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傷照管：照顧別人的你，更要留意自己的傷

創傷接觸反應的十六種警訊

在閱讀以下十六種創傷接觸反應的徵兆時，可以記錄一下你自身的感受。

我發現，有些人認為分析自己的創傷接觸反應並不舒服。我最近出席一場子宮頸癌的全國研討會，當我們在檢視創傷接觸反應時，有位與會者湊到她同事耳邊說：「這完全是我另一半會說的話，他們該不會認識吧？」她的同事回答：「那她肯定交友廣闊，因為我家那位跟她說的也如出一轍！」有些人覺得我是不是打算控制他們；也有些人擔心自己是不是有什麼問題；還有些人覺得我所說的一切讓他們無力招架。

提醒各位，無論以下警訊是否出現在你身上，都不須太過擔心。有創傷接觸反應是十分正常的，這表示你的內心仍然對外在世界有反應，這是十分值得感恩的一件事。儘管了解自己所有情緒可能不太好受，但沒有任何感受反而更糟糕。就算我們不相信自己有創傷接觸反應，也可以從中學習要如何關懷、理解有這些反應的人。我們可以為自己有勇氣誠實檢視自身行為感到驕傲。因為這表示，我們已經踏出有效實踐創傷照管的第一步。

慢性疲勞／身體疼痛

努力工作一整天後的疲倦，與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疲憊不堪是兩回事。我們或多或少有辛勤工作後，感到十分疲勞的經驗。這種感覺會促使我們鑽進被窩、躺在柔軟的枕頭上，心滿意足地安然入睡，好好休息一晚。然而，創傷接觸反應造成的，卻是種累到骨子裡的倦怠，讓你全身心都感到精疲力盡。你的身體累、心也累、靈魂更累，總之就是整個人累到不行，甚至想不起來上次不覺得疲勞是什麼時候。

如果你手邊堆滿許多需要迫切完成的工作，就很可能會有這種精疲力竭的感覺。不過就算很清楚自己什麼做得到、什麼做不到，疲倦仍可能找上門。

卡提．羅艾弗勒是一位居住在中國的獸醫與科學家，她致力於改善家畜的圈養環境品質、野生動物保育，並在大貓熊繁育中心提供獸醫與飼養訓練、在黑熊救援中心提供獸醫服務及努力改善動物福祉，更在全球推動自然棲息地保育。她說：「我們很難判斷自己的疲倦、體力衰退以及絕望到底是源自個性、身體衰老還是工作。無論從個體或是物種的角度來看，動物因為人類活動而受到的傷害，已達到令人難以喘息的程度，卻只有一小群人願意為保護動物而努力，能做的事又非常少，速度也很緩慢。知道世界上存在如此龐大的需求與苦難，但我們解決問題的能力卻相對薄弱，讓人非常難以接受。」

接觸創傷本身就十分消耗心力，隨著此經歷的增加，身心靈都需要花費更多力氣，才能徹底休息並復元。無助、絕望或過度警覺等創傷接觸反應症狀也非常勞心勞力，如果無法脫離，情況就可能變得更糟糕。

在眾多加劇疲憊程度的因素中，人們通常會在無意識或有意識的情況下，相信自己無法選擇工作內容。我們可能會說服自己因為這工作太重要了，如地球的命運就交在自己手中，所以不能放棄。或者就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了什麼，就是受工作挾制。

舉例來說，我們可能從來沒想過自己內心深處其實堅信，因為家庭環境、祖先、命運等緣由，所以只能從事目前的工作。就算我們認為自己可以換份工作，卻可能還是覺得應該繼續待在助人工作領域。只要人們覺得自己有義務要做些什麼，就容易感到疲憊。

此外，在許多領域中，人們可能視疲憊感為資深老鳥的必要特質。「你不是唯一經歷過這種狀況的人」是許多人深信不已的理念，尤其在已經從事或參與特定活動一段時間後，更容易產生這樣的信念。那些不憤世嫉俗、對工作躍躍欲試且活力十足的人，則常被斥為天真、沒經驗。而這些原先不顧一切，滿懷理想的菜鳥可能漸漸受到打擊，而變得形容枯槁、痛苦不堪。

老鳥的這種形象傳達著：經驗十足、見多識廣、舉足輕重、不接受不成熟的樂觀主義。而這甚至也會影響到旁人。舉例來說，太平洋西北部的天色經常很陰沉，人人手上都捧著一杯咖啡，員工會議要開始前，每個人都會說「我好累」，而他人可能漸漸地也會開始模仿這樣的態度。因為顯得神采奕奕，別人反而可能會覺得你瘋了。

