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 1/2

七重山

不幸者在孤獨中的默想


日與日侃侃而談,天空雲彩千變萬化,四季緩慢而規則地走過我們的林野,還來不及察覺,時間就遁去了。
炎炎六月,基督才從天上將聖神降在你身上。沒多久,你環顧四周,看到自己站在曬穀場上剝玉蜀黍皮,十月底刺骨的寒風正橫掃疏林。再一轉眼就是聖誕了,基督誕生。

三台大彌撒的最後一台是天明大禮歌唱主教彌撒,我是彌撒輔祭者之一。在更衣室披上祭衣後,我們在聖所內等候。如雷的風琴聲中,院長神父帶領隱修士列隊經過修院禁地前來,又在勝利之后聖堂的聖體前小跪片刻,天明彌撒便開始了。我畢恭畢敬、行禮如儀地呈上牧杖,他們走向祭壇,唱經班開始詠唱偉大的彌撒序曲,整個聖誕節光輝的意義得以發揚光大。聖嬰降生於地時,身分卑微,躺在搖籃裡,在牧羊人面前;今天祂在天上誕生,誕生於榮光中,莊嚴雄偉,祂的誕生之日就是永恆。祂是永生、萬能、上智的,在晨星升起前誕生;祂是開始,也是最終,永恆地因聖父、無限的天主誕生;祂自己就是天主,祂是出自天主的天主,出自光明的光明,出自真天主的真天主。天主自己誕生自己,永遠如此,祂自己就是祂的第二位格:合一,但永遠從祂而生。

祂又每時每刻在我們心中誕生:這種無歇止的誕生、永遠的開始,沒有止境;這種天主的永恆、完美的創新,誕生了祂自己,從祂自己發出,卻不離開自己,亦未改變祂的一體性,這就是我們內在的生命。但是看啊!祂忽然再次誕生了,在耀眼的光照下,祂在這祭壇上潔白似雪的殮布上降生了,並在靜默的祝聖禮中被高舉在我們之上!天主之子,聖子,道成人身,全能的天主。噢,基督,這個聖誕節您要向我說什麼?在您誕生之際,您為我準備的是什麼?

在唱《除免世罪的天主羔羊頌》時,我將牧杖放在一旁,大家一起走到讀書信的位置,領受和平吻禮。我們相對鞠躬,這種敬禮依序傳遞下去。我們低垂著頭,雙手合十,然後一起轉身。

突然我發覺自己正對著賴克斯的臉,他站在替訪客排好的椅凳旁,離聖所的台階非常近,再進一步便在聖所內了。

我對自己說:「好極了,現在他也要領洗了。」

晚餐後我到院長神父的房間,告訴他賴克斯是我的老友,可否和他談談。通常只有家人才准許探望我們,但是我家中幾乎沒人了,院長神父允許我和賴克斯略談一下,我也提到他可能已有準備領洗。

「難道他不是天主教徒?」院長神父問。

「院長神父,他還不是。」

「那麼,為何他在昨晚的子夜彌撒領了聖體?」

在賓客室中,賴克斯告訴我他領洗的前因後果。他原本在北卡羅來納大學替幾名求知心切的年輕人開了一門廣播劇寫作課,將臨期近尾聲時,他收到瑞斯的一封信,大意是:「來紐約吧,我們找一位神父為你付洗。」

經過多年來翻來覆去的辯論,賴克斯突然就這麼跳上火車,去了紐約。從來沒有人以這種方式向他提到這件事。

在公園大道的教堂,他們找到一位耶穌會神父,就這麼領洗了,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那時賴克斯說:「現在我要去肯塔基州特拉比斯修道院拜訪牟敦了。」

吉卜尼對他說:「你是猶太人,現在又成了天主教徒,何不乾脆把臉塗黑,那麼南方人最痛恨的三件事在你身上便一應俱全了。」

聖誕前夕,夜幕已降,賴克斯到了巴茲鎮,站在路邊等待便車來隱修院。有幾個傢伙讓他上了車,他們一路用經常聽到的陳腔濫調談論猶太人。

於是賴克斯告訴他們,他不只是天主教徒,而且是改信天主教的猶太人。

「喔,」那些傢伙說:「你該曉得我們談論的只是正統的猶太教徒。」

從賴克斯口中我再次聽到我記憶深刻的幾位朋友的片斷消息:戈迪加入了陸軍,駐守在英國,九月時領洗了。瑞斯在某家以新聞照片為主的雜誌社工作。吉卜尼已經結婚,過一陣子會和賴克斯替另一家以新聞照片為主的雜誌社工作││新成立的雜誌社,是在我入隱修院後才創辦的,雜誌名稱叫《誇示》或《炫耀》之類的。我不知道蓓姬是否已經去了好萊塢,但是不久她真的去了,至今還留在那兒。南茜不是在《時尚》就是在《哈潑》工作。我無法進入方濟會的那年夏天,所有住在奧利安小屋的人前後都曾替《住宅與庭園》工作過,我總覺得這整件事很玄,也許是我做夢時夢到的。但是有那麼三、四個月,不管是多久,《住宅與庭園》一定是一本相當有看頭的雜誌,和以前我在候診室打著哈欠看到的絕對大不相同。

費禮德古德在印度,他加入了陸軍;就我所知,他的柔道還無用武之地。他在印度的主要任務就是替陸軍的阿兵哥辦報紙。有一天他走進印刷機房,替他做事的排字工人都是印度教徒,脾氣隨和極了。他站在印刷機房正中央,在當地人眾目睽睽之下用一份報告打死了一隻蒼蠅,聲如巨炮,響徹整間工廠。所有印度教徒立刻罷工,列隊離去,我想就是因為那樣,他才有足夠的空閒時間到加爾各答拜訪巴拉瑪卡瑞。

賴克斯回紐約時帶走了我的一些詩稿,其中一半是我入初學院後寫的,另外一半大部分是以前在聖文德寫的。來到革責瑪尼之後,這才第一次取出來做了一番整理選擇的功夫,就像是替一個陌生人、一個死去的詩人、一個已經被遺忘的人編輯作品。

賴克斯將這些選稿帶去給范多倫,范多倫又將稿子給了新方向出版社;就在封齋期前,我得知他們正計畫出版那些詩稿。

那本非常清爽的小書《詩三十首》(Thirty Poems)在十一月底來到我手裡,正值我們年度避靜之始,那年是一九四四年。

我走出去,站在陰霾的天空下,在墓地邊緣柏樹叢裡,站在寒意逼人的風中,手上拿著那本剛出版的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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