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享受流動的浪漫
我永遠不想老到沒有衝動。
旅行的渴望,流浪的衝動,
畢竟是生命力的一種歌頌。
從第一次獨自離家開始,我知道我就愛上了流浪,迷上前頭未知的風景,迷上生活軌道之外的種種奇遇。
流浪,流動的浪漫。不必落魄,因為流浪可不是流亡。
旅行,我的流浪,最重要的娛樂。多年來,我熱愛著候鳥般挪移的遊戲,只不過,我並不遵守在某一定時間內必得南來北往的軌跡。
世界雖大,人類活動的範圍其實是很受限制的。我一直像隻莽莽撞撞的呆鳥,不斷的飛撞碰觸,看看無形的籠子的邊際,到底在哪裡?
我想我的血液中多少流著一點「印第安瓊斯」的因子,雖然在每一次出發到陌生的土地之前,仍然會有些不安,有些焦慮,有些歇斯底里的揣想,然而,在進入機場的那一剎那,我全身的細胞都會自動報數:準備好了,可以出征了。只要離開,去哪裡,其實都可以。
總是這樣,以好奇心期待著驚喜降臨,儘管有時來的是驚嚇。我也未曾對自己說:我受夠了,我不要再旅行。
我最美麗的回憶,也是那些最莽撞的流浪,那些彷彿在險灘行船般的經歷。
閉起眼睛來,那些回憶像甜滋滋的蜜餞,就像甜美老早逼去了苦澀酸楚,愉悅已經蓋過驚異。
我做過的蠢事
我做過一些蠢事,讓自己沒齒也難忘。
比如說……在約旦的死海旁邊游泳。我在簡陋的更衣室裡換了兩截式的泳裝出來,發現整個沙灘上的男士的目光,全部都朝向同一個方向--我。
而且,整個沙灘上只有男士。
他們全看著我,像聚精會神欣賞色情電影般看著我。
剛開始,真是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不過,沒多久我的理智就說服了我的虛榮,我提醒自己,請有點自知之明,別以為妳身材好人家才看妳,其實是因為這裡是回教國家,根本沒有女人會穿泳裝來游泳!
連頭髮露出來都算有性挑逗的意味,何況露出雪白的手臂。雖然約旦是開明的現代化回教國家,可還潛伏著嚴苛的律法:如果姐妹通姦,自家兄弟可有資格把她幹掉,洗清家族的恥辱,這可叫做「光榮謀殺」喲。
眾目睽睽,我本來打算退回更衣室換掉泳衣,可是看看死海的海水,喏,太吸引我了,我從小就看過有人躺在死海上看報的國際新聞照片,今天費盡千辛萬苦來了,怎麼可能不嘗試它的浮力,我打算「游」離岸邊,到更深的湖中心去,看看會不會沈,管那些小色鬼怎麼看我,我就是要!
我的腳趾碰到海水時,就發現狀況不對了。水好冷,應該不到攝氏十度!水裡鹽分果然驚人,像一層橄欖油一樣,浮油與水層次好分明!我跳了下去,打算游蛙式,結果!被死海的巨大浮力翻過身來,變成「一隻陣亡的青蛙」,肚子朝天,四腳攤直。
一口鹹到可以把我的胃醃掉的水,嗆住了我的喉頭。那種感覺,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過了一分鐘我才痛苦的喘過氣來,也明白了:為什麼我沒有在國際新聞中看過有人橫渡死海,只看過有人「坐」在裡頭看報紙。因為,不會沈下去的水,也是不能游泳的。它是暴君,命令你漂浮,你就只能漂浮,不要隨便掙扎、揮動四肢!
最恐怖也最美麗
我的美麗流浪,其實,也留下好些恐怖回憶。
還有,那一年,到埃及的古蹟女王殿時,我才知道,就在前一個月,女王殿發生了回教激進教派的游擊隊,莫名其妙殺了七十多個歐美及日本的遊客,而且用的是最殘暴的開膛剖肚方式。難怪本是觀光客群頭攢動的季節,女王殿的遊人少得可憐。
古蹟的清洗很費工夫。所以,凡有血跡之處,只用黃砂蓋了起來,整個迴廊地上,鋪滿了黃砂,也就是說,當時是「屍橫遍野」的,我一邊欣賞三千年前的壁畫,一邊還要唸「阿彌陀佛」,也還神經緊張的看著上頭的山崖,心裡想著:萬一有瘋狂的游擊隊從上頭衝下來殺人,我可要躲在哪裡才好?
