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伯斯憑什麼領導世界

【作者序】
我當時正坐在一家餐廳的候位區。
大概沒人想得到，我竟然會在這種地方遇見改變自己一生的人。

當時我正讀著報紙上的商業版，報上的頭條新聞報導了飛鷹電腦（Eagle Computer）這家新創公司的悲慘結局。和我同在候位區的一個年輕人也正看著那篇文章，於是我們聊了起來。我向他透露我和那則新聞的關連。我才剛向我的老闆，也就是英特爾總裁安迪．葛洛夫，提出了辭呈，宣布我將加入飛鷹電腦的創業者。當時那家公司正準備上市。

在股票首次公開發行的當天，飛鷹電腦的執行長瞬間躍身為千萬富翁，於是與其他共同創辦人一起出外飲酒慶祝。接著，他開車去買了一輛法拉利，並直接從經銷商的門市開走新車，沒想到卻發生了車禍，車毀人亡，公司也跟著完蛋了。我辭掉在英特爾的工作，就是為了到他的公司上班，但我還來不及去報到，新工作就這麼泡湯了。

我說完之後，那個年輕人開始問起我的背景。我們兩人可說是鮮明的對比：他是個嬉皮，穿著牛仔褲和運動鞋，看起來像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小伙子。我在他眼中則是個體格壯碩的四十幾歲中年人，身高一百九十五公分，是個穿西裝打領帶的企業人。我們唯一的相似之處，就是當時我們兩人都蓄著鬍鬚。

不過，我們隨即發現彼此都對電腦充滿熱情。他的性子衝動急躁，活力充沛，一聽到我的經歷，眼睛就亮了起來：我曾經在科技業擔任重要職務，卻因為發現IBM接受新觀念的速度太慢而離開了那家公司。

他向我介紹自己，說他的名字叫史帝夫．賈伯斯，是蘋果電腦公司的董事長。當時我對蘋果這個名號還不熟悉，但實在難以想像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會是電腦公司的老闆。

接著，他邀我到他的公司去上班，令我大吃一驚。我回答：「你恐怕請不起我。」當時賈伯斯才二十五歲，而蘋果就在那一年稍晚公開上市，市值約二億五千萬美元。他和他的公司絕對請得起我。

兩週後的星期五，我開始到蘋果上班，薪水比在英特爾略高，但股票選擇權卻多很多。葛洛夫在臨別贈言中說我「犯了個天大的錯誤。蘋果做不起來的」。

賈伯斯喜歡保守祕密，直到最後一刻才對人公布，藉此讓人們大吃一驚。他這麼做也許是為了讓人難以掌握事情的發展，而不得不受到他的掌控。在我到班的第一天，經過下午一席話增進彼此了解之後，他說：「我們明天一起出去兜兜風吧。十點鐘到這裡和我碰面，我要讓你看個東西。」我完全不曉得自己該預期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做點準備。

星期六上午，我們搭乘賈伯斯的賓士車出發了。車上的喇叭大聲播放著音樂：警察合唱團和披頭四的歌曲，音量大得令人有點不舒服，而且我還是不知道我們要去哪裡。

他把車子開進全錄公司帕羅奧多研究中心（PARC）的停車場，我們隨即被帶進一個房間，裡面的電腦設備令我大開眼界。賈伯斯在一個月前就曾和一群蘋果工程師來過這裡了。他們在看過這些令人驚嘆的尖端科技之後，對於應用在個人電腦上是不是有價值卻意見分歧。

那天，賈伯斯帶著我，又回到這裡再看一次，結果整個人激動不已。他只要看到「瘋狂了不起」的東西，說話的聲音就會為之改變。那天我就見識到這樣的情景。我們見到了後來被稱為「滑鼠」的一種粗陋設備，還有一部印表機，以及一部電腦螢幕。那個螢幕不但能呈現文字與數字，還可以顯示線條與圖片，以及可以用滑鼠點選的功能表選項。事後，賈伯斯告訴我，參觀帕羅奧多研究中心的經驗就像獲得「天啟」一樣。他確信自己看見了電腦的未來。

