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嫌遲:在任何年齡突破自我的力量
你「還」想要做什麼?
前一晚,參加了朋友家的小型聚會,東道主育有即將邁入青春期的兩個孩子,分別是一男一女,他們在餐廳與客廳輕快穿梭,與成年人短暫互動後,回到自己的窩擺弄小玩意兒。某一刻,一名快七十歲的男子一邊品嘗著琴酒,一邊嘗試與那位女孩攀談並拉扯著她的袖子。
「小姑娘,」他很慎重地問候,頓時讓女孩猜疑得瞇起眼睛,隨之本能地拉回袖子,但他卻更堅定地緊抓不放,「小姑娘,所以,你長大後想做什麼?」我一邊偷聽,一邊啜飲著酒。女孩的表情變得放鬆,眼神明顯閃閃發光。這是安全的問題、一個有趣的問題!她踮著裹在圖案襪裡的腳尖輕快蹦跳,各種可能的機會鼓舞著她,她興奮亂跳,一股腦地摹畫著未來圖像。
「嗯,我想我可能會當獸醫,因為每次在路上看到死掉的鳥,都想幫助牠們,但爸爸說我必須上學很多年才能達到這個目標。所以,我想也許我會當畫家,因為我的美術成績很好,我可以給你看我畫的獨角獸與毛毛蟲婚禮。噢!而且我比哥哥更擅長電腦,所以我可以去蘋果電腦上班,那會很好玩。」她不斷地說著,我看見老人水汪汪的眼睛充滿了後悔。我很同情他問了這個問題。
所以,你長大後想做什麼?
這句話在我腦海裡縈繞不去。
你長大後想做什麼?
瞬間,我忽然明白了。
不會有人問我這個問題了。
再也不會了。
距離我的四十五歲生日還有兩個月,根據平均壽命,這明確宣告我已經徹底長大了,而且,讓人難以相信的是,至少一隻腳已經牢牢踏進中年人的陣營。我一向不太在意這個數字,二○○一年九月十一日早晨,世貿中心遭到攻擊,雙子星大樓在我眼前倒塌,我從曼哈頓下城的公寓逃出來,自從倖存以來,我才明白除了過生日之外,還有更糟糕的選項。
然而,儘管如此,那位少女列舉的這些事情聽起來都很有趣,她可能選擇它們,可能致力達成那些人設,因為她有時間、足夠的時間,去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
我已經擁有許多身分,但還有更多未曾擁有的身分。我一直覺得自己還年輕,如果願意的話,未來還有機會擁有更多身分。但如果我已經年紀太大了,無法再擁有新身分,該怎麼辦?
我喝了一大口香檳,這種自我防衛足以平息我的胡思亂想。我想著:加油,振作起來,那就是人們會問少年、少女的問題,沒關係,我們離開這場談話吧。
然而,接下來我一整晚都懷著恐慌的心緒,還把這種感覺帶回家。
強壯、健康、準備就緒
我曾聽說,如果你能把小時候遭到取笑的事情做得出色,那麼它就會成為你的超能力。
當我讀到《戶外探索》刊載的故事時,基尼利使用的「強壯、健康、準備就緒」這些字眼會引起深刻的共鳴是有原因的。事實上,從童年躲避球的痛苦經驗開始,我的身體從未帶給我打從我還是個小女孩時,就被教導它應該會賦予我的能力。我出生的第二年,尼克森總統簽署〈教育修正案第九條〉,開啟了女性在運動中獲得平等地位的新頁。我進入青春期時,學校最受歡迎的女孩通常都參加競技運動,並獲得不分男女的加油打氣聲;她們肌肉發達,身體靈活,並因此而受到崇拜。
