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傑,你怎麼說:讓人一聽就入戲的關鍵說話術
◎說話術,下工夫就學得會
曾有人這麼形容我:「過去他當名嘴,表現很普通,雖慢條斯理、娓娓道來,所談內容也算夠深入,但就是不怎麼吸引人,也沒什麼人氣和知名度。」是的,我曾經如此,從來沒有人覺得我可以靠一張嘴吃飯。
大學一年級參加全國新聞科系組成的九校聯誼,各校要推派一位新生代表,舉行即席演講比賽,那時二年級的學姊看到我就說:「劉寶傑,你準備一下,等下派你上台去比賽!」聽時有如五雷轟頂,我一再推辭,學姊卻說:「不管,就是你了。」那時大家都不熟悉,誰會演講,誰不會,沒人知道。
應卯上陣的結果,只有「慘」字可以形容,我抽到的題目是「我得到金鐘獎」。缺乏想像力的我,在台上只有「不知所云」四個字可以形容,而且不斷出現令人停止呼吸的靜默,三分鐘像是三小時那麼長。下台時,我只看到一雙雙同情的眼光,彷彿我剛剛經歷了一場可怕的屠殺,師長則是無奈的苦笑搖頭。如果那時有個地洞,我會毫不考慮的躲進去。直到今天我都還記得當時的場景,那天的懊惱難堪,至今都是我揮之不去的惡夢。
一九九四年,是台灣第一次的省市長民選,我任職的中時晚報與真相電視台合作,在開票前夕,要錄製一段二分半鐘的選情分析。那時由我上陣,但我一看到攝影機就傻住了:擺在我面前、深不見底的鏡頭,就像是個黑洞,把我的思緒全部吸光,看著鏡頭,我的腦袋立即「唰」地一片空白。短短二分半鐘的談話,我錄了四十五分鐘。
這個慘痛的教訓,讓我從沒想過要在電視台混飯吃。當有線電視成立新聞台,大量挖角報紙記者前往充實採訪陣容時,沒人想到我,我也沒有考慮跳槽。筆,是我唯一可以相信、可以賴以為生的工具。
直到二○○○年總統大選,陳水扁在一片驚呼聲中當選,完全扭轉了台灣的政治版圖。接下來,無論是陳水扁的性格或是國內藍綠兩派政治勢力的利益衝突,都給了政論市場充沛的養分。當時長期負責陳水扁新聞的我,開始有機會進出電視擔任名嘴,不是我的口才變好了,而是當時太需要能夠解析民進黨訊息的政治記者。
還記得有一次參加鄭弘儀與于美人主持的「新聞e點靈」,講著講著我竟然忘了要說什麼,幸好當時是錄影,可以NG重來。錄製其他節目時,我的眼睛依然不敢看著鏡頭,鏡頭對我來說,一樣是黑洞,只要看到鏡頭,我什麼都記不起來,結果就像別人說的:「表現很普通,雖慢條斯理、娓娓道來,所談內容也算夠深入,但就是不怎麼吸引人,也沒什麼人氣和知名度。」
看到這裡,你或許會想問,既然不喜歡也不擅長說話,為何後來要參加電視談話節目,甚至還從平面跳槽到電視?答案很世俗:錢。
報社的待遇雖然不壞,但如果要公司加薪,難如登天。公司加個三千五千,就要為公司賣命,以報公司的知遇之恩。但我在外面參加一小時節目,就是三千元,一個星期一天,一個月下來就是一萬兩千元,在公司怎麼加薪也不可能有如此待遇。更何況當時市場不同,如果有機會上電視,一個月增加的收入幾乎都在三萬元以上,等於是多了一份薪水,這個收入對我來說是「回不去了」,我願意為這樣的待遇努力、學習、改變。
當然,報社不容許自己的記者在外面兼差上節目,而且這也造成報社內部相對的剝奪感,雖然我自認對得起公司給我的薪水,不論在寫稿的質與量上,都是水準之上,但仍舊無法控制公司內的蜚短流長。有一天,公司突然召回政治組記者,「徹底」檢討了記者上節目的狀況,聽著一個比自己晚十多年出道,而且還提供過協助的菜鳥記者,一句一句對著我提出批判:「記者採訪的資料都應該屬於公司,如果私自出去表達,就是出賣!」面對這樣的羞辱,我想我該走了。
