,卻是徹徹底底被看
穿,外加一頓羞辱。看這封信也許只不過花了一刻鐘的時間,感覺卻彷彿有一週之久。難道我真的寫過這種糟糕至極、沒有一絲奧母的東西?而當我最後看到信紙上
的署名,整個人的心情像是一個被監禁多年,第一次再度看到鏡中的自己,注視著那張因歲月而變形的臉。信上署名:
傳說雕龍戲爾得袞斯特
我的簽名也模仿得維妙維肖,我自己都得多看幾次,才能察覺出這個簽名摹仿的精妙之處,就連最後一筆的字體花飾也絲毫不含糊。
我嚇得不知所措。這封信該不會真的是我自己寫的,以偽裝的筆跡,卻附上如假包換的簽名,然後在精神錯亂的情況下把信寄給自己?莫非那個擁有詩文創作能力的
「我」脫離了我,自立門戶去了?莫非我成了精神分裂症的受害者,一種創意分泌過量所引發的精神疾病?奧母會造成哪些副作用,到目前為止還不曾被研究過。曾
經遭到奧母多次入侵的波矮輪,在神智昏迷的情況中辭世。多樂利希‧淋得呵呵呵也因精神錯亂而撒手人寰,在他象牙塔內含糊不清喃喃訴說的當兒斃了命。呢採則
在精神散亂而喪命的不久前,還跟一匹馬在聊天。
難道這是我該為自己的名聲所付出的代價?難道在我的青少年階段就已經出現過人格分裂的徵兆?當時,我曾寫過一整疊《致自己》的信,但從不曾真的將這些信寄
給自己。天啊!我的疑心幻想已經失控了!我一定要冷靜。為了轉移注意力,我瞄了那封信最後一眼,發現寫在信紙底邊的那行附筆,小得用顯微鏡才看得到。那句
話是:
P.S. 影皇回來了。
我盯著那行字,像是看到剛出現在面前的幽靈。
P.S. 影皇回來了。
冷汗從額頭上冒出,爪裡的信紙開始震顫。信紙上區區五個小字,已經足夠把我搞得天翻地覆了:
影皇回來了。
這該不會是個惡作劇?到底是哪個陰險的小丑寄的?是那些多如繁星的嫉妒者的其中一人?心生不滿的同行?評論家?是哪個提供大量優惠條件、心存蔑視的出版
商?還是瘋狂的崇拜者?我伸出顫抖的爪子去搆那只信封,想看看寄信人。我拿起撕破了的信封袋,轉了過來,像個小學生一樣,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唸:
傳說雕龍戲爾得袞斯特
書鄉市,查莫寧
地底世界核心區域
皮革洞穴
我不禁啜泣了起來,在我激動不已的靈魂迫切需要之際,我的淚水終究給了我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