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 1/2

白狗的最後華爾滋

【內文摘錄】
第一章

他知道他們都在想什麼:他是個老人了,以後會怎麼樣誰都沒把握。「我們就把話聊開吧,」他們小心翼翼的談了起來。

「趁我們全員到齊,心裡都掛著這事兒時,一起談談,提出解決方法。看我們能不能跟他聊聊,就算時機不對,也是要勸勸他。」

「有道理。不管明講有多麼痛苦,總不能拖下去。」

「我不知道時機是否妥當,就不能緩一緩嗎?或許再等個幾天。」

「但他一個人怎麼過日子?像他這樣行動不便
……不可能的。」

他不習慣一個人,一點也不習慣,他們在說。

「唉,你說的對,雖然我們一個接著一個離家了,但他的身邊一直有她陪伴。」

「是啊,以前她還在;當我們各自離家之後,至少還有她留在這裡。」

「那是真的,可是現狀不同,少了她仍舊是不一樣了。」

「該怎麼做?現在什麼都還不能說吧?」

「很快就不得不說了。」

「不管我們怎麼想,他都會堅持己見。」

「他的一定拉不下臉來,他就是這個個性。以為自己依然壯得跟牛一樣
……真是令人難過。」

「他的心裡還是那樣想啊,跟頭牛一樣固執。」

他們背地裡談論著有關他的事,卻不曉得他完全了然於心。他太清楚他們。他們輕聲細語,說老人的心會惡作劇,說他靠著幻覺餵養著心,有如狂歡節時那些令人眼花撩亂的唬人把戲。他們在說,若是看著他變成那樣的老人,那就太遺憾了。

現在已經過了午夜。他們
──他的兒女們──分別在這黑色的五月午後和夜晚抵達,擁抱他,在他的面前啜泣,然後圍著廚房的大餐桌擠在一起,一邊飲著濃咖啡,一邊用憂慮的聲音低談,神色哀戚。

他們不懂,但他完全了然他們的心意:「他垂垂老矣,往後會怎麼樣呢?」

他獨自待在中間的房間裡,靠近他的掀蓋式書桌,坐在搖椅上。他將那條還正常的腿,撐在鋁製助步器的底架上,頭靠著搖椅上的靠背上,緊閉著雙眼。他沒有入眠,只是假寐。這樣比較好。他到寧願兒女以為他都睡了,讓他們把話都說出來。或許說出來,就沒事了,他們總是覺得他無法從傷痛中走出來,不停在他的上方盤旋,彷彿他已然是個廢人。

說到盤旋,他可是再清楚也不過。十七歲時,他曾經從麥迪遜的學校被叫回家照顧爺爺,當時他就那樣在爺爺的上方盤旋著,看著爺爺一天天衰亡。他不想和爺爺同住,但家人指望他這麼做,他也只好照做。他曾經盤旋著,觀看著,注視著。他不要兒女也這樣看他,盯著他瞧。

「他們是出發點是好的,」他想。他們需要談一談,需要一種「老爸沒有我們不行」的被依賴感,但他們不會為此爭吵。眼下不是適合爭執的時間和場所,他們也沒那個心情,現在沒有。或許晚一點吧,等他們停止對他的憐憫之時。也許他們就會開始鬥嘴。他們熱愛吵架拌嘴,每一個都自己的脾氣,誰也不服誰。「上帝知道。」他想,「我聽他們口角已經聽了超過五十年,他們從來不懂什麼叫忍氣吞聲。」即便子女們持續圍著擁擠的餐桌,喝著濃咖啡,談他以後會變成什麼狀況,但他了解,他們都是出自好意。

掀蓋式書桌旁的窗戶敞開著,他嗅到了春天的綠意,也聽到沼澤蟲子的哀鳴,但比起沼澤蟲子和子女們在廚房裡低沉肅穆的談話聲,穀倉下夜鷹高亢的囀鳴,似乎更清楚地傳入他的耳裡。他微微張開嘴,以舌潤唇,然後深吸一口氣,無聲地回應著夜鷹。以前,她很喜歡聽他回應夜鷹和美洲鶉的叫聲。在春天和夏天的黃昏,他們常常坐在裝有紗窗的邊廊裡聆聽鳥語,像對話般似的,鳥叫一聲,他便回應一聲。在田裡工作了一天之後,聽他這樣鬧著玩,她總是很開心。他吹口哨時,美洲鶉偶爾會到草坪上,在綠草之間漫步,她則會輕聲地提醒他:「噓,你看
……」她不准任何人獵殺住在自家麥田上的美洲鶉。牠們太相信人類,容易被引誘出來,成為獵人的囊中物。