相較之下,我從躲避球課勉強入選的瘦小孩子,變成在籃球場或足球場無所適從而陷入混亂的人。此外,因為我發育緩慢,也成為更衣室眾人折磨的對象。其他女孩開始穿胸罩時,我也這麼做,拚命想融入,儘管嚴格來說這可能沒必要。不幸的是,我分配到的置物櫃緊臨著「野獸」的櫃位,這是我私下對一位發育良好且強壯金髮女孩的暱稱,她是有天賦的運動員,有個就讀另一所學校且年紀稍長的男友。野獸將體型條件當成社交武器。有一次她掐住我的喉嚨,將我壓在置物櫃上,試圖逼迫我幫她偷取某位老師的成績簿,好讓她改掉自己的分數。我在更衣室裡脫掉襯衫時,一直背對著她,但那似乎沒意義:某天,當我盡可能快速地匆匆套上運動服時,野獸笑著大聲說:「你幹嘛要費事地穿那件胸罩?」從那之後,我都在廁所換衣服。
在競爭激烈的運動場上,我往往是最後一個被選上的隊員,可能是因為學校很小,需要找人湊數。啦啦隊發現我很難保持四肢協調,特別是拿起彩球後,我更加不知所措;至於足球和籃球,我通常負責暖板凳和協助把汽水放進冰桶;我在壘球比賽表現得比較好,但不過是沒有身材魁梧的人試圖撞倒我罷了。
儘管晚熟的我開始發育後,情況有所改善,但這種身體的不安全感仍伴隨我至成年。
一切看似進展順利,生活卻出了嚴重問題
我活在世上已經超過兩千個禮拜—這是奧利佛.柏克曼使用的壽命單位,他寫了一本發人深省的作品《人生四千個禮拜》,藉由書名企圖向大眾展示我們活著的時間驚人的短暫,因此我們應該小心謹慎地選擇填補這段時間的事物。
一旦你的四千個禮拜沙漏空了一半,你很自然會開始盤點成就、遺憾、夢想、尚未達成的目標。然後,你很快就會試著想辦法在沙子漏光前完成一切(顯然你永遠做不到)。我一定是在那次聚餐聽了小女孩的話後做了這件事,在大腦深處的處理器計算著並得出結論:規畫好分配給我的沙子。這種普遍存在的感覺促使許多學者、經濟學家、作家踏上旅程,探索及理解這種情況發生的原因及可以採取的措施。
其中一位是麻省理工學院的哲學教授基倫.賽提亞,我讀了他的著作《中年哲學》後找上他,因為我期望哲學家在這個主題上比我更睿智。二○一四年,賽提亞寫了一篇關於中年危機的學術論文,探討為什麼人到中年會感覺有些事情極度不對勁,而實際上他們正忙於一生都在積極追求的事──成家立業,同時累積許多有趣的活動和責任。
我想著:太好了,就是他了。
事實證明,他的論文不純粹是學術活動。在談話的尾聲,賽提亞告訴我,他也已經活到了某個歲數,在獲得終身教職與寫第二本書之間感到巨大的空虛,並且深深地困惑何以如此。「我仍然喜歡哲學,喜歡教書,喜愛我的學生,這一切似乎都很值得。然而,在此同時,一再重複做著這些事,寫另一篇論文、教另一門課,感覺十分徒勞。我想,這其中有個『什麼』;為什麼當你正在做一些值得做且慶幸能做的事情,而一切也都進展順利時,你卻感到生活出了嚴重的問題?」
這樣很蠢嗎?但我在進步中
我接受文斯的建議,並在兩天後出現在史詩級混合訓練,參加健身房固定的心肺有氧訓練課程。由於是除夕夜的前一天,所以只有幾個人參加,教練恰好是健身房老闆皮特.瓊斯。年過五十九的皮特,身材矮小、精瘦、強壯,且個性遠比體型還要強悍。課程開始時,他帶領我們完成一系列的艱辛任務,我們在錐體之間努力跳躍、爬行或衝刺四十五秒,休息大約十五秒後重複動作。我稍後了解到這種運動稱為高強度間歇訓練。
我們在墊子上赤腳做所有項目,讓我驚訝的是,比我們都年長的皮特在完成整個鍛鍊的同時還能指導我們、講笑話、繞著健身房跑來跑去調整我們的姿勢,而且不會氣喘吁吁。
反觀,我每次休息都會大口吸氣,大口喝瓶子裡的水。才十五分鐘,我的衣服已被汗水浸濕,二十分鐘後,我腿軟了。這裡每個人的速度都比我快,而且顯然更協調。但皮特的情緒極富感染力,隨著搖滾樂在小健身房裡響起,間歇訓練很快就過去了,直到結束,我才意識到儘管腿軟,我還是完成了四十五分鐘課程。我雖然還沒學會任何障礙跑競賽的技巧,但那段時間的自主訓練至少讓我夠健康,可以承受這項高強度的心肺訓練。
