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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解的簡單:39杯哲學Espresso

無魂活體安眠藥有限公司



(空服員廣播)請各位旅客繫上安全帶


先生:(有禮貌地起身)不好意思,請過。飛機上的椅子坐起來真不舒服。

女士:我受不了坐飛機旅行,(打開皮包)我還是趕快來吃顆安眠藥吧。

先生:「無魂活體安眠藥」?感覺上藥效很強,我想我們的對話就只能進行到這裡了吧。需要我在飛機降落時叫醒您嗎?
女士:沒關係,不用費心。這個安眠藥會讓人失去意識,但是會讓所有心智和體能的功能維持正常運作。我還是可以跟您交談、看電影或是填寫入境表格。這是一種可以讓人捱過長途飛行,又不至於睡死的絕佳辦法。
先生:什麼意思?您是說您會失去意識但是不會熟睡嗎?
女士:從我的角度來看事情是這樣:藥效發作、陷入黑暗,等藥效停止時才會重見光明。但是從您的角度來看什麼也沒有改變:我還是繼續說話、有條不紊地回答您的問題,甚至向您發問,而您根本感受不到任何差別。
先生:我不瞭解,這怎麼可能?
女士:有許多哲學文獻都在討論無魂活體,這種想像中的生物雖然缺乏意識之光,但行為舉止跟一般人類一樣。我們的公司就是從這種概念出發,投入上億的資金研發出無魂活體安眠藥,取得專利。如您所見,意識是一種難以捉摸的現象,像是飄浮在心智的大海表面的一層泡沫。如果去除這層泡沫,海浪的起落也不會改變。心智不需要意識也可以照常運作。畢竟大腦是一個處理資訊的機器,既然我的眼睛是睜開的,我的大腦仍然繼續接收資訊,加以處理,然後控制我的行動和決策。唯一的差別在於,我的心智中沒有任何一處會投射出意識畫面。事實上意識是一種奢華,一種美感的隨興。就如同我剛才說的:意識像一層薄薄的泡沫,在深不可測的大海表面漂浮。
先生:我的確曾經看書上寫過:意識是只有我們人類才得以享有的一種特權。也許對於笛卡兒來說,貓和狗都算是無意識的自發行動體,就像無魂活體一樣。
女士:而我們並不會以對待機器人的方式去對待貓和狗。您看,您也以十分正常的方式對我,沒有把我當無魂活體看。
先生:不好意思,請問藥效發作需要多久時間?
女士:哦,這種藥會即時生效。我一服藥就立刻失去意識。您是無法察覺的,但我睡得正沉呢。
先生:您是說您在睡夢中與我談話?還是說您夢到和我對談?
女士:夢?我們不談夢,不然對話又會回到原點。我的夢和現實並沒有什麼差別(笛卡兒本身也主張夢也是意識的一種形式),否則幹嘛吃安眠藥呢?我跟您說,此刻我的心智應該是一片漆黑。
先生:我不知道該不該繼續這場對話。但我要怎麼知道您是睡著或是醒著呢?
女士:我知道無魂活體安眠藥效果很好,我可以向你保證:此刻我毫無意識,沈浸在沒有夢境的睡眠之中(您可以看看這張圖解說明書)。不過,我說過了,這完全不會影響到我與周圍世界的互動。還是我的談話讓您覺得乏味?那就是我的錯了。
先生:不是的,一點也不會。請您告訴我,您在無魂活體安眠藥有限公司已經工作很久了嗎?
女士:有幾年了,為什麼這樣問?
先生:我想知道你們的產品真的賣得很好嗎?我以前也讀過,有的人甚至把意識當成是種詛咒。不僅是長途飛行的問題而已,一生有許多情況是我們不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所以如果你們擁有廣大的顧客群我也不會訝異。
女士:噢,我們有非常非常多的客戶。我上飛機的時候也看到兩位機長也是我們產品的愛用者。我能體會他們的心情,一個月飛越大西洋四次是很乏味的事。
先生:什麼!這架飛機是由兩位無魂活體駕駛的?
女士:別擔心,這項藥品已經通過全世界所有衛生機關的檢驗和核准。我看您情緒有點激動,您也服用一顆吧?