因為她的緣故,他學會辨識那些在天空急速飛行的野生金絲雀(黃澄澄的翅膀像是太陽般耀眼)、或是鼓著胸膛梳理羽毛的紅雀和知更鳥,以及翅膀上有著火紅尖端、宛如戴著華麗肩飾的紅翅黑鸝。他時常在廚房的窗外灑些穀物,好讓她可以邊工作,邊觀賞鳥兒進食。

這天稍早,有個女婿工作結束後過來割了草坪上的草,新刈草的氣味,穿過掀蓋式書桌旁的窗子飄了進來,清美有如薄荷。

他伸手拿起桌上的一封信。那是麥迪遜農機學校的同學會邀請函,一九一
至一九一五年的。六十年了,他暗忖著。六十年了。這封邀請函是白天時寄到的。她說:「好想參加。我們好久沒回去了。」當時他把信拿走放到桌上,並對她說:「考慮考慮。」現在,他就著桌燈的微光,再次展信閱讀,看到信上的屬名是瑪沙.唐那威.克爾。他把信放回桌上,靠著椅背,再度閉上雙眼。

從廚房傳來了走向房間的腳步聲,但他沒有睜開眼睛看看是誰。腳步聲停在門口。有那麼一會兒,什麼聲音也沒有,但他知道有人在窺看他。然後他聽到輕柔後退的足音。他聽到廚房裡的人在說:「他在睡覺。」他也知道有人(可能是女兒之一)接著回答說:「別打擾他。他需要睡一下。」

好奇妙啊,他想,他不睜開眼睛也能知道有人站在房門口,完全知道他們靜靜注視他時所站的位置,也知道他們走回到廚房的餐桌邊。很怪嗎?他倒不這麼覺得。這是他的房子。他對它的每片木板,每個細節都瞭若指掌,不僅能側耳傾聽到木材的細微的聲響,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他都能沿著牆壁行走,並用指尖閱讀牆上歲月痕跡,一如點字書般的凸起。

他曾在許多個夜晚,沿著牆壁,到她的床邊,看她是否安然入眠。然而今晚,他不會去她的床邊。從今以後,都無法去看,也不必再探看了。

他睜開眼,感覺眼睛溼溼的,枕在墊子上的頭動了一動。他那不良於行的腿在痛,不僅大腿奇痛,換了兩次人工關節的臀部也隱隱發疼。他的女兒(他記不得是哪一個)給了他鎮痛用的阿斯匹靈,但藥效僅此而已。明天,他得請藥劑師給他強一點的藥物,某種可以麻痺臀部深處,能使他愉快又平靜的藥,以免他在一大群兒女、孫子孫女,還有鄰居的前頭昏眼花。那些面色凝重的鄰居,和他們含糊不清的安慰,以及用大盤子盛來的食物,會把整棟房子塞得水泄不通。藥劑師是明理人,一定知道我需要什麼。藥劑師比誰都懂。

夜鷹再啼,但叫聲漸行漸遠,消失在沼澤的深處。

他從襯衫口袋掏出錶來。這支錶是他用斷了的鞋帶綁著,穿過胸釦口放在口袋裡,女兒嫌他這個做法很礙眼,看來不修邊幅。啊,才十二點四十分。死亡真快,不花什麼時間,他想。

他凝視錶面,看著在黑暗中散發單調螢光的數字和長短針,同時在心裡計算著時間。才五個小時還是將近六個小時了?他再數一次。沒錯,快滿六個小時了。事情發生得很快。他讓錶滑回襯衫口袋裡,再度閉上雙眼。廚房裡傳來細微的啜泣聲。
「我也一樣,我也想快點死。」他暗忖著。

當他喚她卻得不到回應時(雖然他現在什麼聲音都聽得不太清楚,對她的聲音,卻有訓練有素的辨識能力,連她最小聲的話語都能聽得明白。),他費力地從超大的扶手椅站起來,撐上鋁製助步器最上面的支架,拖著腳步從客廳去找她。

