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過,總比沒愛好!

讓「舊愛」成為「經典」 ●吳若權

他提出分手的原因之一是：「我和她已經很久沒有一起出去看電影了。就算坐在電視機前面，看了一部不錯的影集，結束後也不曾在枕邊細語時聊聊彼此對劇中情節的感想和心情。」
聽到這樣的抱怨，可別產生性別倒錯的誤解，這的確是一個成年的正常男子的心聲。
在高科技公司擔任中級主管的他，外表看起來魁梧高壯，言行也落落大方，但私底下的性情中有極為纖細的一面。從還在念書就愛看電影，即使後來在工作很忙碌的時候，他也沒有放棄這項嗜好。
經濟不景氣，娛樂事業跟著蕭條。電影院的觀眾愈來愈少，能和他分享心情的人也跟著減少。雨夜的傘下，從鬧區的影城走出來，只剩孤單的自己。想到這裡，他有點疑惑了：「當初選的結婚對象，為什麼會是她？」
回憶起先後交往過的幾位女友。成為太太的她，並不是志趣最相投的一位。男人對於擇偶的眼光，向來有些盲目。談戀愛時，選交往的對象常常饑不擇食；論及婚嫁後，婚姻的功能卻實際到只剩下「娶妻生子」。成家立業，根基穩固了，又無法忘懷少年不識愁滋味的浪漫。
婚前，他們是眾人眼中非常被羨慕的一對；誰也不會想到婚後不到幾年，郎才女貌的組合，成為豺狼虎豹的怨偶。

◎在缺乏娛樂的時代，比較容易對愛情堅貞

面臨離婚，對他的妻子來說，真是一項難以接受的意外。她反躬自省，認為自己沒有做錯什麼；仔細觀察，也確定他沒有外遇。愈是這樣，她愈不能理解：男人，到底要的是什麼？
浪漫，原本是婚前很多女子的渴望；但賢妻良母的角色，讓她很甘於策勉自己活得努力、踏實。怎麼能相信缺少分享電影的心情，竟成為幸福生活裡的一大敗筆，甚至嚴重到使她即將失去婚姻。
獨自坐在床邊的她，回想起生命中的幾部電影「遠離非洲」「麥迪遜之橋」「中央車站」「瓶中信」，人生如戲的悵然，隨著眼淚劃過歲月的臉龐。
她小時候，聽母親說：「光是『梁山伯與祝英台』就看了七遍。」當時她並不了解，這件事情究竟是母親那一代的人太缺乏娛樂、還是顯示她們對愛情的堅貞。事後想起來，發現這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事竟有點關聯性－－也許在缺乏娛樂的時代，比較容易對愛情堅貞吧！
離婚之後，她開始一個人看電影。朋友都說：「你幹嘛拿失去的東西，來折磨自己？」也有人鼓勵她說：「哪裡跌倒，就在哪裡站起來！」唯有她心底真正明白：她既不是想折磨自己，也不是想要在愛情的疆域裡收復失土，她只是愛上電影散場時的那份獨特的感覺。
寫email給我時，她問：「你是不是『五年級』同學？（編按：即大約1960～1969年出生的人。）有沒有聽過一首民歌，叫做『散場電影』？」
坐在電腦桌前的我，依稀想起那支歌曲的旋律，歌詞中有一句話說：「這是最後的一場電影，也是不見傷感的分手。」

◎討論一部電影，最能夠反映雙方價值觀的差異

我喜歡看電影，尤其，喜歡一個人看電影。當然，我也喜歡享受電影散場時的感覺，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滋味。和一群不認識的人，關進黑鴉鴉的一個房間裡，在不同的座位，一起歡笑或流淚。接著，我們要回到各自的人生裡，誰也不必認識誰。但是，多年以後，當我們生命中不同的角落裡，回憶起這部電影裡的某些情節，卻又浮現一樣的歡笑和眼淚。比認識多年但不交心的朋友，還要難能可貴。
和相熟的朋友看電影，是友誼的一項考驗。和親密的愛人看電影，是愛情的一項威脅。對方遲到，來不即準時進場，錯過導演精心安排的開場戲，絕對會讓你氣餒。電影散場後，分享觀看電影的感覺，此刻若話不投機，將會使你對這份交情有很深的恐懼，因為在剎那間發現彼此的陌生與疏離。
和朋友或情人，討論一部電影，最能夠反映雙方價值觀的差異。獨自一個人，在多年以後重新看一部舊電影，最能夠發現自我成長的痕跡。
其實，愛情就像一部電影。經過許多悲歡離合，回頭再看那一段相愛相守的歲月，不論它極其短暫、還是有點冗長，是溫馨小品、還是堂皇鉅片，都有它無可取代的畫面。我只希望你碰到的不是充滿暴力血腥社會寫實恐怖片。
歌手蘇永康曾唱過情歌「舊愛還是最美」，感動了很多失去愛情的人。如果逝去的愛，可以比喻成為一部值得懷念的老電影，舊愛真的很美。不妨就讓每一次愛過的經驗，成為自己生命中的經典。它不必在別人的世界裡成為永垂不朽的傳說，也不要威脅現任情人獨一無二的地位，但卻可以在自我的記憶中永遠閃亮光輝。
然而，舊愛在成為經典之前，必須先有認真對待的過程；否則，一幕幕的往事若不堪回首，再有紀念價值的影片都不忍再多看一遍。
從技術面而言，舊愛要變成經典，愈來愈容易了。院線片下檔之後，轉錄製成為VCD或DVD發行，讓想珍藏下來、或不斷回味，變成輕而易舉的事。但是，舊愛成為經典，不只是媒體本身的保存及播放問題而已，更重要的是它的內容，差別就在它到底是精心製作、還是粗製濫造。
真心真情，永遠是最能夠感動自己的元素。年輕不懂事時，有清純的特質；成熟世故以後，自有它內斂圓融的特色。
不要因為害怕分離；就不肯相聚。也不要因為也許會分手；就不敢相愛。愛情，和人生之中其他許多的事情一樣－－過程比結果更重要；愛過總比沒愛好。
電影終會有散場的時候，當劇場的燈光亮起，帶著智慧與勇氣，面對自己的人生，不論是一個人的路途、或兩個人的旅程，都將因為有愛而不覺得孤寂。
《愛過，總比沒愛好！》這本小說集，創作完成於一九九四年，如今有幸重新發行，不但在書本上可以用創新的編排方式和讀者見面，其中有許多故事像〈花季〉〈冬季到台北來看雨〉〈深情音樂盒〉……等陸續被改編成電影動畫劇集，在網路上非常受網友歡迎。《愛過，總比沒愛好！》和其他文學作品比較起來，也許不是最亮麗的，但對我個人來說，它是舊愛，也是經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