下課後我繫鞋帶時,皮特對我說:「嘿,不錯,這是整個鍛鍊計畫中一門艱難的課程。」其他正使用橘色毛巾擦臉的學員都點頭同意。「如果你能應付這堂課,上其他課就都沒問題。」他向我保證。
事實並非如此,接下來的數星期,我在其他課程遇到許多問題,但是首次訓練後皮特的鼓勵就像一大杯肥料,滋養我剛萌芽的夢想,讓我有信心去挑戰障礙跑競賽。雖然我對獨自摸索隱約感到自豪,卻覺得很孤單,但是這次的訓練後,我全身細胞興奮不已,一回到家就立刻檢視數位日誌,思考一週可能排進幾次訓練課。事後證明,皮特能成功經營史詩級混合訓練自有其獨到之處,更是他中年頓悟附帶的結果,自從聽過他的故事後,我就告訴自己,如果他都能在這麼大的年紀改變生活方式,那我也可以。
我的靈魂正在放鬆,全身泥濘卻感覺自由
目前為止,繩子造成的擦傷已形成近八公分長的疤痕(這是很棒的提醒:別赤腳爬繩子)。我的父母計畫好要來拜訪我們並為我慶生,也在星期六一大早就趕到比賽場地,爸媽勇敢地從停車場走了很長的路到歡樂的比賽場域,在那裡,迎接我們的是刺耳的搖滾樂。
由於近來天氣多雨,到處都泥濘不堪。當媽媽穿著不再乾淨的登山鞋在田野裡小心前進時,她對我說:「你真的必須在這裡跑步?」「非常確定,真的。」我告訴她。她做了個鬼臉。
果然,當我跨越起跑線時,發現這裡與花旗球場比賽區域的乾淨完全不同,甚至比停車場的泥漿更深、更濕,參賽者的腳踝很快就陷入泥漿裡,我前面的一名男子不斷咒罵,開始在淤泥中摸索,直到臉朝下,埋進泥漿。
「我的鞋子!」他浮出泥漿時低聲說,「我的鞋子不見了。」泥漿濺入我的鼻子,也飛濺到我的肩膀,無法避開。當我們背著沉重的沙袋,艱難地穿過泥地時,就是在考驗平衡感,導致許多選手沮喪地放棄沙袋。我意識到自己從小就不曾沾滿爛泥,這讓我開始大笑,感覺我的靈魂正在放鬆──我是一名快四十七歲的女人,週六早上竟然在年輕士兵的訓練場附近,背著沉重的沙袋在泥濘中奮力奔跑,完全不是在吃早午餐時會哀嘆的痛苦。
一旦接受了這個新現實,我確定在充滿汙泥的崎嶇丘陵地帶奔跑,比在乾淨的棒球場裡比賽有趣多了。弄得骯髒就是自由,我快樂地衝過布滿岩石的溪流,在山坡爬上爬下,努力不被周圍那些失去平衡且缺乏經驗的選手撞倒。當碰上了單槓關卡時,我因為雙手布滿泥濘,在抓握時立刻跌落下來。三十次波比跳後,我比之前更髒了,沙土在我的肚子上結塊。
第一個考驗我是否真的有進步的環節是「環環相扣」。我成功地抓住前兩個紅色吊環後,在它們之間來回擺盪,且逐漸加速,雖然心裡還是有點緊張,但仍然不敢放手,我想起自己在花旗球場的懸空魚兒事件。周圍的觀眾開始為我加油打氣,我意識到自己不能永遠在這裡來回擺盪,最後我鬆開後面的吊環,屏住呼吸,按照皮特教我的那樣放低臀部,一隻手划過半空到下一個吊環,我盡全力地抓住它,在還沒來得及多想前,再笨拙地重複一遍。我的動作有些生硬,但堅持住了握力,很快的,就來到了終點,並敲響鈴鐺。
我進步了。
陰影中亮起的一盞燈
當我們年輕時,嘗試新事物主要是學習和掌握技能,我們對很多東西都不熟悉,因此也沒有太多需要改正的壞習慣。相反的,到了中年我們懂得更多,也養成了許多習慣,一些是好習慣,一些則不太好。我們也忘記了曾經本能知道的事情、忘記若要在新事物上取得進步,需要好好學習,但同樣重要的是,我們必須忘記與重新學習。
