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
撰寫一本美女指南當然是一項不可能的大工程,就像當初上帝要亞伯拉罕去數星星一樣。投入這項任務的人,猶如希臘傳說中受盡無窮折磨的薛西佛斯,總是懊悔自己有所遺漏、有所簡化,且無法盡善盡美。把目光聚焦在那些最姣好的面貌上,有時難免讓人覺得似乎忽略了一般尋常人的美好,但很多女人即使外表平凡,卻也擁有許多值得讚許的長處,足以讓漫步者心曠神怡。
若本書的內容有不夠周延之處,我們在此先誠摯向巴黎女人表示歉意,並感謝她們的體恤。也願我們敬愛的讀者們能依自己的方式,隨我們踏上這條艱鉅的旅途,並同時對曖昧事物秉持高度敏銳度與興趣,因為它們正是通往幸福的最佳保證。
自序:美女,值得珍惜
我們也許是臭皮囊或血肉之軀,但我們更是分針與秒針的奴隸。對我們來說,時間——這個唯一的敵人——是我們每天形影不離的伙伴,它是個既虛偽又卑劣的兄弟,也是個既甜美又粗暴的分身。我們每天千百次想挽留的,不是那個令人神魂顛倒的香肩倩影,而是時間。是時間害我們無法好好仔細端詳那條頸背曲線。使我們無法恣意為交叉的美腿而意亂情迷的,也是時間,又是時間。
我們每天多少次看著一瞬之際的奇蹟溜走,望著剎那之間的美妙消逝?等進到了我們那槁骨腐肉的墳塚裡,又有多少難忘的面孔將就此灰飛湮滅?因為很快地,也許近在明天,我們也將化為被眾人淡忘的回憶,成為無足輕重的微薄秕滓。
我們在人世間,甚至不會留下絲毫如維多廊街(Passage Verdeau) 古董店裡上個世紀的黑白老照片那樣的印痕,那個年代我們頂多只能從年邁貴婦凋萎的身影勉強想像之。我們的喜悅和淚水,或我們的傳承,都無法遺留給後代子孫。古往今來曾有四百億個女人在這地球上生活過,然而即使是聖母瑪利亞的面容,到了今日也了無痕跡。
我們是否就該認命呢?既然我們已經盡力了,是否就該願賭服輸且毫無悔恨地,像接受失敗那樣地接受流失?我們是否就該不加思量也不痛不癢地任由某個主宰或看守者,一絲一毫地偷走我們的時光?
不要,說什麼都不要!我們反而身負重責大任(因為活在世間是一種艱困的殊榮,但也有其弊端),必須要醞釀珍貴的時刻,熱愛世界和女人的美腿,珍惜寧靜的破曉,以及美女鄰居們的細小皺紋。這是我們唯一的救贖,是我們唯一的任務,同時也是最艱鉅的一項任務。
所以,要歡喜。要像聖職人員一樣歡喜,心中坦然接受這份嚴峻冷酷的職責。每天晚上和早晨,望著女人當著我們的面,一點一滴地帶走我們的永恆,也仍要心存歡喜。要歡喜地端詳她們,以挑戰宿命。要歡喜,要歡喜,要歡喜。並於我們內心深處,在某夜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伴隨著她們美臀日漸模糊的回憶——確信我們不枉此生。
「我的憤慨激昂不復存在,疲倦扭曲了我的容顏,但我仍看到妳們呀,喧鬧的女人,安靜的星宿,我永遠都將看到妳們,猶如瘋狂。」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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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注:位於巴黎第九區的有棚頂長廊,廊街上有許多古董店及舊書攤。
2 節自保羅.艾呂亞(Paul Eluard)《超現實主義字典》(Dictionnaire abrégé du surréalisme)中的〈Eluard〉篇,Gallimard出版社,1968年。
前言:發現巴黎的寶藏
「巴黎最美妙的寶藏不在羅浮宮。
巴黎最美妙的寶藏在蒙特格依路(rue Montorgueil)。這裡的氣氛熱烈歡愉,媲美燦爛煙火和伊甸園,美麗妙齡女子的衣著令人想入非非,她們匆忙的腳步節奏,更有助於他人欣賞她們赤裸的長腿和高聳的雙峰。在這裡,翹臀微笑地跳躍著,曬成古銅色的肌膚散發著貴氣,輕盈的紡紗暗示著底下活潑俏麗的小乳房。
遊戲規則很簡單,在蒙特格依路,動態的步調能彌補窺視的膽識。都會的倉促步調確實讓這種動人的畫面時時多了一種偷偷摸摸的感覺,並賦予它不可思議的緊張感。女孩們才稍一乍現,旋即消失無蹤,徒留給目不暇給的觀眾一種無窮扼腕的遺憾。每一個漸行漸遠的身影都迴盪著凡人的悲哀:天下終無不散的宴席,光陰是殘酷且一去不復返的。