帕羅奧多研究中心正在研發的是一種供企業使用的機器，一部能與IBM競爭的大型電腦，價格預計將在一萬至二萬美元之間。不過，賈伯斯眼中所看到的，卻是一部能普及於大眾的電腦。
賈伯斯看到的，不只是電腦科技。就像一個中世紀的義大利小男孩走進修道院而發現了耶穌一樣，賈伯斯在帕羅奧多發現了「為使用者著想」的這門宗教。說不定他早就懷有這樣的渴望，只不過到現在才發現了實現這個理想的方法。他自己就是終極消費者，也是完美產品的夢想家，而他就在這裡意外找到了通往光明未來的一條康莊大道。

當然，這條道路並非筆直順暢。他在一路上犯過許多嚴重且代價高昂的錯誤，甚至不只一次差點造成災難性的後果。這些錯誤之所以會出現，有許多都是因為他過於自信，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出錯。就是因為這種頑固的自信姿態，才會讓世人對他產生「照我的意思來，不然就靠邊站」的刻板印象。

但是在當時，對於剛成為他副手的我來說，他的處事態度實在令我景仰。他對各種可能性抱持開放的心態，也對新觀念深感振奮，他不但善於看出新事物的價值，更能熱切接納。而且，他的熱情也深具感染力。他很能理解自己的目標顧客所具備的心態，因為他就是他們的一員。由於他和他未來的顧客心思相同，因此當他一見到未來，就知道自己看到了什麼。

我認為賈伯斯聰明過人、充滿熱情、受到一股展望未來的遠見所推動，但同時他也極為年輕，而且很衝動。那麼我在他眼中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我相信自己是他一直在找、但還沒找到的人選。在我身上，他終於找到了一個在商業界具有厚實基礎的資深老傢伙。我的新職稱雖然是蘋果電腦公司高級副總裁，但這份工作卻帶有檯面下的非正式職務，那就是擔任賈伯斯的副手、導師，以及長老（我當時四十四歲）。不久之後，他就開始對別人說：「除了傑伊，不要相信任何四十歲以上的人。」

雖然賈伯斯本身不是科技專家，卻滿心想製造屬於自己的產品。當年沃茲尼克在專心開發該公司最早的電腦，賈伯斯則是忙著提高銷售量和拉訂單。儘管如此，他還是一心想製造出一部帶有他個人印記的機器，藉此證明他的洞見。他找上了當時負責設計蘋果「麗莎」電腦的工程師，努力說服他們接受他對未來的看法。但是那些工程師為了擺脫他的糾纏，竟一再對他說：「你要是覺得這些構想那麼好，就自己去做一部電腦啊！」

賈伯斯沒有可以預見未來的水晶球，也不知道自己會創造出一個接一個令世人驚豔的熱門產品，而且他也不是個長於內省的人，並不會停下腳步來思考他的一切成就是怎麼來的。甚至可以說，他贏得了人們的信任，可是自己卻根本沒注意到這一點。

賈伯斯在帕羅奧多研究中心大開眼界的體驗，後來成了科技史上最著名、也最讓人津津樂道的一段往事。經由那幾次的走訪，賈伯斯開始著手實現改變世界的理想。

當然，他也的確達成了這個目標。

【內容連載】
承認錯誤，然後邁向下一步（摘自第3章）

不過，賈伯斯看人也不是絕對不會出錯。在麥金塔研發的過程中，就曾經出現一項差點釀成災難的決定，原因就出在賈伯斯深深仰慕及敬重這起事件中的核心人士。

麥金塔需要硬碟。賈伯斯當然密切掌握了當前有哪些最新、最熱門的電腦零件，但他卻找不到像樣的硬碟可以選擇。他找不到喜歡的硬碟，找不到一部品質配得上麥金塔的硬碟。

有一天，他向我介紹了一位訪客，一個他顯然頗為喜歡的德國人。這個人相當精明，曾在惠普公司任職過，對硬碟方面有深厚的了解。（我必須向這位先生道歉，因為我忘了他的名字。）