最後一個使我們如此疲憊的因素，可能是因為太努力克制，讓自己的情緒不要盪到谷底，而這也很耗費心神。

我們可能花費大量心思在減輕與忽視創傷接觸反應的影響，好證明自己仍有能力接受任何挑戰，並對自己越來越嚴格。不只沒有好好休息，反而選擇參與另一項計畫、投入另一場活動，希望可以藉工作提振精神，好克服疲憊感。但我們必須要能辨別，自己的疲累是源自於辛勤工作數天（甚至數週或數個月）累積的疲勞；還是因為覺得自己有義務要工作，內化了造成倦怠感的思維；或者是努力避免自己的精神降到低谷所造成的。聆聽身體的聲音，能夠幫助我們明辨自己的狀況。

麻州波士頓創傷中心給執法人員的說明手冊中寫道：「身體很誠實，我們可以從生理反應感受到身體在抱怨。」背痛、偏頭痛、身體痠痛、臨床憂鬱症、高血壓和其他病症都可能不只是生理上的毛病，也是接觸創傷累積而成的後果。我在協助他人應對創傷接觸經歷時，越來越常聽別人說接觸創傷對生理狀況有嚴重影響。數十位助人工作者說他們被診斷出壓力導致的糖尿病、慢性疲勞與癌症，且通常也都面對一個問題：醫師要求他們請假休息，卻很難聽命行事。

我最近幫助的一位藥物成癮勒戒諮商師說：「我從小生長在受酗酒問題影響的家庭裡，但沒人有心臟病史。我七歲時就必須要照顧更年幼的手足，因此人們要求我做事時，我自然而然就會去完成。在職場上，有位同事離職後，我被指派交接。公司說這只是暫時的安排，卻遲遲沒有聘人。我兼任兩份全職工作數星期後，突然在工作時心臟病發作。我徹底康復並返回職場後，公司正在重新調整組織架構。然而，我的工作量時卻和先前一模一樣。我告訴主管自己做不到，他們挪走一半的工作量，然而我還是得負擔相當於一份全職加一份兼職工作者的個案量。我試著努力完成，但六星期後，我第二次心臟病發作。直到那時候我才徹徹底底明白，我只能做自己的工作，除此之外我都負擔不了。但要我承認這一點卻是非常、非常困難。」

恐懼

恐懼有許多緣由，像是恐懼有強烈的情緒、恐懼個人的脆弱、恐懼成為潛在受害者。面對我們所目睹的創傷事件，恐懼是正常且健康的反應。如果我們的社會能允許人人全力支持他人表達情緒；如果任何情況下，抱持什麼樣的情緒反應都無所謂；如果有人感到恐懼時，可以輕易與他人分享並獲得幫助再進而戰勝，恐懼就能帶來截然不同的影響。然而，我們卻常因為接觸太多創傷、經歷過多困難而感到非常恐懼，不知道該怎麼處理自己的情緒，而讓恐懼占據了心房一隅。

恐懼會抑制我們發揮創意、仔細思考。科幻電影《沙丘魔堡》中提到：「恐懼是心靈殺手。」它能造就有破壞力的個人或社會傾向。在一九九九年的科幻電影《星際大戰首部曲：威脅潛伏》中，尤達大師解釋了恐懼的進化過程：「恐懼引領我們通往原力的黑暗面。恐懼使我們憤怒，憤怒導致仇恨，仇恨造就痛苦。」

多年前，我總算得以和動物管理工作者合作。在我遇過的對象中，他們最能誠實面對恐懼。他們可以滔滔不絕地說明，恐懼如何導致人們對特定種類的動物抱有偏見，然後轉變成對於特定人群的刻板印象，最終演變成讓人對於某些種族、社經團體和鄰里懷抱以偏概全的想法。無論他們接到的電話是被棄養的幼犬、還是有攻擊性的狗，都必須先克服自己的恐懼。

注意到自身的恐懼及其來源，是非常重要的。

無法好好應對恐懼的其中一個原因，是認為這會使自己變得脆弱。發現自己與服務對象有很多相似之處可能讓人不安，尤其他們自己可能也充滿恐懼。如果我們要停止瘟疫的散播，或是得與時間賽跑以拯救環境，可能會擔心如果向恐懼敞開大門，就會徹底被吞噬而活在恐慌之中，毫無行動能力。

簡而言之，許多人選擇忽略自己的恐懼，是因為不願意面對生命的弱點。否認似乎是唯一選項，但我們得質疑這是不是好的做法。正如前面所述，迴避自己真實的感受時，帶來的生理影響可能使我們付出慘痛代價。

