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盡是耀眼的白光，我的下半身失去知覺，整個人飄飄然的。一定是長時間參加現場直播，情緒在緊繃和弛緩之間擺盪的關係吧。說到緊繃和弛緩，「緊繃的弛緩」是日本相聲界的一大重要理論，也是搞笑藝人奉為圭臬的基本技巧。請問，提出這個理論的關西相聲名家是──我在腦海裡按下搶答按鈕，答案是「桂枝雀」。我的思緒很容易被益智問答占據，當我認真思考一件事情時，往往會在無意間想起益智問答。
我抬頭張望四周，現場的燈光好刺眼，攝影棚內上百位觀眾的表情我都看不清楚。我只看得到一旁的競爭對手本庄絆的側臉，那高挺的鼻梁滲出了汗珠。我閉上眼睛集中精神，不再去感受本庄絆的氣息。主持節目的搞笑藝人和女星，觀眾席上的父母和兄長，還有在電視機前收看直播的好友，也不在我的意識世界。我就只是待在純白的光芒裡，面對眼前的益智問答。這種極為專注的狀態，每隔幾年會出現一、兩次。很類似運動選手的「極限狀態」吧。說到運動選手，哪一位棒球選手曾在讀賣巨人擔任球員和總教練，並且擁有「打擊之神」的稱號，還說出家喻戶曉的名言「球在我眼中像是靜止的一樣」──答案是「川上哲治」。
現在我的腦袋異常清晰，我也很想學那位球員說，益智問答難不倒我。
我伸出右手，各種題目如同霧氣一般，從掌心消散。新的題目憑空浮現，沒多久又再次消散。過去我接觸到的所有題目，以及未來會接觸到的題目，都漂浮在我身旁。
這裡是六本木攝影棚的參賽席，而我是第一屆《Q1益智問答大賽》的決賽選手。再來要出第十五題了，題目為短文形式，先搶下七題者獲勝，我已經答對六題。至於我的對手本庄絆，才答對五題。換句話說，我再答對一題，就是《Q1益智問答大賽》的冠軍。獎金一千萬元—我這輩子沒看過那麼多錢，這筆錢應該足以改變我的人生吧。
這一天，也是我益智問答生涯當中狀況最好的一天。搶答的關鍵時機都有掌握到，不擅長的題目類型也答對了好幾題。而且，在決賽壓力中我很享受解題的樂趣，絲毫不緊張。我很少有這麼快樂的答題經驗。
我自認穩操勝算。當然，本庄絆有多厲害我也很清楚。應該說，我在這場決賽才了解他真正的實力。憑良心講，我以前太小看他了。我以為他只是很會背字典的電視明星，根本不懂益智問答。但事實完全不是如此，經歷剛才的一輪搶答，我終於明白，他確實有深入鑽研這門競技。我簡直無法想像，他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可是，我依然相信，不管碰到任何題目，我都會比他更快想出答案。我幾乎每天都在鑽研益智問答，已經玩了十年以上。臨陣磨槍的技術贏不了我，只要雙方比的是益智問答，我就有必勝的自信。我不斷告訴自己，這場比賽我一定會贏，一定會贏。
整個攝影棚靜悄悄的，仔細聽似乎還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大概是錯覺吧，又不是電影或電視劇情節，人類不可能聽到體內的心跳聲。除非罹患「脈動性耳鳴」，否則聽不到那種聲音。我還沒碰過有題目是考脈動性耳鳴，想必是太過專業，不適合用來當益智問答的題目。然而，我卻聽過這個無關益智問答的術語。因為兩年前，我的母親就罹患了這樣的疾病。
很好，我的狀況不錯，腦筋動得非常快。過去阪神虎的哪一位棒球選手，其快速直球擁有「火焰直球」的稱號──答案是「藤川球兒」。現在我思考的速度，絕對不下於藤川球兒的火焰直球。
廣告結束，主持人賣了關子說，這場決賽也到尾聲了，下一題之後，觀眾會看到王者誕生？還是本庄絆力挽狂瀾呢？