賈伯斯向來喜歡產品導向的人，更重要的是，他要確信你認同他的願景。這是最重要的一項條件，因此他對每個關鍵人士都會去確認這一點。只要你獲得他的信任，只要你和他追求的願景方向一致，就算與他意見相左也沒有關係。

由於賈伯斯很信任這位硬碟專家，結果無意間落入了一個陷阱，後來有人稱之為「罹患了『不在這裡發明』症候群」。他聘請這個人設計一部走在時代尖端的新硬碟，然後在矽谷附近找一個地點生產製造，供麥金塔使用。

我在IBM服務期間，曾於該公司最大的硬碟廠擔任高級經理，位於加州聖荷西。硬碟是外行人絕對不該涉足的產業。製造硬碟時，不但得注意基板，還得為機械手臂與精準度的問題傷腦筋。硬碟非常難設計，也很難生產。光是讀寫頭這個零件，就與旋轉的碟片之間只相差一根毛髮的寬度，所以硬碟的製造公差是一大夢魘。要製造出運作良好的硬碟，是一件非常困難的工作。

我告訴賈伯斯：「我真的認為我們不該涉足硬體的製造。我認為我們應該採購現成的硬碟就好。」麥金塔硬體小組領導人鮑伯．貝爾維爾也提出相同的建議，但是賈伯斯的心意已決。有人為這項計畫定名為「崔姬」，於是計畫隨即展開，工作人員多達三百人。

我和貝爾維爾談過。我們的看法相同，而他認為他可能已經找到這個問題的解決方式。索尼為惠普開發了一款新式的三．五吋硬碟，而且已經上市。貝爾維爾手下的一位工程師曾在惠普任職過，也許能找人借一部這種硬碟來讓我們測試。

不久之後，貝爾維爾就取得了這款硬碟。他對測試的結果相當滿意，指稱這種硬碟可以用在麥金塔上。於是他的工程師開始設計介面，而與索尼的協商也隨即展開。索尼表示非常樂意與蘋果合作。

崔姬的開發工作和索尼的合作案同步進行著，但是，當然沒有人向賈伯斯透露與索尼合作的事。貝爾維爾不時會因為合作所需而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往返日本，索尼也會偶爾派工程師到庫帕提諾來討論技術規格。一切都進行得相當順利，直到有一天，貝爾維爾正在辦公室裡與那位索尼工程師會面，卻突然聽到走廊上傳來一陣熟悉的嗓音，而且逐漸逼近而來。

他立刻跳了起來，拉開工友置物櫃的門，慌張地揮手示意那位工程師躲進去。那個可憐的傢伙不禁呆住了，為什麼他好端端地開會開到一半，竟然要躲進置物櫃裡？

但是他信任貝爾維爾，所以還是躲了進去。貝爾維爾關上門，坐下來假裝忙著工作，而賈伯斯也正好在這時走了進來。那位工程師在黑暗中一聲不吭，直到賈伯斯離開為止。

每次想到那一幕，我就忍不住笑出來。

幾個月後，我到麥金塔大樓的會議室，參加崔姬產品檢討會。賈伯斯找來的硬碟專家，報告了測試的結果。他很誠實：結果非常糟糕，崔姬無疑是一場災難。

於是賈伯斯召集麥金塔團隊的小組領導人開會，包括工程方面與行銷方面的小組領導人。會議中，所有的人都一致要求取消崔姬計畫。就在這時，賈伯斯轉向我說：「傑伊，我希望你能保持中立，告訴我該怎麼做。」

我說：「沒問題。我們一起到外面走走吧。」

我們一如往常出外散步談話，但這次的談話內容敏感得多。他相信我會對他開誠布公，我也確實如此。「史帝夫，」我說：「你一定要中止這項計畫。這項計畫根本是在浪費錢。我會設法把崔姬的人員安插到其他職位。」

