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代的創傷到我為止：卸下包袱，重塑正向能量

Chapter 3　身體記得你的創傷

創傷不僅僅是過去發生的某個事件；它同樣也是一段銘記在心理、大腦和身體的烙印。

——貝塞爾．馮德．科爾克（Bessel van der Kolk）

當我們的身體被有毒的壓力壓得喘不過氣，並且一再經歷這樣的壓力，它們就會開始耗損。如果神經系統產生大量的消磨，就會形成調適負荷（allostatic load），這是人體長期累積壓力的結果。當壓力堆積，神經系統得不到足夠的休息和修復，就會使我們的調適負荷不堪重負，耗盡人體找回自身平衡的能力，進而損害了健康。可以想像，這對我們這些承受世代壓力的人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因為我們的身體和祖先的身體世代處於超負荷的狀態。這對我們來說是不小的壓力，因此，在往下閱讀時，請放慢速度。

精神創傷會對身體造成傷害，導致身體發炎。當神經系統和免疫功能失調，可以回推是心理壓力對身體造成傷害。經歷過度情緒創傷的人，容易在不經意間，過度透支自身的調適能力，比如使肝臟過度分泌糖皮質素。有趣的是，這不僅會影響肝臟的功能，也會影響大腦的主要記憶核心。另一個例子是，創傷會引發神經元產生修剪或「剪枝」的過度反應，這是長期壓力所致，將使你面臨神經退化的風險，也可能引發如肌萎縮性脊髓側索硬化症等疾病。慢性壓力會以各種方式刺激你的身體。當你的基因開始長期記錄這些因壓力所產生的反應時，就會發生表觀遺傳變化。但故事並不是到這裡就結束了，你可以重新找回身體的平衡，以降低罹患併發症的風險，或減少已經棲息在體內的疾病發展，其中一種方法是讓你的神經系統更加放鬆、釋放體內過多的炎症負擔。透過本書的一些練習，你已經學會如何讓自己放鬆下來，但我們將繼續了解更多關於身體與心理之間的連結，幫助你緩解毒害身體的壓力。

身體與心靈密不可分

身體約莫百分之六十到八十的疾病都與壓力有關。希望你對於壓力對身體造成的影響已經有足夠的認識，了解身體與心靈密不可分，以及壓力對於兩者產生的影響。相反的，當你透過療癒工作釋放了心靈的沉重負擔，身體就會感覺更輕鬆。心靈放鬆練習有助於治癒你的身體，而身體放鬆練習則有助於治癒你的心靈，兩者皆為促進健康的循環，努力為自己打造這樣的平衡吧！

可以透過身體看出身心密不可分的實例。當神經系統放鬆時，你的心智會更加清晰，更能進行複雜的思考，並提高解決問題的能力。這都是因為你的身體並不處於生存模式，因此，負責高層次思考的大腦皮層便能發揮最佳功能。另一個例子則是腸道微生物群。你的許多神經遞質都存在於腸道微生物群中，可以幫助情緒平衡。當你吃進的食物能滋養腸道微生物群，腸道中的神經化學物質，如血清素、γ——氨基丁酸、多巴胺、乙醯膽鹼、去甲腎上腺素和褪黑激素等也會受到影響。調節良好的情緒，反過來又能幫助改善消化、提供能量與提高睡眠品質，維持身體的整體平衡。心靈和身體是共存的合作關係，本應彼此合作，維持你的健康。

然而，創傷會破壞這種平衡系統，並使身心循環朝向相反的方向發展。情緒上的痛苦會對身體產生負面影響，進而影響心理健康。是什麼讓幾代人的家庭陷入這種身心的惡性循環中？部分原因是在社會中，許多醫療體系未能將心理和身體結合起來治療。