我慢慢張開眼睛，深呼吸一口氣，用指尖確認著搶答按鈕的觸感。
工作人員打出暗號，朗讀題目的播報員也吸了一口氣。
「下一題──」播報員終於要唸題目了，觀眾席上有人小聲地說，還剩一題定勝負。再答對一題，我就是冠軍了。
我集中精神，所有專注力都放在題目上。
「據說佛教的極樂淨土中，有一種聲如天──」
我飛快按下按鈕，但本庄絆的答題燈號，比我的更快亮起。
被搶先不是我大意的關係，本庄絆的搶答時機太完美了。
於是我開始思考，極樂淨土中的聲音肯定很悅耳，住在極樂淨土中，又有天籟之聲的存在──答案只有一個。這個問題只要有相關知識，一定回答得出來。而本庄絆的知識量比任何人都豐富。
攝影師腳邊有一塊大螢幕，上面有我們在鏡頭前的影像。
搶下答題權的本庄絆，眼睛死盯著同一個方向，他在翻找腦海中的記憶庫，拚命尋找這一題的答案。他就像登山客走在山脊上，兩旁是萬丈深淵，一失足就會跌落地獄。想不出答案，或者給出錯誤的答案，都會讓他輸掉這場比賽。
我用表情告訴他，「喂，老兄，這麼簡單的題目你不會答不出來吧？」希望我的表情會帶給他更多的壓力。
可惜我的小手段不奏效，本庄絆露出茅塞頓開的表情。
他先調整好呼吸，以自信的語氣說出解答。答案是「迦陵頻伽」。
攝影棚內響起了叮咚聲，代表本庄絆答對了。勝負要等到下一題才會分曉，觀眾席上爆出如雷掌聲。
比數變成六比六。
這下我們同分，鹿死誰手就看下一題了。觀眾席的掌聲化為了歡呼。
我眨了眨眼睛，白光漸漸消散無形。前方的螢幕打上了剛才的完整題目，以及本庄絆專注的神情。
「題目：據說佛教的極樂淨土中，有一種聲如天籟的存在，其美麗的嗓音甚至被比喻為諸佛圓音。請問，那種上半身為人身，下半身為鳥類的生物叫什麼？答案：迦陵頻伽。」
現場瀰漫著緊張的氣氛。本來每一題結束後，主持人會請教我們的看法和意見，現在主持人也感受到緊張的氣氛了。
「終於到了最後關頭，冠軍將在下一題誕生。第一屆《Q1益智問答大賽》的冠軍，究竟是三島玲央，還是本庄絆呢？」
主持人點點頭，暗示播報員繼續出題。鏡頭前的播報員再次深吸一口氣，整座攝影棚寂靜無聲。
「下一題──」
這一刻終於來臨。我茫然想著那一千萬元，下一題價值一千萬元。我右手放在答題按鈕上，緊張到都快抽筋了。
播報員吸了一口氣，閉上嘴巴。
說時遲那時快。
我聽到有人按下搶答鈕的聲音。難不成是我失誤亂按？我趕緊低頭看自己的手，但答題燈號沒有亮起來。我立刻望向一旁的本庄絆，是他的燈號亮了。
我的頭一個想法是，啊啊，這傢伙搞砸了。我很同情本庄絆，播報員連一個字都還沒有說呢。一個字都還沒有唸，代表他必須從這世界的萬事萬物中──亦即無限的選項中──找出正確答案。本庄絆在決勝的關鍵一題，不小心放槍了。而且《Q1益智問答大賽》是現場直播，當下有數百萬人見證他的失誤。換句話說，製作單位不可能重拍最後一題，來掩蓋他的失誤。
本庄絆已經答錯兩題，再答錯一題就會失去資格，規則是這樣定的。
我無所謂，反正贏就是贏。雖然這不是我期望的獲勝方式，但一千萬獎金是我的了。真可惜啊，本庄絆。
現場觀眾、主持人、工作人員，也都發現本庄絆出了大烏龍。導播在攝影棚的角落一臉慌張，對著通訊機下達指示。這個直播意外，立刻引起所有人譁然。
「媽媽，是小野寺洗衣公司喔。」
本庄絆說出了這幾個字。
「咦？」
我不禁疑惑。本庄絆是不是緊張過度，腦筋不正常了？我望向一旁的本庄絆，他依舊面無表情直視前方。那表情我在電視上看過很多次，彷彿該做的事他都做了，就等全世界的人跟上他的思維。