我們回到會議室，賈伯斯坐了下來，說：「好吧，傑伊決定中止這項計畫了。」我對於他把這項決定歸在我身上，感到有些侷促不安，但表面上還是盡量保持鎮定。他接著說：「而且他也自願為所有人安排去處，所以沒有人會因此失業。」

崔姬計畫就這樣告終了。計畫取消之後，我遵照承諾，靠著手下的人力資源人員，在蘋果的各部門為崔姬團隊的所有成員找到了他們可以擔任的職務。

後來，麥金塔配備著索尼的硬碟上市。要是崔姬硬碟真的順利製造出來，成本大概會比索尼的硬碟貴上一倍，而且還必須支出生產製造的經常性費用。

自從崔姬事件之後，賈伯斯就變得比較願意在條件適合的情況下，向外部供應商採購零件。現在，為了讓產品早點上市，他通常願意先向外部廠商採購零件，然後再由蘋果內部研發可供後續版本使用的零件。

崔姬給了他一次他永遠不會忘記的教訓。

人對了，事情才會對（摘自第4章）

在賈伯斯找人才的趣事中，對我來說最令人莞爾的，就是他在麥金塔團隊初期雇用某個人的過程，因為這個例子足以彰顯他的行事風格。

有一天，軟體工程師安迪．赫茲費爾德接到蘋果總裁史考特的電話，要求他到總裁辦公室一趟。赫茲費爾德不禁嚇得手腳發冷，因為就在幾天前，史考特才剛認定公司沒有達到目標而必須削減支出，並因此裁掉了公司半數的工程師。這件事後來在蘋果傳奇中被人稱為「黑色星期三」。

留下來的工程師，包括赫茲費爾德在內，都對此深感不滿，但也不免對自己的工作提心吊膽。不過，當赫茲費爾德依約來到總裁辦公室，史考特卻明確表示沒有要開除他，而是要問他，什麼樣的條件才能把他留下來。赫茲費爾德說自己希望成為麥金塔團隊的一員，而他的兩個最好的朋友，布瑞爾．史密斯與布萊恩．霍華德，都已經在不久之前加入了麥金塔團隊。於是，史考特跟他說，他必須自己去和賈伯斯面談。

賈伯斯毫不浪費時間。赫茲費爾德後來向我描述了面談的經過，賈伯斯劈頭就問他：「你行嗎？我們只要真正優秀的人才參與麥金塔的研發工作，可是我不確定你夠優秀。……我聽說你很有創意，是真的嗎？」

赫茲費爾德沒有生氣，反而挺身向賈伯斯指出，他的麥金塔專案進度嚴重落後於預定的時程。賈伯斯聽完，說他會再和赫茲費爾德連絡。

才過了幾小時，賈伯斯就出現在赫茲費爾德的辦公桌前，恭喜他成為麥金塔團隊的正式成員，而且是立即生效。赫茲費爾德回答說，他得花幾天的時間把原本的工作處理完。

但賈伯斯不願意等，他二話不說就直接拔掉赫茲費爾德的電腦插頭，搬起主機，走出大門，把電腦丟進他那輛銀色賓士車的後車廂，赫茲費爾德只能呆呆地跟在他後面。賈伯斯把赫茲費爾德載到麥金塔總部「德士古高塔」，位於史蒂芬斯溪大道與薩桑路的轉角，並且在途中向他明確指出，麥金塔將會是電腦業最了不起的一項發展。

就這樣，赫茲費爾德因為態度直率，以及對麥金塔深深著迷，而獲得了賈伯斯的青睞。當然，賈伯斯在決定雇用他之前，曾詢問過麥金塔工程小組的史密斯與霍華德，因此他們的推薦也是一個關鍵。

賈伯斯一旦認定了某個人，就不會再猶豫，也不會再浪費時間。結果證明，他的決定是正確的。後來赫茲費爾德在麥金塔團隊裡的重要性，完全不遜於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