西方醫學將心靈和身體視為兩個彼此分離的系統。我們沒有把幫助人們緩解壓力做為改善身體健康的方法，但事實是，我們應該這樣做。在當前的醫療模式下，每個器官都是獨立治療，而不是將其視為一個整體互動的系統。心臟科醫師治療你的心臟；腸胃科醫師治療你的消化道；肺病學家專注於你的肺部；神經科醫師主要治療大腦等，然而，卻沒有專門科別專注於找出壓力因素是如何導致心臟出現結構性併發症；或是一段不健康的關係是如何讓你的胃長期不適，導致腸躁症等症狀出現；或者悲傷如何直接引發肺部疾病，長期呼吸短促可能是複雜的悲傷情緒所產生的創傷反應；或者你的大腦神經元如何在長期壓力下進行剪枝和減少，使你易罹患神經退化性疾病。你的身心是一個系統，而不是兩套獨立系統。因此，就像你在這本書看到的一樣，全人醫療具整合性，並以身心做為一個整體運作的方式，這對於可持續性的痊癒很重要。

你越能看出精神生活如何以身體做為中心，就越能看到將身體融入世代相傳的創傷治療是多麼重要。如果你覺得很難理解，我也可以體會，畢竟我也花了一段時間才明白。

在接受博士培訓期間，我獲得心理整合健康臨床研究員獎學金，由美國衛生及公共服務部撥款，並與哥倫比亞大學歐文醫學中心合作。在為期三年的研究期間，我身兼數職。第一年，我的研究指導者伊莉莎白．弗拉加博士指派我擔任專案協調員，在那裡，我參與了一項試點計畫的開發工作，在哥倫比亞醫院體系的不同科別裡工作，目標是了解那些患有合併症的病人，會同時面對哪些精神和身體的併發症。我們以曼哈頓上城華盛頓高地拉丁裔為主的社區設計了該計畫。哥倫比亞醫療中心的校園就位於該社區。我的職責是用西班牙語為社區中的拉丁裔居民提供全面的心理服務。接受治療的心理症狀包括憂鬱症、焦慮症、恐慌症、躁鬱症、創傷後壓力症候群、注意力缺失過動症和精神疾病。我們處理的身體症狀包括心臟問題、肺部疾病、自身免疫性疾病、胃病、神經系統疾病以及周產期和產後併發症。

第二年，我被安排在醫院的幾個專科門診（如心臟科、神經科、婦科和家醫科）擔任心理健康臨床醫師。我的臨床任務是為因身體不適前來就診的患者，或疑似身體和精神疾病合併的患者提供心理健康服務。此外，我還負責培訓醫院的其他臨床醫師（如醫師、護理師、社工和臨床助理），使他們了解潛在的心理狀況，通常隱藏在患者對身體症狀的主訴背後。做為一個以心靈和身體為中心的臨床醫師團隊，我們分享病人的症狀、想法與治療過程，並將古老的治療方法融入現代醫學體系。對許多病人來說，這確實是一種創新，也是一種驗證和治療。為了緩解困擾我們社區成員的疾病，而不是讓他們永遠與疾病為伍，我們選擇以社區為中心、以人為本的心理學治療模式。

某一次，我的一位臨床導師和當時的臨床指導者戴安娜．普納萊斯．莫雷洪博士，想讓講西班牙語的靈療者參加臨床團隊會議，就我們如何更有效地將古老療法和靈性結合起來，並對員工進行培訓。我們明白，社區開展的工作需要一個全面的身心靈視角，打造一種與種族文化相關的治療方式。

我們努力為未來打造出一種整合的醫療模式。我還記得當時覺得自己身負重任，畢竟，這是我的社區。我的家人就住在校園附近，一次，當我在婦科門診大廳尋找病人時，我聽到我那懷孕的表妹在大廳尖叫：「瑪麗，嘿！」我愣了一下，因為在傳統心理學上，我們的立場應該保持中立，與病人保持醫病關係，而不牽扯個人情感。所以第二天我在指導教授的課程上，緊張地詢問莫雷洪博士和桑托斯．瓦萊斯博士（我的另一位指導教授），我是否不該在治療室外，與剛好在大廳碰面的表妹話家常。他們聽完我的描述，還為此開懷大笑。他們知道我已經展開社區治療工作，莫雷洪博士半開玩笑地說：「歡迎加入社區心理治療！」瓦萊斯博士也贊同地說：「這些都是我們需要幫助的人。」那一刻，我的內心突然有了重大的體悟：我們在一個屬於自己的社區裡，從事社區整合治療工作，而這些工作根植於我們的社區已存在了幾個世紀。這項工作既個人，也很專業。我們全心全意地為深愛的人們提供最好的醫療服務。我們明白，需要超越傳統的心理治療模式，才能邁向長期真正有效的治療。當我們看到醫院裡有多少人帶著世代相傳的痛苦、合併症和壓力導致的身體症狀時，我們清楚知道，最合理也最合乎道德的照護模式是一種整合治療，它尊重我們所服務的人們的身心靈。從那時起，我們才真正了解這是一種全球性的變化，也是我在本書要教給你們的治療模式。