「妳在做什麼呢?」他朗聲道:「不是有妳想看那個電視節目?」

她沒有回答。他從中間的房間移動到廚房,探查她的身影,再急急往後面的臥室去。當他看到她左邊身子癱軟在床邊時,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他急得胡亂地把助步器往旁一扔,想要朝她奔過去,但他辦不到。他只能蹣跚地走著,扶著牆壁,拖著壞的腿和好的腿輪流交替,好不容易才走到她的身邊。他觸摸她的頸部,感受到她微弱的脈搏和血流,但卻聽不見她的呼吸!他用沒有毛病的那條腿,在她身邊抖動的跪下,把她轉向自己,一條手臂托著她的頸,一隻手撐開她的嘴,施以人工呼吸,再用舌頭尋找生命的跡象,那裡已經沒有溫度。一切已然徒勞。

「不要,」他大聲嘶喊:「不要這樣,妳別這樣!」

他想抱起他,卻因為腿傷無力可施,不由得惱火起來。「我這不中用的身體!」他想,「真沒用!」他只得輕輕放下她的頭,抽出在她脖子下的手臂,拖著腳笨拙地繞過她,去抓附近衣櫥門上的手把,從地上撐起。電話在走廊上。他跛著腳前進,蹣跚的走向電話,撥出一個號碼。三百多公尺外,越過房子側邊的草坪和一條馬路,一個女兒接起電話。

「妳媽,妳媽她
……」他說。
「媽?」女兒驚恐地問:「媽怎麼了?」

他心酸的答不出來,只能掛掉電話,痛苦地爬回臥室,坐在床邊,凝視著她。

「不要這樣,」他又說了一次,「別丟下我!」

第十五章

週一,在霍伊特把他的卡車拖去修理後,他請凱特載他去鎮上的銀行。凱特立刻打電話給嘉莉。

「他請妳幫忙?」嘉莉說,「不是叫妳幫忙?」
「不是。他很客氣地請我幫忙,」凱特回答,「他聽起來,呃,很健談。自從他上次對妮莉亂說我們讓他餓著了之後,就沒有如此開朗過。」
「或許他心情好點了。」嘉莉說。
「或許吧。妳知道他的卡車的事?」
「荷爾曼告訴我了。他說老爸要霍伊特把卡車拿去大修。需要換什麼就大刀闊斧地換。」
「這聽起來像他嗎?」凱特說。
「爸?我們的老爸?天啊,才不。荷爾曼說霍伊特對於得花一大筆錢,緊張得不得了。」
「老人家有時就是這樣,」凱特說,「《讀者文摘》上有說,他們對消費會過度興奮,然後就花錢如流水。這和失去價值感有關。那篇文章說,開始大肆揮霍後,他們會越來越像小孩。不知道十美分和一美元之間的差別。」

嘉莉懷疑地問道:「爸要妳帶他去銀行?」

「噢,天啊,沒錯。」

嘉莉建議:「妳看能不能找出原因。」

「我要怎麼找?」
「和他一起進銀行。待在他旁邊。」
「嘉莉,我可能反應不快,但我不笨,也沒有失去理智。他去銀行做什麼,連媽都不知道。每次他都讓媽在車裡等。」
「唔,套套他的話。」
「我試試看。」凱特焦慮地說。

第十六章

凱特知道他現在興致高昂。他洗過澡,刮過鬍子,穿上色彩鮮豔但顏色不搭的棕色西裝、綠色襯衫和藍色領帶。他聞起來有爽身粉和鬍後水的味道,下巴有一小片衛生紙蓋在刮傷上。

「爸,你真是盛裝打扮。」凱特扶他進她的車裡時說。
「去銀行時,我喜歡穿上西裝,」他隨意地說,「我要他們知道我是去辦事。」
「爸,你有什麼特別的事要辦嗎?」
「沒什麼,」他說,「我只是喜歡偶爾過去,讓他們知道我還活著。」
「爸,你有沒有穿過我和諾亞送你的幾件白襯衫?」
「我不喜歡白色,」他說,「一髒就看得出來。我給了詹姆士。」
「噢。」凱特嘆息。這不是他第一次把她的禮物送給別人。他相信禮物收下後就不是禮物,他愛怎麼處置都是他的事。
「我不想穿著白襯衫下葬,凱特。妳要記住。就給我穿身上這件襯衫。我喜歡這件。」
「領口有點磨損了,爸。」
「蓋上棺蓋時不會有人注意到。」他說:「走吧。銀行已經開了。」

