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遠古的情感密碼──詩經的第一堂課

★認識《詩經》

自從周公制禮作樂以來，周代的王公貴族們，生活儀節便與禮樂制度密切地結合了起來。祭祀時，子孫歌頌著追述稱頌先人德行的詩，來感念祖先的遺烈，或唱奏著本身豐功偉業的詩，向祖先陳告成就；在朝會的典禮儀式上，在宴會的觥籌交錯間，也唱奏著詩歌，來烘托氛圍，增進情誼。在這時，市井鄉里中的村曲巷謳，林野田園間的山歌風謠，此起彼落，傳唱不已，更是蔚為大觀。政治紊亂，當政者無道，要用詩歌來諷刺其黑暗面；時局動蕩，民不聊生，也要用詩歌來進行批判；其他如征戰時所受的驚恐與疲憊，對於偶像的衷心讚美，更都要靠詩歌來抒發；男女間戀愛過程的酸甜苦辣，難熬的等待，甜蜜的愛慕，失戀的痛苦，相思的酸楚，詩人當然無法憋在心裡，甚至用講的還不夠，非得要手舞足蹈，配合著長詠短歎的詩歌，才能將心裡頭那澎湃洶湧的情感，一股腦兒宣洩出來。

這些詩歌作品，經由「采詩」與「獻詩」的過程，逐漸被蒐集了起來，再經過整理、潤飾與編定，便成了「詩三百」，後來也被稱為「詩經」。《詩經》名列儒家六經之中，是中國最古老的詩歌總集。書中收錄了西周初年到東周春秋中葉期間，黃河流域與部分長江流域的詩歌作品，共計三百一十一篇，其中六篇有目無辭，故實存三百零五篇，古人名之為「詩三百」，是以整數稱之。全書可分風、雅、頌三部分，其中風又包含了十五國風，雅可分為大雅與小雅，頌則有周頌、魯頌、商頌等。《詩經》不是成於一時一人之手，其作者可以考知的不多，大致說來，頌詩多出自朝臣或樂官，風詩多採自民間，雅詩則兩者兼具。

《詩經》自春秋時代，就受到人們的重視，當時的國君與臣子在朝會燕饗之上，常會引用其中的一些句子，來表述自己的意見。這種賦詩言志的方式，不僅可以體現引用者的學養與氣質，也能因間接表達的語言，讓場面氣氛較為和緩，所以在外交場面上尤為常見。在那時，上至天子諸侯、王公大夫，下至較具文化素養的平民百姓，多少都要懂一點《詩經》。因此《詩經》成了當時教育子弟的必修課程，孔子也將它列為主要教材之一，後來更成為儒家的經典，形成後世儒者經學研究的一個重要學門。在文學創作上，《詩經》不僅直接影響了後來的四言詩寫作，它更是整個中國文學史中，詩歌創作的源頭，為後世的詩歌作品，留下一個相當優良的典範。


★對心目中「白雪公主」的無限遐思【周南．關雎】

〈關雎〉是《詩經》的首篇，也是這本巨著中的第一名篇，孔子還特別為它下了個「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評語，足以看出對此篇的重視。其實說穿了，這不過是一位男士對他心儀對象的無盡遐思的寫照罷了。不過，它發乎情，止乎禮義，寫得真切誠懇，沒有矯揉造作的樣態，也不至於太過放情，流於淫蕩，所以可謂為「發而皆中節」的情詩典範。自古以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便是男士對小姐追求時，最典型的寫照；詩中「輾轉反側」更將相思難寐的情形，寫得生動逼真極了。

朋友哇！不知道你是否有過談戀愛的經驗？當你心目中的「白雪公主」，翩然地出現在你的生命中時，你是否也曾因而有了怦然心動的感覺呢？隨著小鹿在心頭亂撞的勢頭，不覺地輕輕呼喊著：「多麼溫柔美麗的姑娘啊！妳真是我夢想中的終身愛侶呀！」

在這首詩中的主人翁，正是從河邊雌雄水鳥的關關和鳴，比翼交頸，聯想到自己傾慕已甚的夢中情人。接著從眺望著隨波蕩漾的荇菜，左右晃動，雖然就在眼前，但卻是可望而不可及，於是聯想到自己對心上人也是如此，只能空懷著滿腹相思，無從傾訴。