此時，你可能在想：以這種更加全球化的方式進行的治療會是什麼模樣？我的答案是，你已經透過本書學到了。破除循環的每項練習至少會針對心理或身體的其中一個面向進行整合治療，而幾乎所有練習都帶有靈性的影子，因為在每項練習裡，我都會考慮到整體心靈。所以，如果壓力積壓在身體裡的想法聽起來令人絕望，那麼首先要明白，你已有可以利用的工具，只要翻開本書的練習，就可以反覆進行，直到你開始看到實在的效果。我就是這樣指導我的病患，不斷重複這些練習，直到看到進步。讓我們來聽聽諾拉的故事，她的痛苦深植於身體，以及我的姊姊蕾蒂身心飽受痛苦的故事，進而說明這種整合治療。

悲從肺來

諾拉患有慢性肺病。她不吸菸、沒在危險環境中工作，也沒做過其他可能導致罹患肺病的事情。某一天，她開始覺得呼吸困難。這種情況發生了很多次，最後醫師診斷她罹患了原發性慢性肺病。原發性的意思是指自身萌發的疾病，病因不明。多年來，她接受多次醫療干預檢查，包括外科活體切片檢查：醫師切除她的部分肺組織，以尋找這種神祕炎症的發生原因。醫師一直治療她身體上的肺病，卻忽視了她在心理和精神層面的煩惱。

治療者並沒有考慮到這位女士所承受的層層壓力或世代壓力所造成的炎症，導致她的器官功能減退。

一開始為諾拉治療時，我請來了診所的營養師、社工和醫師一起制定了一套整合計畫，幫助她釋放生活中的一些壓力因素。如果我們不能完全消除她的肺部炎症，至少可以限制它的發展。她前來和我會談時，我們研究了整合心理健康療法（即你透過這本書已掌握的所有練習方法，如深呼吸和視覺想像、腹側迷走神經刺激練習、靜心，以及其他感官練習）。當然，還討論了她的代際創傷。我參加她與營養師和醫師的會談，以提供我的意見，並了解他們在促進健康和平衡情緒方面的飲食建議。社工為她連繫到了一項臨床檢測，在那裡，她可以接受最先進的肺功能監測。最重要的是，諾拉的醫師和各科專家都在為她的荷爾蒙水準、生活方式改變、疾病分析和治療進展齊心努力，將她的健康狀況提升到了最佳狀態。這確實有幫助。隨著時間過去，她的呼吸更順暢、更有精神，在我們的照護下，她的情緒也變得輕鬆不少。

但對我來說，諾拉的病例不僅涉及專業醫療層面，它還包括個人因素在內。

在治療諾拉的同時，我也在照顧我的姊姊蕾蒂。幾年前，她也罹患了肺病。不過，她的肺病是類風濕性關節炎引起的，肺部成為她關節炎的主要發炎源。做為家中長女，姊姊一直承受很大的壓力。在拉丁裔家庭中，總把過多的責任分配給長女，尤其是第一代移民的女兒。這種在孩子年幼時，便賦予他們過大責任的文化習俗，可能會為孩子們帶來毀滅性的後果。她一直是位值得依靠的人，一生都在照顧所有人，不僅是我，很多時候我們的父母也是如此。除了這種長期的家庭責任感，她還經歷過其他創傷，包括貧窮和父親的缺席。在等待美國綠卡核發期間，父親與我們分開長達十年。她一生都背負著所有人的情感重擔，而現在表現在她的身體上，使之出現狀況，幾乎要她的命。