她發動引擎前往鎮上時,快速瞄了他一眼。他的臉上帶著愉快的微笑,雙眼炯炯有神且充滿期待。

凱特說:「銀行那邊沒什麼問題吧?」
「妳已經問過了。一切都很好。我只是去查一下我的餘額。」
「爸,你沒有需要用什麼錢吧?還是你有需要?」
「我永遠都需要用錢,凱特,妳則是有一點錢就會給人。」

凱特勉強自己笑一笑。「我就是這樣,爸。花錢快得像火燒一樣。」

「反正錢本來就是要拿來用的,」他無辜地說,「賺得越多,花得也越多,所以乾脆別留下。」

凱特本來直視著馬路,現在轉過頭來看他。那篇文章也提到漠視的態度,說金錢的意義和紙張差不了多少。花錢失去理性的老年人,甚至拿著一疊計算紙去付錢。

「爸,我想在糖果店停一下,買一些你愛吃的薄荷棒,」凱特小心翼翼地說,「你覺得我應該付多少錢?」

他好奇地看著她。「賣多少就付多少啊。」

「不曉得那是多少錢喔?」凱特說:「我上次買薄荷糖已經是好久前的事。但你常在買。你上次買的時候多少錢?」
「老天啊,凱特,我不記得了。可能是一根幾美分,或者五美分。」

那本雜誌也說患病的老人記不住價格。「是一根一美元嗎?」她問。

他皺了皺眉頭,瞪著她看。他想,她真是越來越瘋狂了。上帝知道,看著她漸漸失去理智真是令人悲哀。「一美元?」他說:「可能吧。但我不認為有那麼貴。如果妳想吃,我們就買一些回來。」

沒錯,凱特想,他病了。她臉上露出沉重的哀戚。她只想哭。

他從銀行領了六百元出來,然後堅持要凱特開車到糖果店,買了一罐軟軟的薄荷棒,遞給凱特。「想吃就吃一根吧,」他溫和地說,「或許我和妳分一根。」

凱特問他:「這罐多少錢?」

他回答:「不貴。」

「爸,他們可能會騙你。」
「我不這麼想。他們找了零錢給我。」
「你數過了嗎?」
「凱特,妳是怎麼搞的?沒有,我沒數過。他們把錢放到我手上時就數了。他們一向如此。」
「我都是自己算過一次。」凱特說,抑制著不讓淚水奪眶而出。

他好奇地看著她。「那很好。」他用仁慈的聲音說道。

凱特回到家後打電話給嘉莉。「我想的沒錯,」她難過地說,「就像那篇文章說的,他已經感受不到錢的價值了。」

「發生什麼事了?」
「他說他花錢快得像火燒一樣。」
「什麼
!?
「他甚至不記得糖果的價格。」
「妳確定
!?」嘉莉問道。
「百分百確定。我們最好打電話給其他人。」
「得有人幫他打理事情。」嘉莉建議。
「不要找我,」凱特淚眼汪汪地回答,「我會心如刀割。」
「喔,不要哭,凱特。妳哭了我也會哭。」
「我
我忍忍不住。」
「不要哭啦,凱特。」

兩姊妹在電話兩端悲鳴啜泣。

當女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時,他正在日記上寫著:「我今天領了錢,準備參加同學會,這些錢得再過幾個禮拜才派得上用場。我的卡車不在,所以凱特載我去鎮上領錢。我覺得凱特有點不對勁。她一整天說話都怪里怪氣的。如果她繼續如此,我只好找諾亞談談。好久沒有感覺這麼自在舒適。只有放太多體重在臀部時才會痛,現在的藥也比以前更容易讓人入睡。寇拉老擔心我藥吃得太多,只要可以鎮痛,我就會繼續吃。白狗今天追凱特的車追得很快活。當我們經過墓園時,她已經在那裡等我,不過我沒辦法哄她上車。我想念有老卡車在身邊的日子。霍伊特這個星期可能會把它修好。」