如果說羅浮宮的寶藏——至少以飾掛在牆上的那些寶物而言——有時似乎比蒙特格依路的這些寶藏更顯得氣質高貴,但羅浮宮寶藏最大的特點在於恆久永存。而對於美最具殺傷力的,莫過於半信半疑地相信美永遠都將會存在,博物館總是奢侈地希望連最純真的感動都能資本化。
狂熱的審美者才沒有時間去逛羅浮宮,因為即使十年後羅浮宮也不會有絲毫更動,反觀蒙特格依路上,每錯過一分鐘,都是對人類才華的羞辱。
因為必須承認,其他任何地點、任何時候的女人,都不曾像現在這裡的女人這麼美麗過。」
一名觀光客詢問最佳的行程安排時,一位文雅的巴黎男士曾如此在我們面前侃侃表示。我們這位審美專家的答覆,說得頗有道理卻也十分大膽。對方聽了先是莞爾一笑,只當這是法國人特別熱中的挑釁論調,然而很快地,卻也不得不坦承:羅浮宮以後再去也不遲,一如其他新開幕的博物館一樣,因為以人類有限的一生來看,博物館的那些展示廳幾乎堪稱永恆。
對巴黎美女多有耳聞的新手審美者或觀光客來到本地,如果也想一睹這些舉世聞名的寶藏,這時就會需要導引了。儘管有相當數量的出版社持續推出各式導覽、指南,卻始終未曾見過任何簡便容易的工具,能引導他們去欣賞這些傳說中的巴黎美女。
為何會出現這樣的缺憾呢?或許有某種不明的自尊作祟,讓人認為這種現象純屬偶然,並且還對經過科學證明的法則視而不見 。或許也是文化風氣使然,人人都觀賞,卻都不肯公開承認,大家寧可稱之為「未知的邂逅」、成功或不成功的一見鍾情。有如布哈桑斯(George Brassens)2念念不忘而溫柔地歌頌擦身而過的美女;有如波特萊爾(Charles Pierre Baudelaire)3為破碎戀情短暫的美而惆悵。有如內瓦(Gérard de Nerval)4的《盧森堡小巷》(une allée du Luxembourg)在最末句宛如當頭棒喝的「幸福剛剛經過——它溜走了」。
才不要!所謂的觀賞並不只是這樣泛泛地瀏覽事物而已。幸福剛剛經過了,但它並未溜走--它本來就是時時變動的、不穩定的、轉瞬之間的,所以它會隨著下一個迎面而來的美女再重現——而且依然會是時時變動的、不穩定的,且稍縱即逝的。
觀賞並非邂逅。這應該就是這消費主義時代觀賞的最大特色--追求並不等於占有--它只存在於一瞬之間,它深知世事不過是虛華,唯有不執著不強求,它才能更確切地找到動力。觀賞者只把清水倒在沙地上而不指望激起漣漪,他只想看著水映出璀璨的反光,然後消失。他也像少數的那些博物館愛好者,即使走遍大小博物館,出來時雙手也不見得要抱著滿滿的導覽手冊或明信片。他知道感動是不能倉儲的,就像擦身而過的美也無法據為己有一樣。
於是有人對我們提出合理的駁斥,說這本指南自相矛盾,因為它也企圖化幸福的瞬間為永恆。本書深知插圖有其侷限,因此並未納入任何插圖,且甘願只充當一本不夠完善的協助之書。本指南並非博物館指南,它當初的立意也絕非朝系列發展。它唯一的意圖是成為一份經過審慎思考的路線指南(也許比既有的指南再更改良一點),能提供最賞心悅目的路線,或者是最迅速的路線,但並不提供任何圖片。實用性的問題則不屬於本書的內容範圍,它只和觀賞這個舉動有些許連帶關係而已,即和追求有些許關連。
在此,也要一併強調:觀賞並非追求。在某些特殊情況下,前者或許可為後者的伏筆。這是一種合情合理的推論,甚至可預見一見鍾情的可能性。觀賞可說是最初的靈感,邂逅非先經此途徑不可。雖然這類簡化的想法屢見不鮮且合乎常理,但它們卻未道出觀賞的真諦,因為觀賞其實是隨遇而安的、不強求的、轉瞬即逝的。這便是為什麼這本指南並未納入任何搭訕的建議或調情的技巧,就算我們對這類教戰守則時有所聞,但隻字片語都將破壞本書的風味。大文豪福婁拜曾如是說:「假如想把太陽放進自己內褲裡,不但會燒了內褲,還會撒尿在太陽上。」5
若說觀賞不是追求,但這樣的一種活動是否適用於已婚男人,或起碼是名草有主的男性呢?換句話說,觀賞是不是一種外遇呢?是的,大多女人會這麼回答……她們的這番誤解,究竟該歸咎於某些男性的色慾過重,還是她們本身的自信心不足呢?為了釐清這個問題,不妨把問題反過來問,試想某位丈夫或男友,他從來不去觀賞身邊環繞的美女,對於他所愛的女人而言,難道這就意味著真正的勝利嗎?被一個毫無品味的粗人所選擇了,難道也能感到滿足?在這種情況下,面對一個對女人毫無興趣的男人,女為悅己者容是否仍有其意義?這是否反而是在替注定要失敗的明天鋪路,等我們的羅蜜歐某天從沈重的柴米油鹽中猛然醒來,豈不更想跑出去花天酒地?而他如果只是不想激怒心上人才假裝對美色視而不見,那麼本身不也就成了個表裡不一的人?假如一位觀賞者明知街上美女如雲,但即使令人心動的尤物雲集,他也仍決定只鍾愛一人,這不正是最真摯的愛情佐證嗎?