我心跳加速，開始擔心起來。他對自己的答案很有信心嗎？可是，播報員連題目都還沒有唸，他是按照什麼樣的邏輯來推測題目的？
我觀察主持人的表情，還有在一旁朗讀題目的播報員。主持人一臉訝異，播報員更是目瞪口呆。
全場靜悄悄的，我還聽到旁邊的工作人員說，這下該怎麼辦才好？還有人問，節目繼續下去沒關係嗎？
「媽媽，是小野寺洗衣公司喔。」
本庄絆又一次說出自己的答案。
過了十秒左右，現場響起了叮咚聲，本庄絆答對了。舞台兩旁噴出白色煙幕，頭頂上還降下大量的亮片。都到了這個地步，我還是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導播亮出大字報，主持人在不明就裡的情況下照著唸：
「真是想不到啊！冠軍竟然這麼快就誕生了！恭喜本庄絆榮獲《Q1益智問答大賽》的第一屆冠軍！」
聽到主持人講的話，我才認清現實。本庄絆獲勝了，他在出題之前搶先說出答案，而且還答對了。節目的贊助商拿著支票來到舞台邊，等著頒發獎金。
我愣在舞台上，不知所措。
無數的亮片和煙霧遮住了視線，我不斷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是真的。頭一抬，亮片又掉進我的嘴裡。我拿出口中的亮片，沒來由地放進口袋。後來我的腦筋一片空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休息室的。
節目結束後，本庄絆沒有回到休息室。無緣晉級決賽的六位參賽者，一字排開坐在地板上，沒有坐製作單位準備的椅子。他們瞪著休息室的入口，活像參加民權運動的群眾──這個景象讓我聯想到馬丁．路德．金恩牧師，還有吉姆．克勞法，以及蒙哥馬利公車抵制運動。益智問答比賽都結束了，我的腦袋卻自動調出美國民權運動的關鍵字。民權法案是一九六四年制定的沒錯吧？甘迺迪是一九六三年被暗殺，我記得民權法案是他死後隔一年制訂的。我拿出手機搜尋民權法案，果然是一九六四年，我沒記錯。遺憾的是，答對這個也沒意義。
我不再看手機，休息室的氣氛好凝重。沒有全力比拚後的解放感，只有無法忍受益智問答被玷汙的憤怒與不滿。我想了一下，決定坐在他們前面，盡可能裝出不高興的表情。我不認為這樣做有什麼不對，回頭一看，身後有六張臉孔瞪著休息室的入口，猶如拉什莫爾山上的紀念雕像。位於南達科他州黑山的拉什莫爾山國家紀念公園，有哪幾位美國總統的紀念雕像？──喬治．華盛頓、湯瑪斯．傑弗遜、狄奧多．羅斯福、亞伯拉罕．林肯。
準決賽的參賽者我都認識，都是公開賽上的常客。以前參加高中生益智問答大賽時，有人跟我住在同一間旅館，也有人跟我在其他益智問答節目對決過，還有大學益智問答研究社的前輩……除了我以外的六位參賽者，他們異口同聲地說，這下肯定要鬧出大事。但沒有一個人挺身而出。我們沒有交換意見，只是大家都有個共識，沒有人能接受本庄絆贏得冠軍寶座。倘若本庄絆作弊被揭發，優勝獎金一千萬怎麼分配呢？大家似乎都在擔心挺身抗議的人會失去領取獎金的資格，所以沒有人走出休息室表達抗議。
過了一會，年輕的工作人員來到休息室，打聽我們每個人的住所，說要幫忙叫計程車。
「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何本庄絆在出題之前就知道正確答案？」其中一名參賽者要他給一個交代。
「節目的事情我不清楚，我只負責拿乘車券給各位，麻煩告知一下住所。」這是工作人員的說法。
「問題沒釐清，就想打發我們走？」另一名參賽者也有意見。
「等一下清潔人員會過來，攝影棚要趕快撤掉才行。」