進到中時晚報之後,沒有想過離開這件事,我喜歡那個地方,那是我學習成長的地方。從一個對新聞懵懂無知的新鮮人起,我在新聞工作這條路上最快樂的時光,就是在中晚服務的那段歲月,每次跟朋友聊開,都覺得那是我們最快樂的「童年」。離開中晚之後,我深深覺得沒有地方是我不可以離開的。
唐湘龍在一篇文章中提到:「在我工作初期(任職中時晚報)的那段歲月,我覺得這個工作棒透了。這工作讓你公然『侵門踏戶』,隨時進出歷史現場⋯⋯我覺得每天都在學習。我對工作投入到根本不想休假。年休?放棄。週休?能免就免。不必加班費。我熱愛工作。」
何止湘龍,我們那一代的新聞工作者碰到了戒嚴,碰到報禁開放,碰到國會全面改選,碰到省市長民選,碰到了總統直選,碰到了台灣政治風雲變幻莫測又驚心動魄的歲月,在那樣的歲月裡,時報的老板余紀忠先生給了我們最大的自由、最強的後盾,我們拚命的工作。現在看來,我也得到最好的回報。
◎傑出的藝術家模仿,偉大的藝術家剽竊
趙少康主持時手勢豐富,那句「新聞駭客,我抓得住你,你抓不住我」成為一時經典,我也東施效顰的用「攔截新聞,新聞解碼」做為開場,連揮手的姿態都師法他。這一個小小的動作對我的意義重大,彷彿是一句咒語,有加持的功能,這句話念順了,接下來的談話內容也就跟著掌握住了。
主持節目時,我會站著講話,走來走去。這個點子是偶然從查爾斯.史丹利牧師的佈道影片中學來的,他佈道時手持一本聖經,不時踱著方步,台下的聽眾只是專注認真的聽他講道。
史丹利牧師的講話並不激昂,但條理分明;他的節奏不快,反而讓你能耐心聽講;他的佈景簡單,毫不花俏。所以,他不時走來走去的身影,反而成為一個吸引你注意的焦點,他的節奏不只在聲調,也在他的步伐中。後來查了資料,才知道史丹利牧師講道已長達五十五年,現在帶領著亞特蘭大第一浸信會。他的講道在全世界以五十多種語言直播中。
別擔心,我不是在鼓吹你信教,我自己也並不虔誠,但牧師無異是一個極為重視說話技巧的行業。這世上有什麼工作比爭取別人百分之百的信任更為困難?有什麼工作比說服別人相信一個看不見的形體,並且全心全意奉獻給祂更艱鉅?但牧師做到了!特別是一個可以被翻譯成五十多種語言的牧師,我深信一定更有值得學習的地方。
所以我花了點時間研究史丹利牧師。就像我們之前提過的一些說故事的原則,你能夠從他的言語中感受到他講故事前,自己已先被故事感動。他說:「我得先讓上帝把聖經的真理在我生命中發生影響,否則我是無法誠實的告訴你如何接受聖經真理,並讓真理在你生命中產生影響。」他熟背經文,「你不斷看它並改動它⋯⋯在講道時間到之前,我只需要瞥一下它。時間到的時候,我的體內已經充滿了它。」每一個故事都要清晰明白,他說:「確保你講的每件事情很清晰,這樣當你下結論時,聽眾會和你在一起。」就像我說的,「不能背故事,要用自己的話說」。
講述故事時,他在台上或靜或動,有時似乎在思考,有時刻意營造與觀眾的互動,讓聽講的人感受到「我在對著你講話」。他的移動讓舞台形成一個磁場,他的表情、他的身影、他的手勢,都成為故事的一部分。如果只是靜靜的坐著,絕對產生不出這種微妙的吸引力。
不只是史丹利牧師,我注意到許多牧師都有著戲劇化的表演。他們經常雙手十指相握,或是張開雙臂舉向天空,他們會做許多表情,甚至會自然而然的流下淚來。有些人動作誇張,他們講述故事,特別是在見證某些奇蹟時刻時,有如單口相聲般,一人分飾多角,某個程度就像是馬西屏在演繹便當文的故事情節,有著微妙的相似。
所以,我也開始拿著一堆資料,站起來走動,學習牧師用表情說故事。近來,有許多友台的主持人從椅子上站起來,也開始手上會拿著資料。現在應該知道師出哪裡了吧?