先生:謝謝,如此一來我們待會就會展開兩個無魂活體之間的對話。所以如果我想記得我們的談話內容,最好要記筆記。

女士:完全沒有這個必要。無魂活體安眠藥會去除當時的意識,但是這些經驗還是會記錄在某處,使我們之後得以回憶。當我們醒來時,我們不會是兩位陌生人,而是曾經共度一個美好的下午、一起談論哲學的兩個人。更何況,如果沒有了回憶,我們就沒有辦法用生命中的事件來建構自我身分了。

 

球門前的連環關係

 

男:(把正在閱讀的報紙放下擺在膝上)我對於足球員的進球積分統計一直有疑問,我認為它既不公平而且還有點作假。球員甲帶球向前,幾乎閃過了所有人,在被絆倒前英雄式地轉身,從嘆為觀止的角度射出一記高速地面球。球應聲入網,不過卻是因為對方防守球員乙阻擋轉了方向才進的。

 

女:烏龍球。

 

男:沒錯,因此進攻球員的進球積分維持不變,而進球變成是防守球員乙的失誤。不久之後,球員甲越過一排對方的側翼球員,被絆倒在地,再起身四十五度起腳射門。精彩,球再度入網,但這回是擊中同隊球員丙的背部轉向入網的,而丙根本就不該站在那裡。進球算球員丙的,中線開球。

 

女:不過這有違事實。我對足球規則不熟,但是從邏輯來看應該是如此:第一,如果球員甲的射門方向確實落在球門範圍內,即使這球是因為防守球員或另一個隊友的關係才入網,還是應該算成球員甲的進球。第二,如果甲射門方向偏離,之所以會進球是因為他人改變了球的方向,那才應該算是乙的烏龍進球(在第一種情況下)或是丙的正常進球(在第二種情況下),不管他們的介入是否出自無心。我們就撇開第一種不談吧,因為那需要更多的討論。但第二種推論是無庸置疑的,因為如果沒有他人介入,球就會出界。因此,儘管球員甲十分賣力,進球卻不能算是他的,因為若無乙或丙的介入(儘管是出於無心),球就不可能入網。

 

男:等一下,雖然說如果沒有他人失誤就不會進球沒錯,但是如果球員甲不舉腳射門,一樣不會進球啊。

 

女:這樣說來,我們對於某些重要概念的直覺,像是責任或因果關係等等,並不全然正確?請您好好想想,當我們說一個人要對某意外事故負責是什麼意思?代表說如果他沒有做他做的事,意外事故就不會發生了。當我們說某件事造成了另一件事又是什麼意思?意思是如果第一件事沒有發生,那麼第二件事就不會發生了。到這裡一切都很清楚。但是,當某些動作(或事件)與其結果之間的關聯,並不是如此簡單而線性的關係時,又該如何呢?如果球沒有他人介入導致偏向,這球就不會進。可是您也說了,如果沒有人踢球射門,也同樣不會有進球。那麼進球的責任(或功勞)到底該算誰的?

 

男:一點也沒錯。不過如果我們過分追究責任歸屬的連環關係,恐怕會把球員的曾祖父也拖下水來。沒有曾祖父就不可能進球。

 

女:想想看如果是這種情形:球員甲踢出一記勁球直射球門,在他面前的球員一個接一個的排成一列,球員乙和球員丙也穿插其中。球打在乙的身上因此飛到界外。但即使乙來不及就定位,球也有可能打到丙然後自行轉向。您覺得這種情況下該怎麼說呢?我們能說是球員乙阻止了這次進球嗎? 

 

男:似乎不能這樣說,因為球也有可能打在丙的身上。

 

女:另一方面,我們也不能說是球員丙阻止了這一球進門,畢竟他什麼也沒做。

 

男:那甲這一記射門失敗到底是誰的緣故?

 

女:類似案例都是一種深度感知呈現緊繃的症狀:我在雨中撐著傘行走,頭上戴著一頂帽子。我沒有被淋濕要歸功於誰呢?不是雨傘,因為我有戴帽子。但也不是帽子,因為我有撐傘。或是像這樣:甲朝一扇玻璃窗丟石頭,乙飛身將石頭接住,那玻璃窗的主人原本想向乙道謝的,但其實乙的背後還有丙在,顯然那顆石頭會打在丙的身上而不會打破玻璃窗。到底屋主該感謝誰呢?畢竟丙可是什麼都沒做(甚至該感謝乙保護他不被石頭擊中)。但玻璃窗完好無缺也不能說全是乙的功勞。

 

男:我想這種複雜的問題在處理法律疑難時應該不少。

 

女:不過這類問題其實理論層面多過於實際層面。這些情況我們都很難下判斷。

 

男:我們為什麼不乾脆一點呢?既感謝乙又感謝丙,同時感謝雨傘以及帽子,或者更恰當的說,感謝帽子與雨傘彼此互補的這對組合。

 

女:我不確定這是不是個好提議,就像所有錯綜問題的解決方法一樣,很難盡如人意。

 

男:我們至少可以套用在解決進球積分的不公平制度上。我們可以讓那些因為他人介入不小心射門成功的分數平均記分:如果某人因為他人介入射球得分,我們就說這一球兩個人都有份。每人各記上半個進球,得分失分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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