兩邊的對話牛頭不對馬嘴。
「你們製作單位啥說明都沒有，直接叫我們滾就對了？」
「我是真的不曉得啊。」工作人員似乎完全狀況外。一定是有人叫他來發乘車券，他也只是聽命行事。
「那不然，你叫坂田先生過來，請坂田先生親自來跟我們說明。現在出這種事，誰能接受啊。」
另一名參賽者提到的坂田先生，全名坂田泰彥，是這個節目的總監。
「坂田先生正在接待贊助商，今天應該沒空。」
「沒空？搞出這種爛攤子，還要先去拍贊助商的馬屁就對了？」
又有一名參賽者開嗆，工作人員只好道歉。
「道歉有屁用喔，叫人來說明啊。」
「對不起，我們日後一定派人說明，今天請各位先回去休息吧。」
這名工作人員才二十出頭吧，看他快被罵哭了。
參賽者中年紀最大的片桐先生──以美國總統雕像來比喻的話，他坐在相當於喬治．華盛頓的位置，年紀已經三十五歲了。片桐先生以嘲諷的口吻說，對這種小角色抱怨也沒用。他從地板上站起來，向可憐的工作人員確認製作單位是不是真的會給一個解釋？
他的語氣夾雜著對製作單位的不滿，以及對這名工作人員的同情。
「我想製作單位會給一個交代的。」工作人員心虛地說道。
「你們不給交代，我們就會抗爭到底。」
片桐語帶威脅，工作人員趕緊低下頭，保證會給一個交代。
感覺好像我們一群人聯手欺負工作人員似的，片桐先生也不好受。他決定先息事寧人，其他參賽者也跟著起身離開。
我離開休息室的時候，正好跟那名工作人員對到眼，他立刻轉移視線。我的眼神介於怒目相視和凝視之間，死盯著他不放。他根本不敢看我，我試圖看穿他泛淚的原因。是不是他也對這個結果不滿呢？還是說，被一群年紀比自己大的參賽者圍攻，他嚇壞了呢？
我站在休息室的入口不肯離開，直到片桐先生勸我，我才作罷。到頭來，我也看不出那名工作人員為何眼帶淚光。
總之，一行人心不甘情不願地回家了。我跟準決賽的對手富塚先生搭同一輛車，因為我們回程的方向一樣。富塚先生比我大八歲，沒記錯的話，他是升上大學才接觸益智問答。日本史是他擅長的領域，曾在「abc益智問答大賽」的筆試中拿過冠軍，也是各大公開賽的常勝軍。如果有人問近期最強的五名選手是誰？富塚先生絕對榜上有名。幸好準決賽我狀況不錯，在前期率先搶下三題，才能一鼓作氣獲勝。說實話，第一輪淘汰賽後，我一看到接下來的比賽組合，根本沒把本庄絆放在眼裡。我真正戒備的強敵是富塚先生。
在計程車上，富塚先生問我對這個結果有什麼想法。
「您是指最後一題？」
「最後一題固然可疑，但其他題也有蹊蹺吧？」
不愧是經驗老道的益智問答選手，決賽中各種荒誕難解的現象，富塚先生都看在眼裡。的確，本庄絆在最後一題被唸出來之前，就說出正確答案。然而，可疑的不只如此。前面幾題，也有幾個搶答時機很古怪。
「我倒想請教一下，富塚先生您是怎麼想的？」
「我認為他作弊。三島老弟，就說你們兩個的比賽就好，雙方比數四比三的時候，有一題不是關於『野島斷層』嗎？那題他也是在很詭異的時機按下搶答鈕。話說回來，對方有沒有作弊，實際對戰過的人一定最清楚。我今天沒有直接對上本庄，所以才想知道你有什麼感想。」
「那我就直說囉？」
「嗯，你老實說沒關係。」
「比到最後一題，我才懷疑他有作弊。」我知道這不是富塚先生想聽的答案，也不是我自己樂見的回答，但還是老實說了。
所謂的作弊，就是本庄絆跟製作單位串通的意思。富塚先生一定是這麼想的吧—不，也不只富塚先生，其他參賽者和無數的觀眾—大概也認為今天的比賽，製作單位早就安排好讓本庄絆贏。大家會有這樣的看法，也無可厚非。畢竟只有事先知道題目的人，才有可能在出題前搶先說出答案。