蘋果電腦的創辦人賈伯斯在接受訪問時,曾引用畢卡索的名言:「傑出的藝術家模仿,偉大的藝術家盜竊。」(Good artists copy, great artists steal.)即使聰明如賈伯斯,創意源源不絕的賈伯斯,都承認蘋果電腦有些點子來自他人。只是賈伯斯是偉大的藝術家,他並非原封不動的複製別人成功的經驗,而是徹底把別人的點子占為己有,完全消化之後,轉化成自己創意的養分。
平凡如我,當然也免不了許多模仿的過程。還記得剛開始在週間下午四點主持「攔截新聞」時,我心裡極度茫然,連開場都不知要說什麼。怎麼辦呢?我想起最早參加而且參加次數最多的談話節目,是趙少康先生主持的「新聞駭客」。趙少康主持時手勢豐富,那句「新聞駭客,我抓得住你,你抓不住我」成為一時經典,我也東施效顰的用「攔截新聞,新聞解碼」做為開場,連揮手的姿態都師法他。這一個小小的動作對我的意義重大,彷彿是一句咒語,有加持功能。這句話念順了,接下來的談話內容也就掌握住了。「攔截新聞」是現場節目,如果出錯馬上播出去,想改都來不及,所以如果一開始的氣勢沒有做出來,後面就會兵敗如山倒。
台灣有許多人對媒體,特別是名嘴現象—十分感冒,但事實上,美國名嘴現象之誇張,比起台灣有過之而無不及。老實說,我很不喜歡美國那些共和黨的名嘴,但還是從他們的身上學得了技巧。其中最著名的當屬格連.貝克(Glenn Beck),他在二○一○年八月二十八日在華盛頓林肯紀念堂號召舉行所謂「重振美國,恢復榮譽」大會,竟然吸引數十萬人參加。
貝克個人的風格在美國毀譽參半,但他之所以吸引人,在於他極懂得使用戲劇效果。有一次他大罵歐巴馬的赤字過高,竟然可以在地上畫一條紅線,然後走到另一個攝影棚,再登上裝置上升,拿著紅筆用力的往上標示,想強烈的凸顯美國的赤字已經破表。整個節目相當搶眼,引人入勝。
不管看不看得懂節目的內容,不管喜不喜歡節目的風格,透過現在的網路,我們都該盡量去了解別人在做什麼,以什麼方式呈現。尤其現在是個多媒體的時代,觀眾已經無法接受只是單一媒體內容的操作。有人形容現在電視的概念要像是電腦,同時要呈現文字、圖片、影片、動畫與表格等各種形態,才能吸引目光,並幫助觀眾了解。要怎麼綜合運用自如,最快也是最好的辦法,就是看別人怎麼做。
◎俚語和小故事,讓聽話者牢牢記得你
俚語是老祖宗的智慧,善用俚語就是善用老祖宗的智慧,所以如果熟練俚語,就可以降低個人偏見的色彩。
我在大學時很喜歡聽演講。在政治風雲變幻莫測的八○年代,引領風潮的街頭演講家一一出現。其中最能引起我共鳴、讓我血脈賁張且情緒隨之起伏的,就是李鴻禧教授,我也從他身上領略了台語演說之美。
李鴻禧以一介書生的姿態投入街頭,風塵僕僕的跑遍全省演說,他博古通今,語彙豐富,有別於其他講者不斷使用激昂的語調痛罵國民黨,李鴻禧妙用台灣諺語,亦莊亦諧,左砍右削的批評國民黨的執政,只要李鴻禧一上台,政見會立即爆發一陣歡呼,緊接著掌聲、笑聲,甚至幹譙聲不斷。
我還記得他罵國民黨到台灣是以「乞丐趕廟公」「橫柴拿入灶」的姿態,侵吞台灣的資源,霸占台灣人的資產。說到國民黨的吃相,他說「有毛的吃到棕蓑,沒毛的吃到秤錘」(大小通吃,貪得無饜)。他批評國民黨自以為是與傲慢,說「人交陪的攏是劉備關公,阮交陪的攏是林投竹刺」(有諷刺他人攀權附貴的意思)。一句句用得經典又準確的台灣諺語,讓人聽了心裡既親切又服氣,等情緒到達最高潮時,身為知識份子,受人敬重的大學教授李鴻禧,會將左臂高舉,大喊一聲「幹」,台下的聽眾緊接著也會跟著喊「幹」,台上台下交相呼應。那個晚上透過那個字,鬱悶的情緒彷彿就能找到一個出口。