往往，愛上一個人時，難熬的相思之情會布滿整個心窩。在現代的流行歌詞裡，有人把相思比作爬在心底的小螞蟻，試想當我們得了嚴重的相思病時，那些小螞蟻的特遣部隊，便布滿了整個心頭，蠕蠕地爬動著，細細地叮咬著。懷著滿腔難耐的癢痛，一心想見伊人的渴望，周而復始地揪住心肝，在這寂寥孤獨的漫漫長夜中，教人又如何能夠安然入睡呢？

詩中的男主角懷著難熬的相思，自然一夜輾轉反側，難以成眠，但是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他似乎逐漸地進入朦朧恍惚的狀態，在寤寐之間，迷迷濛濛地編織起美麗的春夢。

在現實中，那隨波蕩漾的荇菜，若無可資濟渡的舟楫，固然只能教人望而興歎，無法企及，但如果有了舟楫之助，便能順利採摘。對於那姑娘也是如此，現在男主角欠的是一條適當的追求管道。說到怎麼追求，這可就令人傷腦筋了！如果對方個性非常外向活躍，那倒還容易接近；偏偏她是位名門淑媛，本非輕易可以見到，其個性又是那樣地優雅嫻靜，如何追求她，實在使人煞費苦心了。

在夢想中，男主角靠著琴瑟之音，越過了也許是門禁、也許是圍牆等的一道道峻壘鴻溝，傳送出內心對淑女的愛意。想像中，悠悠琴音，撥動了淑女的心弦，搊起了她的情愫，兩人的交往於焉開始。兩人從琴瑟和鳴的樂音中，拉開序幕，可以想見他們談戀愛的過程，定然格調高雅，充滿了詩情畫意。

至於效果如何呢？對於一位嫻熟音律的窈窕淑女而言，想來應該也很不錯才是。西漢時，司馬相如便在富商卓王孫家的酒席上，以一曲「鳳求凰」傳送琴心，撩撥得新寡的卓文君竟不顧一切，當晚就與一文不名的相如私奔。卓王孫家的後院門禁再森嚴，卻也防不了樂音傳情這一招。從他們後來交往的過程來說，雖然不合乎禮儀的要求；但從效果而言，卻實在威力驚人。

在詩中男主角的夢想裡，他們的愛情還有更進一步的發展，如同水中的荇菜一般，既已採得之後，更將它烹煮料理一番，然後端到桌上。男主角幻想著，當彼此愛情成熟時，女方終於答應了這門親事。當迎親隊伍禮數齊備，鐘鼓齊鳴，聲勢浩壯地來到女方家門迎娶她時，她將仔細地打扮，穿戴著鳳冠霞帔，快樂地當個美麗的新娘。

男女之間的情愛，乃人之大倫，只要發而皆中節，本就無可厚非。從詩中主人翁將內心對淑女的傾慕心情娓娓道來，雖然流露濃烈的愛戀之情，輾轉反側的相思煎熬，固然也令人難以忍受，但他都能發乎情而止乎禮義，希望能以琴瑟友之，堂堂正正地進行交往，以盛大完備的禮儀，正式地將她迎娶過門，並無淫邪之念、非分之想，所以孔子說〈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對詩中處理情感的適當態度，作了相當正面的肯定。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雎鳩「關關」地鳴叫著，就在那黃河中的沙洲上。溫柔美麗的姑娘唷！妳真是君子的最佳匹配對象啊！

參差不齊的荇菜，在水中隨波蕩漾。溫柔美麗的姑娘唷！連在夢中，我也無法停止對妳追求的渴望。

追求妳卻追求不到，只能日夜對妳不停地懷想。長夜漫漫，對妳的思念也是如此地悠長，它令我無法入眠，不住地翻轉，直至天亮。
參差不齊的荇菜俯拾皆是，左右都能採摘得到。溫柔美麗的姑娘唷！我好希望，妳能瞭解我的心聲，與我琴瑟和鳴，做一對好情侶呀！
參差不齊的荇菜經過烹調後，可任我品嘗。溫柔美麗的姑娘唷！我多麼希望，當迎親隊伍鐘鼓齊鳴之時，妳能快樂地做我的新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