本庄絆有不錯的知名度和人氣，不少觀眾替他加油，但沒有行家真的相信他會拿下益智問答大賽的冠軍。他又不是益智問答的專家，也沒人認為他精於此道。
「『野島斷層』那一題呢？」
「那題他確實按得很快，但他偶爾會賭一把。可能他是真的有信心，或是沒有其他選擇才那樣做吧。說不定以前的益智問答也出過同樣的問題，當然這個可能性不高就是了。總之，他不是尋常的益智問答選手，實在難以斷定。」
我說出自己在決賽時的感悟。本庄絆不只會賭一把搶快，有時候在該按鈴的正常情況下，他反而毫無反應。這不代表他作弊，頂多只代表他不是老練的益智問答玩家。至少在最後一題到來之前，我都沒懷疑過他作弊。
「也對，用我們的標準來衡量他搶答的方式，沒有太大意義。」
「是啊。」這點我也同意。
世人賦予本庄絆各式各樣的稱號。有人說，他是腦袋裡裝著全世界的男人，也有人說他記得萬事萬物，是益智問答的魔法師。當然，他不可能把全世界保存在腦袋裡，也不可能記下萬事萬物，魔法這種東西更是無稽之談。但他確實有超乎常理的記憶力。
本庄絆二十二歲，是東大醫學系的四年級生。他的腦海中有無人能及的資訊量，能背出歷屆美國總統和每個諾貝爾獎得主的名字，聯合國所有國家的國旗和首都他也知之甚詳。連日本所有知名寺院的稱號，以及一百首和歌的內容也倒背如流。本庄絆沒參加過任何益智問答的研究團體，以一個益智問答的選手來說，這是很罕見的事情。過去他以學生身分參加《超人特輯》節目，而且參加的是「智能超人」的單元。有一次他背出了日本國憲法的所有條文，因而聲名大噪。坂田泰彥以前是《超人特輯》的製作人，看出本庄絆有當明星的潛力，於是另外開闢一個節目叫《智能超人決定戰》。本庄絆在那個節目締造了許多傳說，例如在一問多答的競賽中，他背出所有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名字，外加兩百多件世界自然遺產。乃至日本足球聯盟的所有球隊，以及日本夏季奧運的所有金牌得主，全都難不倒他。他甚至只要看一下QR碼和商品條碼，就能說出商品名稱。
可是，這些東西和益智問答無關。益智問答比的不是知識量，而是正確解出益智問答的能力。本庄絆是記憶力超群的電視明星，並不是益智問答的專家。至少，我們這些益智問答的專家是這麼想的。
「好啦，先不講其他題目。就說最後一題，你有什麼合理的解釋嗎？」
富塚先生在懷疑作假的同時，也試著去思考公平公正的可能性。這種心情我也理解，以前的益智問答節目有沒有作假我不曉得，現在的節目已經沒聽過類似傳聞了。有些節目可能遊走於灰色地帶，但灰色地帶跟作假還是有一段差距。就我所知，每位選手的參賽條件好歹都是公平的。益智問答的專家不是明星，純粹是一群喜歡益智問答的阿宅，難以配合作假的益智問答節目。如果製作單位有意造假，現場的氣氛一定藏不住。
我的心情比較複雜，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想要怎樣的結局。本庄絆的確令人火大，他應該受到懲罰才對。好好一場正經的比賽被玷汙了，萬一本庄絆作弊的事被揭穿，說不定我有機會遞補冠軍。我心底還是有爭奪那一千萬的欲望。
不過，益智問答比賽是絕對不能作假的。一般人無法理解為何我們搶答的速度如此之快（其實，對我們來說這是稀鬆平常的速度），不少人懷疑益智問答比賽都是假的，這種說法我也聽到煩。所以作弊被揭穿的話，也等於砸了我過去辛苦奪得的獎盃。
「我也不知道有什麼合理的解釋。」
「不是沒有合理的解釋，而是你不知道？意思是，這場比賽可能沒有作假？」
「關於這一點，我也不知道。」