正視自己的恐懼，就能夠加深對自己、對任何曾經擔心之生物的同情心。這可能會讓我們發現，自己最深層的恐懼是源於對死亡的害怕。我們可以問問自己，在知道人必有一死的前提下，要如何過生活。答案通常不會是「那乾脆放棄生命吧」，而是「應該擁抱寶貴生命」。我們應該選擇對別人充滿愛心與同情心，並加深自己對他人與環境的關懷。

第八章  北方：創造探究本心的空間

創傷照管的旅程從北方開始，我們在此仰賴水這項元素汲取勇氣和智慧，讓自己專注在當下，停下嗡嗡作響的煩擾思緒，只定睛在周遭環境。我們要試著營造空間感—如同眺望大海般享受無邊無際的海平線。在這個遼闊的制高點上，捫心自問兩個重要的問題：「我為什麼從事目前的工作？」「我對現在的工作滿意嗎？」（要回答這些問題，我們也必須探索「征服創傷」〔Trauma Mastery〕的概念。）切記，所有已知生命都必須靠著水生存，生活的品質取決我們是否了解自己為何從事目前的工作。  

我為什麼從事目前的工作？

我有次看到喬治．艾爾瓦拉多（Jorge Alvarado）在一場治療儀式協助一位婦女。他既是美洲原住民寇胡提克族（Coahuiltec）菸斗攜行者，也是北美拉科塔族日舞者。他告訴這位女士：「妳就是那種每天都會問自己『我是誰？我在這裡做什麼？』的人」

某種程度上，每個人都需要回答這些問題。正念便是從洞察當下的感官體驗開始，並延伸擴大至日常生活行為的覺察。從我的自身經驗來看，如果對自己的動機毫無概念，就沒辦法徹底了解自己在做什麼。很少有其他事物如同自知其行一樣，具有極其強大的影響力。十九世紀的普魯士哲學家弗里德里希．尼采曾說：「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活的人，就可以忍受生命中的一切。」

將這樣的自我探詢應用在工作上，就能幫助我們有架構地了解自我目的、動力與盼望，以及為什麼選擇在自己的生命中，賦予助人與醫治他人如此顯著的地位？

我鼓勵大家誠實面對自己投身目前工作的原因。從最簡單的問題開始，看看答案通往何處：你為什麼願意每天搭車通勤上班？你為什麼願意持續參加社群聚會？也許是因為你可以為自身領域帶來重要貢獻；或是你在電腦硬碟中找不到自己的履歷表了，所以懶得應徵新工作；又或者你可能迫切需要健保；也可能是因為你害怕改變；更可能是你希望征服創傷（稍後會在本章節中討論此概念）。

無論你的答案是什麼，問問自己為什麼從事目前的工作，可以改變你的想法，了解自己確實有選擇權。

反思讓我們每天都清楚了解「自己從事目前工作的理由」。誠如我們在第二章中討論的，某些機構在組織架構中採取了危機處理模式，以適應在工作上面對的危機。這類機構可能不鼓勵反思、獎勵埋頭苦幹。但是，就算你所屬機構或身邊同事反對，或缺乏對於反思的認識，你也得致力保留反思的空間。 如果你開始動搖，便提醒自己：反思能有效消除因接觸創傷而產生的絕望感。

我們在工作時面臨許多考驗和困難，很可能因此看不清自己為了什麼從事目前的工作。當我們排出時間來思考目的，就能再次回憶起當初形塑自我經驗的需求和渴望。我們會想起原來自己能夠採取行動改變生命的方向，因此不會強烈感覺自己受一連串無法控制、令人無法喘息的事件所宰制。  

試一試 

一、在開始一天的工作前，花點時間確實停下來問自己：「我為什麼從事目前的工作？」聽到自己的答案後，溫柔地提醒自己，你正在決定選擇從事這項工作。深呼吸，好好消化覺察到這點所賦予你的責任感和自由。 二、定期和某人討論你為什麼從事目前的工作。選擇一個值得信賴、願意提供支持且有智慧的人當傾訴對象。要求對方專注聽你說話並給予意見。在從事助人工作時，免除孤立感很重要。 三、定期寫下你從事目前工作的理由。把這些文字收藏在某處。當你覺得迷失方向，放下與服務對象的諮商時間、員工會議或是董事度假會議，找出你寫下來的這些工作動機。提醒自己，有哪些動機與自己有關，哪些則完全無關。

第十一章  西方：尋找平衡

繞了一圈，我們來到西方，將透過風的元素來汲取力量與反思的能力。在生活中掌握平衡，讓能量得以順暢運行的同時，更要提醒自己回想生命中一切值得感恩的事物，連呼吸空氣這樣基本的需求也不能放過。透過呼吸連結內在心靈，能使我們獲得力量。風是所有文化都視為力量來源的重要元素，在關注風向的變換時，就能領悟萬事無常的道理，也了解能夠覺醒，以全身心享受此時此刻有多美好。  

