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陣敲門聲》之後,以色列作家艾加.凱磊終於要在台灣推出新書《再讓我說個故事好不好》。許多讀者告訴我們,他的故事會讓人溫習好幾次,在不同的心情和時空下閱讀,感受截然不同,也有人說,讀他的故事能活化腦細胞。比如,逗點文創結社總編輯陳夏民這麼形容:「如果一個好的故事能夠承載一整個行星的重量,那麼凱磊這一本短篇小說集或許是一個閃閃發光的銀河系。」
為了更貼近艾加.凱磊的創作初衷,開始製作《再讓我說個故事好不好》時,編輯小組便邀請他為台灣讀者寫一篇全新的序言,再加上一幅插畫來表達心情,作為送給讀者的驚喜。
說真的,對於其他外國作家,我們還真不敢斗膽提出這些請求,但凱磊早就說過,請出版社別客氣,把他當作這本書的越洋啦啦隊,能幫得上忙的地方絕對義不容辭!於是,我們也就不客氣了……沒料到,邀約的時機很不巧,再過幾天,他就要從特拉維夫飛往芝加哥大學舉辦文學講座,正處於行前的焦頭爛額。但凱磊再三保證,他會在搭上飛機前使命必達!
於是,我們很快就收到了一封標題為「איורים」的電子郵件,是希伯來文「插圖」的意思。
接著,凱磊又傳來了他為台灣讀者寫的序言,維持平時敘事簡短的風格,大約只有八百字。但是編輯讀完以後,忽然心麻麻的,很像觸了電,迫不及待想趕緊翻譯好,讓所有人都來讀。
這是一篇很珍貴的序言,小說家帶我們回到29年前,他寫作生涯提筆的第一個瞬間,回到他創作的初衷,娓娓道來他此生僅有一次的「第一個故事」。
這次在台灣出版早期短篇小說精選集,編輯要我寫序,我答應得不太乾脆。因為一方面來說,台灣我雖然只去過一次,卻在我心裡占了特別的位置,我真的很想寫篇特別的序來向大家致意;可是另一方面呢,又覺得為這本書寫序很怪,因為書裡有些故事生成的時候,雷根和柴契爾還是世界領袖,而泰森還沒踏入職業拳擊界。想到這裡我就覺得自己好老,但是,說也奇怪,我重讀這些老故事,卻感覺像是上星期才寫的,下筆時的感動都還記得,彷彿這些多年前的作品改變了時間的節奏,帶我穿越了時空。
第一次寫小說是在二十九年前,在以色列一處戒備森嚴的軍事基地。當時我十九歲,意志消沉,是個糟糕的軍人,天天數著日子等義務役結束。有一天,在地底深處與世隔絕沒有窗戶的電腦室裡,我一個人值班,時間特別長,於是我寫了一個故事,也就是我的第一個短篇。電腦室冷得要命,我站在房間中央,看著印出來的稿子,無法跟自己解釋為什麼要寫這個,也不知道它有什麼用。打出這些虛構的句子讓我很興奮,也很害怕。我覺得非得立刻找人看看不可,即使他不喜歡或者看不懂,至少能安撫我,告訴我寫作這事完全沒有問題,並不是往精神錯亂又邁進了一步。
十四個鐘頭之後,第一個有可能讀它的人來了,他是個滿臉痘疤的中士,來接我的班。我強作鎮定對他說,我寫了個很短的故事,想請他看一下。他摘下太陽眼鏡,不感興趣地說:「不可能,滾。」
我爬幾層樓回到地面,太陽剛升起不久,照得我睜不開眼。現在時間是早上六點,但我迫切需要讀者。遇到問題的時候,我通常會找大哥,這次也是,我往大哥家走去。
我按下大樓入口處的對講機,聽見我哥的聲音帶著睡意。我說:「我寫了一個故事,想給你看。可以上樓嗎?」沉默片刻之後,我哥帶著歉意說:「恐怕不行,我女朋友被你吵醒了,正在發脾氣。」再沉默一會兒,他又說:「等我一下,我穿個衣服帶狗下去。」
幾分鐘後,他出現了。那條跟平常一樣憔悴的小狗難得這麼早出來散步,很是高興。我哥從我手中接過稿子,邊走邊看。狗想就地在大門口的樹旁辦事,用爪子抓住地不想走,可是我哥看得太專心,根本沒注意。一分鐘後,連我都得快步跟上,因為他一路走得好快,那條可憐的狗也只好讓他拖著走。
狗的運氣不錯,故事很短,我哥走過兩個街區,就停了下來。狗兒站穩腳步,照原定計畫,把事給辦了。
「這故事太棒了,」我哥說,「震撼人心哪。你有沒有備份?」我說有。他給我一個「大哥為小弟感到驕傲」的笑容,彎下腰去,用那張紙鏟起狗屎,丟進垃圾桶。
就在那一刻,我知道了,我要寫作。
我哥可能沒意識到他告訴了我一件事:我寫的故事並不是街邊垃圾桶裡那張皺皺的沾了狗屎的紙,那張紙只是管道,我心裡的感受可以透過這個管道傳送到他心裡。不知道魔法師第一次施展魔法的時候是什麼感覺,但我當時的感覺可能就跟那很像;我找到了能幫我捱過那兩年時光,能讓我活著捱到退伍的魔法。
從那天起,我一直寫,沒有停過。
讀完序言沉澱了幾天,想給文章加個標題,又寫信詢問凱磊。他在匆忙行程中立刻用手機回覆了四個選項:
一、我的第一個故事
二、一切是怎麼開始的
三、最初
四、小狗與大哥
編輯一致選擇了四號〈小狗與大哥〉,因為最有凱磊的風格。後來他說,這也是他最喜歡的序言標題。凱磊29年前在軍中寫下的生涯第一個故事叫作〈水管〉,1992年首次在以色列發表,收錄於他的出道短篇集《管道》,台灣獨家選集《再讓我說個故事好不好》也能讀到。
艾加.凱磊的故事迫切需要讀者,我們也持續從他天馬行空的文字裡,嚐到生命中各種無以名狀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