李鴻禧讓我領略到台語不只是市井的語言,台語可以典雅,可以粗魯,台語可以撩撥群眾的情緒,引爆民眾的共鳴。爾後我觀察過很久,在國語演講的場合,群眾往往趨於冷靜,好的國語講者當然也能與台下熱切互動,但國語的場子就是少了一股熱度。若想要營造共同感,要透過語言帶領著聽眾發洩情緒時,台語無疑是最親切最有效果的語言。
但要把台語說好,談何容易?只會說幾句台語沒有多大意義,那跟廟埕街頭的閒聊沒有差別。台語演說要動人,先要熟透台語諺語才行,因為先人的智慧都潛藏在諺語裡,許多難以言傳的,透過三兩句的諺語,便輕易勾出聽眾心中的圖像。比如國語的「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台語則是「要好,龜爬壁,要壞,水崩山」。你想表達「趕盡殺絕」,台語的俚語講成「人掠厝拆,雞仔鴨仔掠個無半隻」。說一個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台語是「生雞蛋的無,放雞屎的有」。還記得前面提到,一個好的故事要有畫面感,台語的俚語就是一種充滿著畫面感的語言,而且那個畫面,總會令人不自覺的會心一笑。
現在要全程用台語演說,簡直強人所難。但如果能夠國台語夾雜,特別是熟背台語的諺語,時而夾雜在談話之中,可以讓語言更親切更豐富,更有畫面感。財經專家賴憲政(憲哥)就是這類的高手,他熟背詩詞,嫻熟台語俚語,說起話來隨時可以引經據典,隨時可以拋出生動的俚語,讓憲哥很快的受到觀眾的注意,自談話這塊領域脫穎而出。
許多人使用俚語時,不但不自然,有時還會給人咬文嚼字之感,但不要氣餒,沒有人能一步登天。剛開始被嘲笑一下沒有關係,熟能生巧,慢慢學別人怎麼使用諺語,只要你背的諺語夠多,只要你理解這些俚語的意義,久而久之就會帶出你個人的特色。許多人不敢用成語或是典故,怕被怕嘲笑,但如果只會害怕,就永遠不會成為一個吸引人的說話高手。
善用俚語還有一個好處,可以跳脫個人的色彩。俚語是老祖宗的智慧,善用俚語就是善用老祖宗的智慧。透過俚語批評事物,可以降低個人偏見的色彩,顯現出的不是個人的批評,而是用老祖宗的語言來臧否,如此更有說服力。
除了用諺語之外,國外的政治人物擅長使用小故事,而雷根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信手拈來就是一個接著一個的巧妙故事。他用故事說道理,他用故事恭維人,也用故事修理人。根據奧美集團的統計顯示,在一場演講後,一個小時內,人們忘掉一半內容;一天之內忘掉百分之八十的內容;一週後,百分之九十五的內容被忘掉,人們唯一記得的,只有演講時所舉的故事、例子,或親身經歷。人們會記得雷根,很大的原因是雷根留下了許多的故事,而這些故事深植人心。
雷根這種能力是天生的嗎?不,雷根的幕僚曾經回憶雷根花許多時間背誦故事,他在空閒時、搭飛機時,都在收集笑話與故事。他的寫作班子也會幫他準備笑話與故事,在雷根紀念圖書館中收藏了雷根的嘉言筆記本、雷根的小紙片裡,密密麻麻的寫著各種故事與典故。他利用空檔的時間背誦,久而久之,運用故事與笑話的能力就變成了本能,最後,他自己也變成了傳說。
說話也是要刻意練習的,而練習的一個基本功就是大量背誦語文、詩詞、諺語、電影對白。你吸納的越多,越能夠游刃有餘的吐出令人感動的語句出來。你的詞彙越豐富,你的語言才會越有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