那年在埃及,所到之處,都算是「人跡罕至」,這就好像當股市跌到股底時,沒有人敢買股票一樣,但對專家來說,那卻是最好的時機。
一個人走在巨大的阿布森貝的神殿裡,自己得意洋洋,感覺像「第五元素」電影裡的女主角一樣,所有的神像,眼神都向我掃瞄過來,我想,大概也很少人有機會享受到這種「唯我獨尊」的感覺吧。
被騙也是一種人生經驗
大多數的人喜歡安穩。因為流浪是要付出代價的,有時,會變成一隻被莫名其妙狠狠踢了一腳的可憐流浪狗。
習於自助旅行的人,幾乎沒有被偷被搶被騙的經驗。
在祕魯時,一位看來有一半的印第安血統、號稱老闆的中年男子要我們跟他到他的旅行社去「看看」,我們繞了大半個利馬市區,到了某個小公寓中的一個小單位,裡頭看來還有一個金髮的客人在等呢。他拿出「行程規劃」,而且報出價格,在一番殺價之後,他還說,機票未必訂得到,得付訂金才行,因為一切都不肯定,他就想收款,我堅稱身上沒帶錢,請他確定之後,下午再到旅館來收款。
回程坐在計程車上,我越想越不對,如果他開的是正常旅行社,為什麼所有的旅遊簡介都蒙上一層灰?裡頭的顧客,看來也是閒來無事的樣子?
彷彿有上天指引似的,我竟在旅館附近的大街上發現一家有「美國運通」標記、看來是個國營旅行社的地方,又幸運的遇上一位會說英文的太太,她迅速的幫我們訂好機票,用信用卡付了帳,公訂價目還比那個小旅行社少了上百元美金。
她聽了我的經歷,很含蓄的提醒:「這裡,這種事要小心哦。」
這位太太還好心的幫我們訂了便宜的小旅社,要我們趕快離開「歹徒」知道的住處。
訂好第二天行程後,就要開始「逃命」了,我們得趕快搬出原來的旅館才行,以免他們來「追捕」我們。說時遲那時快,他們竟然已經到了飯店樓下,而我們還有一位朋友尚未拖出她的行李!
「歹徒」看出我們逃亡的意圖,因為在大庭廣眾之下,所以只能小小兇一下,要我們付出「賠償」--他手上根本沒有拿機票來,何賠償之有呢?朋友靈機一動,要飯店叫警察來,那一群人才悻悻然離開。
不過,為了怕「惡夜追殺」,還是趕緊離開原來的旅館。
第二天,在安地斯山脈,看見紅浪滾滾的安地斯河,由於我得了高山症,所以還得一邊喝著當地特產:據說對付高山症很有效的可可茶--就是古柯鹼的葉子泡的茶!只可惜對我沒啥效果就是了。好在我意志力堅強,雖然連爬樓梯都上氣不接下氣,但我還是遊遍了印第安古都,也到了世界奇觀之一的馬丘皮丘,目睹孤聳在印第安街頭的老城廢墟。
玩到了,而且還沒被騙到荒野幹掉,善哉善哉。
一副傻膽加一點幸運
其實我只是一副傻膽加上一點幸運,我流浪的技巧並不高明。
因為騎術不精,我也曾騎馬騎到被馬整,牠竟然把我帶進滿是尖刺的灌木叢裡,直到我呼救,那匹馬才放過我。因為潛水技術不良,也曾在海中和進了水的面鏡奮戰,海中,曾有十條左右鯊魚伴我游的經驗,好在牠們對我並不感興趣。
這些回憶,當時也許驚心動魄,日後還是被我放進了「最美麗的流浪」的檔案匣裡。
有人說寫作的人心思細膩,我卻只有在模擬小說中人物的心境時,細心之處才能完全發揮,現實生活中,我是個莽夫,走路會撞到電線桿,常開錯別人車門想上車,連走在家裡也常東撞西撞。我的處世腦袋並不精細,甚且有點大而化之,東忘西忘,旅行上更未曾是「準備妥當才出發」,哪一次旅行沒丟東西,連我自己都會很驚奇。不過,老實說,我不想改,一點也不想改,莽撞有莽撞的樂趣,跌倒時我們會學聰明,人生總有很多陷阱,是防不勝防,是痛過才知道痛,傷口好了皮更堅肉更韌。
我永遠不想老到沒有冒險衝動。旅行的渴望,流浪的衝動,畢竟是生命力的一種歌頌。我也發誓,只要有一口氣在,我就會好好享受屬於我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