第十六章

他和他的錢,還有他的地圖和卡車,全都準備好了。他準備用「拜訪尼爾.路易斯」當作藉口。西裝、兩件襯衫和兩條領帶都洗燙過了,掛在他的衣櫥裡。他用罐子裝了刮鬍刀、肥皂泡沫、鬍後水和藥。
沒有別的需要了,但他還會隨身再帶一樣東西
寇拉的照片。一九一六年,他們都還在麥迪遜時,拿馬歇爾.哈利斯借來的相機拍的照片。馬歇爾擺出傻傻的樣子和她一起合照,嬉鬧地把一條手臂掛在她的肩頭,臉上掛著稚氣的笑容。她表情嬌羞的微笑著,因害羞而紅了臉。照片的背景是不復存在的校園建築。麥迪遜農機學校的校舍被推土機剷平,同一地點搖身一變成了摩根郡高校。從馬路通向校園大門口處的幾根磚柱,是麥迪遜農機唯一的遺跡。那些磚柱是各個畢業班豎立的,每根上面都有一塊列出畢業生的姓名。他記不得上一次去麥迪遜是何年何月,但他記得是和寇拉一同前往。當時,他曾在磚柱中走來走去,看著那些名字,真令人湧現良多感觸,這些磚柱就像是古老文明的遺跡,用奇特的文字,留下發人猜想的無聲歷史。

寇拉和馬歇爾的合照,是他唯一私藏的照片,沒有給任何兒女看過。這張照片一直放在他日記本裡,而日記一向藏在書桌裡。每當他把照片拿出來看時,他總是會夢回相機發出「喀嚓」聲響的瞬間,並回憶起那些五月節慶的尾聲,那幾個陽光燦爛的春日下午。他們一整天都待在一起,馬歇爾在他們身後,瞎掰著那些有趣的鬼扯淡。

他用手指碰觸照片上她小小的臉蛋。

她真美。

第十九章

「赫曼.莫里斯,」詹姆士大聲地說,「出來,我要見你。」

有一個片刻,一切悄然無聲,接著屋內才傳出一個聲音說:「誰在外頭?」

詹姆士厲聲說道:「詹姆士.皮克。」

屋內的聲音咆哮:「小子,你最好識相點往後退,有一把槍正瞄準你。」

詹姆士往前邁出一步,飛快地抽出手槍,對空高舉。

「你他媽的最好是個神射手,」他平靜地說,「因為我是。給我出來!」

雙方再度僵持片刻,然後屋裡的聲音說:「你說你是誰?」

「詹姆士.皮克,山姆.皮克的兒子。我是聯邦探員。」
「你找我到底有什麼事?」
「我要知道你有沒有看到我爸。」

屋內的燈亮了,前門緩緩打開。一位穿著工作服和褪色襯衫的清瘦男子,小心翼翼地走到門廊上。他舉著一把有瞄準鏡的來福槍,對著車燈瞇起眼來。

「小子,你沒打聲招呼就猛然闖進一個男人的家園,會嚇到他的家人。」赫曼.莫里斯不快地說:「我沒看到你老爸。你為什麼要問我?」

「他失蹤了。你有理由知道他在哪裡。」

赫曼.莫里斯瞪著詹姆士手上的手槍。「小子,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鬼話。我已經一年多沒看到你老爸。我聽說他病到不能動了。」

詹姆士質問:「你那幾個兒子在哪兒?」
「不在這裡。」
「他們在哪裡?」
「兩個在維吉尼亞工作,另一個在牢裡,我想你也知道。」
「他們去維吉尼亞多久了?」
「一週。或者更久。」

詹姆士的手放鬆了。他走到門廊,靠近赫曼.莫里斯,靜靜地說:「莫里斯先生,你仔細看著我。在這個地球上,我最愛的就是那個老頭。如果有人膽敢動他一根汗毛,他們會了解我是什麼意思。你把這話告訴你兒子。你叫他們問問阿里我是怎樣的人。如果你知道任何有關我爸的事,最好現在說出來。」

詹姆士看得出赫曼.莫里斯臉上的疑惑。佇立在他面前的,是一個身心疲憊、遠比實際年齡還蒼老的男人,他對這個老人突然湧起一股憐憫。

「我沒有看到他,小子,」赫曼.莫里斯輕輕地說,「但我期待你們找到他。他是個好人。曾經給了我幾棵樹和葡萄藤。我的哪個兒子敢去騷擾他,先吃我一頓打。」

詹姆士把槍放回槍套裡。他知道赫曼.莫里斯說的是真話。他的怒火被澆熄了,同時間感受到雙手的微微顫抖。

「我很抱歉這樣魯莽,壞了你的心情,莫里斯先生。」他說:「他是我老爸。但我不曉得他現在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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