最後一點,而且這一點應該不但能讓不安的妻子們放心,反而還鼓勵她們的另一半多多觀賞美女。其實,觀賞者就是一個觀看女人的男人。有多少女人天天抱怨自己的男人不再看她們了,或者眼神中再也沒有慾望和詩意了。身旁的另一半如果對女性之美頗有涉獵,也許是在挑戰妻子或女友們的自戀心態,但這更證明了他時時刻刻都在用心觀察。唯有這種良性競爭才能保障感情細水長流,不過前提當然是女方要繼續保持溫柔、多情且懂事。
可想而知,坦然的觀賞者想必比那些鬼鬼祟祟、趁人不知而色瞇瞇地偷瞄婦女的神經質傢伙,來得更尊重他人、更友善也更快樂。這將是所有女性的勝利,因此也是我們所有人的福祉。
我們確實認為女性的善意,是觀賞者的唯一財富、幸福的來源,簡單來說,就是他生存的關鍵。所有一切可能讓他所依賴的女性感到不悅的行為,對他而言都是罪過。這就是為什麼,縱然無法徹底根除追求的意念,我們也建議讀者要遵守最基本的禮儀規範:千萬別惹人厭、若對方稍有拒絕之意就別再強求、態度要有禮貌、保持微笑等。
尤其別忘了觀賞的最高指導原則:別人給什麼,我們就只收受什麼。女人比任何人都知道她的每一件衣服能為她的胴體帶來什麼樣的效果,所以既然大家都是自由、負責的成年人,觀看別人所展示的部分並無不妥之處,而且舒適與否的論點在此也不成立。巴黎的氣溫讓人全年都能穿著得體的衣物,任何的裸露,哪怕只是一小部分,都是各人的選擇。展示在眾人眼前的肉體,即是能接受被看到的肉體。
但再次強調,這一切的前提都是要遵循生活的基本規範。面對低垂的領口,可向瑣骨投以友善的目光,但不可以貪淫好色的眼神注視之。
若是涉及刻意或意外的這類模糊地帶,問題就比較棘手了。不小心鬆開的扣子,是否允許他人偷瞥一眼?面對某些讓裙底風光徹底曝光的姿勢,究竟該作何感想?不慎跌跤或夏日驟雨的這類意外事件又該怎麼說?常識和風度依然應是最佳準則,一方面務必尊重個人隱私,一方面也如遊戲人間般地意識到,其實總是有辦法穿著更厚重的衣物來避免這類情形發生。
觀賞是一項奇蹟,但伊斯蘭教的面紗卻讓我們看到這項奇蹟有多麼脆弱,為此匹夫有責。我們有幸生活在一個美女愛好者簡直如魚得水的美好年代,一同努力鼓勵她們在我們眼前揭開面紗吧!千萬別忘了只要稍有絲毫輕佻的舉動,都可能使她們收回她們那無限的慷慨6。
在這個動盪的世紀,儘管從美國傳來另一種道德的聲音,觀賞者卻身負重責大任:他端莊尊重的態度一部分關係著我們這個自由、溫和而寬厚的文明的延續。
願這本指南能有助於達成這個艱鉅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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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項議題一再令人感到震驚,我再三看到男人們竟然態度不屑且冷淡地不願多加拓展歡愉這個領域。在我看來,他們就像那種意圖保留自己身上的快感,而只清洗臉和雙手的人。縱然他們當中某些人有時也淺嘗偶然的美色,卻不見他們積極讓這種歡愉再次重現。從來沒有任何系統、任何編碼制度來歸納歡愉。真無法理解他們怎麼還能不時顯露出他們所謂的怪癖……我想至今仍無人仔細分析闡述過這種歡愉的全貌,它可是人生中抗煩解悶的一大良方。」節自阿拉貢(Aragon),《巴黎農民》(Les Paysan de Paris),Gallimard出版社,1926年。
2 譯注:1921~1981年,法國歌手兼詩人。
3 譯注:1821~1867年,法國最偉大詩人之一。
4 譯注:1808~1855年,法國詩人。
5 節自《致路易絲.蔻蕾書信》(Lettre à Louise Colet),5-6 juillet,1852年。
6 雖然大多蒙面的女人是因強勢宗教之故,而奉行這項多少也已內化了的悲哀習俗,但似乎她們當中某些人也希望藉此避免不肖男性的滋擾。不論是哪一種情形,教育如何觀賞女人,似乎都是光明的一方對抗黑暗勢力的最佳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