我想，姊姊和諾拉都承受著巨大的傷痛，尤其是失去童年的悲傷。為了實現我家的「美國夢」、為了照顧我和父母，她犧牲了童年。現在，我和姊姊回首往事，談論她如何兼代「父母職」。在我們童年的大部分時間裡，姊姊負責照顧我，而媽媽則身兼兩職。姊姊生病後，角色一下子顛倒過來，由我來照顧她。白天我是一名博士生，晚上則是姊姊的看護。有時，我在醫院睡在她的床邊，醒來後，我跳上火車，從布朗克斯區到曼哈頓上城去見我的個案，再到市中心去見我的整合心理治療導師崔西．史坦，接受她的指導，下午再回到上城區上課、在晨邊高地的哥倫比亞大學主校區教授自己的課程。接著，返回華盛頓高地，在哥倫比亞醫學中心的遺傳諮詢部授課。最後回到布朗克斯區的醫院。呼！

我幾乎沒有時間回想這一路的經歷。我有責任幫助姊姊活下去，我擁有無比的動力完成這項學位，幫助更多人痊癒。我想，是世代祖先的韌性幫助我度過了那段時光。我能夠因此在整合醫療方面取得好成績，並盡我所能。因為不僅我的患者依賴我，現在我的家人也依賴我。

我把在那段時間所學到的知識應用在生活的各方面。當我在研究室了解炎症對身體的影響時，我會與同事和姊姊分享這些資訊；當我了解整合靜心練習的好處時，我把它帶回給我的患者和家人。我也開始練習太極拳和瑜伽。猜猜誰加入了我的行列？沒錯：我的患者和姊姊也開始練習太極拳和瑜伽。在課堂上，我了解到腸道微生物群對情緒和健康的影響，我同樣也把這些資訊帶給我的患者和姊姊。

一旦獲得任何有關整合照護的知識，我都會將它們帶回社區或和家人分享。姊姊的肺功能開始有了積極的改善。實際上是在短時間內有所改善。不幸的是，當我們開始整合這些以身體為中心的治療時，姊姊的肺部功能幾乎完全喪失，而這一輕微改善遠遠不夠維持她的生命。她已經需要全天候吸氧，並需要盡快進行移植手術。我們很幸運，因為器官捐贈者的無私行為，姊姊有了移植手術的機會，使她重獲第二次生命。但我們從未放棄所學到與身心有關的教訓。直到今天，我們仍持續進行整合治療。

我真希望自己能更早了解整合療法對創傷的治療。

幾世紀以來，在東方文化中，人們一直認為，悲傷會聚集在肺部和心輪之中。希望我能及早知道，當身體因壓力過大而發炎時，身體會如何自我攻擊，以及抵抗發炎的身心練習對治療有多重要。我多希望自己能意識到古老的療癒法，在身體自我放棄之前，如何為身體帶來平衡的智慧；我希望我們身處的現代社會沒有與祖先的治療方法嚴重脫節。當背負的痛苦威脅到生命時，得非常努力地重新獲得這種智慧。最重要的是，我希望我的患者和姊姊都能有一些預防性的方法，可以讓他們免受到一連串不當醫療的影響。真心希望我能拯救所有人，讓每個人從悲傷中獲得解脫，也希望將自己從痛苦中解救出來。

但我做不到。我必須接受自己做不到的事實。我能做的只有教育自己、患者、家人、社區，以及現在在閱讀本書的你們。我無法挽回過去，但可以幫助你們掌握知識，並幫助你們建立起一個更加平衡的生活，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對姊姊來說，打破這種循環意味著重新且全面地與自己的身體建立連繫，這也意味著，做為移民家庭的長女，她必須放棄拯救所有人的重擔，因為現在自己才是需要被拯救的人；她必須重新學習自己的創傷反應，那是為了取悅他人而帶著濃厚的罪惡感，這意味著她需要為自己從未被允許擁有的童年感到悲傷；為了活得更充實，她必須放下那些讓肺部不堪重負的情感包袱。同理，你也必須放棄在你身上埋下的壓力。讓我們深入了解更多關於壓力的知識，這將對你的人生旅途有所幫助。記住深呼吸，並在繼續閱讀時稍作停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