傑克遜維爾比賽數週後,當那名「炸薯條」小女孩在操場上指點我,讓我瞬間意識到自己練習單槓的方式完全錯誤:我一直嘗試相同的舊技巧,就只是掛在一根單槓上,然後嘗試移動到下一根單槓,沒有真正分析自己必須停止做什麼或採取什麼不同的做法才能進步。
有個東西叫做一萬小時定律,換句話說,你大約要花一萬小時練習,可能還要再加上一些天賦,才能成為某項特定技能的專家。隨著麥爾坎.葛拉威爾的暢銷著作《異數》出版,這種掌握技能的基準引起了廣泛關注(及爭論)。葛拉威爾的著作是關於成功者成為特定學科「佼佼者」因素的重要研究,《異數》引用瑞典心理學家安德斯.艾瑞克森及其同事的研究。經過多年研究專業知識及人類表現的本質,他們得出的結論是:「即使是最有天賦的表演者,至少也需要十年(或一萬個小時)的密集訓練才能贏得國際比賽。」
然而,這並不意味著任何形式的練習都有效,例如單純重複動作是不夠的,想要進步,練習必須是「刻意的」,專注於超越自己當前能力和舒適圈的挑戰、打破舊有的壞習慣、調整技術,並經常與導師或教練互動,以獲取關鍵性的回饋和指導。
換句話說,如果你想成為最優秀的罰球手或網球運動員,整天站在那裡朝籃框扔球或揮舞球拍並不夠,你必須了解自己做錯了什麼,並重新調整思維才能表現得更好。
目前為止,我只是為了練習而練習,但在我通行單槓的一半距離後,忽然恍然大悟,我已經忘記了執行數個月的糟糕技巧(懸吊而不擺動),隨後重新學習小時候本能知道的動作。那種領悟就像陰影中亮起的一盞燈,「做就是了」可能是開始動手前的超棒口號,但為了真正的進步,需要的不只是嘗試與再度嘗試,而是找出自己做錯的地方。
事實證明,與年輕人在一起是很好的開始。
當事情不如預期時,該如何調整心態,並滿足現況?
如果夠幸運的話,我們一生中可能會找到一種方法,克服曾以為不可能克服的障礙。
當我們這樣做的時候,某些傷害、悔恨、渴望的悶燒火焰可能會永遠熄滅。我透過障礙跑競賽,拯救了那個虛弱小女孩,也就是我;不僅拯救了我的童年,還讓我成為更快樂的成年人,雖然明白死亡終將來臨、是不可逾越的障礙,但我走向死亡時,不再感覺到自己還有未開發的能力。
「我們不是精疲力盡,就是生鏽,每個人都是這樣。」這句引言經常被認為出自西奧多.羅斯福之口,羅斯福接著說疲憊不堪是他的選擇,而那也是我的選擇。選擇這條路的過程中,我成為從未預期成為的人;如果我有更多的時間,可能會擁有更多身分。
最近我一直嘗試其他類型的比賽,包括快速公路賽、半程馬拉松越野賽、更多非斯巴達的障礙跑競賽,也許我最終將變得夠強壯,可以參加五十公里斯巴達超獸賽或二十四小時耐力挑戰,例如世上最強泥巴硬漢賽,甚至喬.德.塞納的死亡競賽。或許我到了泥漿蜜德莉的年紀,仍能完成五公里障礙跑競賽;或者我會完全轉向,我們的車庫裡有些舊的飛蠅竿,上面積著灰塵,我對它們一直很有興趣。
然而,仍然有些高牆將不可避免地過於陡峭、無法攀越,並寫著「不可能」三個字,我們必須與這個事實和平共處。我這裡說的並不是關於人類的體能或耐力,因為確實存在一些罕見的人,他們不斷突破人們對「可能」的認知;我也在比賽中遇過這樣的人,他們是真實存在的。
我的意思是,接受我們還是小女孩或小男孩時,對自己長大後的期許,不是每個都會實現,而且我們必須找到另一條道路,避免遭到失望的火焰吞噬。或許,這正是障礙賽教給我最深刻的道理之一:當事情沒有按照計畫或夢想發展時,如何轉向、調整,並學會滿足於現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