「對了，最後一題的答案『媽媽，是小野寺洗衣公司喔』，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我聽都沒聽過。」我老實回答。那是我從來沒聽過的東西，所以比賽一結束就回休息室用手機上網查。好像是一家連鎖洗衣店，主要據點在山形縣，在本州中部和東北部地方也有分店。最後一題的題目很怪，出題傾向和之前的題目也有微妙的差異，又不像是刻意安排的新問題。
「益智問答很少出那種題目吧？那題我也從來沒聽過。」
「是啊。」
「那本庄是如何答對的？那傢伙是東京人吧？」
「沒錯。」
「我還是覺得他作弊，不然就是他有特異功能了。可以從萬事萬物的無限選項中，用特異功能挑出正確答案。」富塚先生說道。
我下車後一直在思考，為什麼本庄絆能搶下那一題？
他是真的作弊？還是他有神奇的特異功能？
這兩者我都無法接受。益智問答比賽絕對不該作假，更不該依賴怪力亂神。所謂的益智問答，其實就是善用自己的知識，以合乎邏輯的思維，比對手更快推算出正確答案。從出題者給的資訊中，鎖定正確答案的範疇，剔除多餘的可能性。用這樣的方法，從萬事萬物中歸納出唯一的可能性。益智問答比賽不是在比怪力亂神的加持，也不是製作單位喜歡的人才能獲勝。
回家後，我上社群網路觀看本庄絆獲勝的精華影片。
「下一題──」播報員才剛說出這句話，本庄絆就按下搶答鈕，說出「媽媽，是小野寺洗衣公司喔」。
畫面並沒有拍到台下工作人員驚慌失措的模樣，出題的播報員臉色都發青了。而我則在畫面的右方四處張望，一臉困惑地低下頭。
本庄絆又說了一次答案「媽媽，是小野寺洗衣公司喔」。過了一會，現場響起叮咚聲。
網路上完全沒有新的消息，我在現場看到的就是全部。不過，有件事我在現場反而沒看到。那就是電視轉播的畫面中，有播報員本來應該唸出來的完整題目。
「題目：以『Beautiful Beautiful Beautiful Life』的歌詞廣為人知，並以獨特的廣告和天氣預報節目聞名，在山形縣等四大縣市都有據點的連鎖洗衣店，請問名字是什麼？答案：『媽媽，是小野寺洗衣公司喔』。」
這題本庄絆沒搶答的話，我也不可能按鈴搶答。我出生於千葉，根本回答不出來這種題目。那麼在東京長大的本庄絆，為何答得出來呢？難不成，全國的迴轉壽司連鎖店和洗衣連鎖店，他都背下來了？
不管怎麼說，他實在沒必要冒險搶答。他可以等聽完題目再作答，勝利一樣是他的，又不會被懷疑作假。
轉念及此，我才發現不合理之處。對啊，本庄絆根本不必在那個時機搶答。就算製作單位事先告訴他答案，他也可以等，等播報員唸出「Beautiful」再搶答。後續有可能是「Beautiful Life」或「Beautiful Mind」，光從這個單字我只想到嵐和GReeeeN的歌曲〈Beautiful days〉。相信他也明白，這世上沒有一個益智問答選手，光聽到「Beautiful」就能聯想到「媽媽，是小野寺洗衣公司喔」。他只要再多等一下，就不必在全國觀眾面前留下作假的嫌疑了。
為什麼本庄絆要冒險搶答呢？
我實在想不通，那種搶答方式根本不合理──這是我唯一理出的頭緒。
接著，我又想起那一千萬。一千萬我有機會拿到嗎？工作人員說，製作單位一定會給我們一個解釋。現在也只能等他們的「解釋」了。
《Q1益智問答大賽》還沒有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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