工作之餘也用心享受生活

對許多努力「修復這個世界」的人來說，要在個人生活與工作間取得平衡可能很困難。一方面可能會在工作狀況嚴峻時，刻意強硬地與工作保持距離；另一方面卻又過於關注周遭殘酷的現實，忘了照顧自己的全身心。無論在哪一種狀況下，我們都可能漸漸感覺自己不再完整。因此，盡可能為自己建立一個符合人性的工作環境是很重要的。

我很開心得知，西雅圖有一群兒童保護服務社工，午餐時間會在當地公園練習跆拳道；也有些人會開車到湖邊，邊吃午餐邊享受喀斯開山脈的美景。有位家暴倡議者特別跟我分享，他如何在總是繁忙不已的緊急庇護所，運用自己的五分鐘午休時間：關上門，在桌上攤開一張白色紙巾，將簡單的午餐放在這張湊合著用的餐墊上，並盡全力以相對平心氣和的態度用完午餐。與此同時，其他社工可能正在前往家訪與開會的路上，邊開車邊吃午餐，還要小心翼翼以免匆忙間發生車禍。還有些人上班一整天都沒去過一次廁所，甚至有人連生病時都放不下工作。紐奧良有位盡忠職守的護理師，連罹患傳染性單核白血球增多症時，還在診所擔任義工。這類故事層出不窮。

長期來看，根本不可能自動自發審視自身真實狀況，並希望能在一切工作都結束後，重新與自己的身心靈建立連結。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以更整全、更全面的途徑面對自己的工作。可以在哪些時刻把握機會照顧自己的內在健康？在兩場會議間的三分鐘休息？在開車前往場勘的路上？病患就診遲到的五分鐘裡？以上都可能是讓你重整自我並與本心對齊的機會。

我很幸運，多年來有隻名叫凱勒的羅威那犬陪伴，最終引導我探索動物輔助治療。然而在知道這個領域的存在前，每當看到我的狗如何與身處危機狀況、發生重大轉變或遭受痛苦的個人或團體互動、建立連結，我就驚嘆不已。

凱勒總是能夠找到家暴支持團體中，最需要獲得無條件接納的那個人。牠會緩緩走向她，溫柔地把牠的大頭放在這位女士腿上，進一步讓對方滿懷感恩地梳理自己的毛；凱勒也會靠近惶惶不安、渾身刺青、穿環又瘦弱的青年遊民。他可能好幾週都不願跟任何人說話，卻會彎下腰來擁抱凱勒；凱勒也能嗅出在愛滋病支持團體中，哪個小孩最怕牠，也對人生最充滿恐懼。牠會繞著整個團體的成員打轉，直到靠近這名小女孩，接著趴在地上，讓自己將近五十公斤重的身軀看起來越小越好。最後小女孩也會靠近凱勒，用一隻小手抓凱勒的耳朵，她會先撓凱勒的一隻耳朵，接著換另一隻，然後在接下來的一小時內不斷搓揉牠整顆頭。

千萬別低估你可以在自己的值班、工作或事業中加入什麼元素，來讓職場環境變得更健康。你必須下定決心，拋棄過往認為自己必須在職場上犧牲奉獻的想法。在接受新工作前，先協議出合理的時程表，若有需要，也重新協調既有的協議。讓周遭環繞願意支持你的同事，讓你能遵守自己既定的工作時間上下班並抽出空閒休息。你也要成為自己職場中的正能量來源，讓同事休假時能儘管放鬆，不戀棧工作；提醒他們，你會扛起所有責任。別對同事碎念，助長罪惡感孳生：「你過得倒舒服了，真希望我們所有人都能放假呢。」

記得，只有我們先在自己的生活中真正達到某種程度的平衡，才能確實幫助服務的對象。如同知名部落格《每日一道》（Daily Tao）所寫：「一天之中只有一半的時間有陽光，另一半是月亮主宰的時間。就算是思考也有其合適的時程。」當你休假、下班時，要真的放下工作。不要老是檢查自己的呼叫器、手機或其他裝置，而是好好投入生活中除了工作以外，能讓你重新蓄積精力的活動，這就是創傷照管的關鍵。有位健康照護工作者就曾說：「我與睡眠有約。」

試一試 

一、找出一件你想在工作日時納入行程，但確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然後現在用盡全力把這項心願付諸實行。 二、寫下所有病假、假期和心靈健康假時間，現在就開始提前做好規畫！ 三、記得勞工運動與無數人努力推動週休二日、休息時間與其他更人性化的工作條件。你必須下定決心感念這些前人的努力，並為此只奉行能夠永續經營且堅持的工作行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