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 1/2

犯了戒【《罪行》律師挑戰法律最禁忌】

當相同比例的

綠光、紅光和藍光相混後

會現出白光

 --赫姆豪茲的色彩學(Helmholtz,1821-1894,德國物理學家)

〈綠色〉

一八三八年,一個清朗的春日,巴黎聖殿大道上有人創造出一種新的「真實」,改變了人類的視覺、知識與記憶,最終也改變了真相。

達蓋爾是法國的舞台背景畫家,他想做出看起來很逼真的布景。他發現,透過木箱的洞,讓光線落在浸過碘的銀板上,汞蒸氣的作用能使木箱前的場景變得肉眼可見,但必須等上好長一段時間,銀鹽才有反應:儘管馬車和行人的步伐太快,無法在感光板上留下痕跡,光線卻將樹、房子和街道刻畫在銀板上。達蓋爾發明了攝影術。

在一八三八年他所拍攝的那張照片上,馬車和人群散開的陰影中,可以明顯認出有個男人,他周遭的一切飛馳著,只有他站著不動,雙手交叉放在背後。這個人對達蓋爾和他的發明一無所知,他只是一個正在接受擦鞋服務的行人。那部相機能看到他和擦鞋童—他們是首次出現在照片上的人類。

瑟巴.艾胥常常想起那個動也不動的男人,以及他模糊的頭部。然而現在,在一切已經發生、沒有人可以讓一切從頭來過之後,他才了解:這個男人,就是他自己。

***

孩子從來就不是這個家的關注焦點,他們很有家教,知道用餐時怎麼拿刀叉、吻手禮該怎麼做,謹遵沉默是金等教導,但大多數的時間,大人並沒有把心思放在孩子身上。當瑟巴八歲大時,才獲准和父母同桌共餐。

瑟巴無法想像住在別的地方,每當和家人在外度假時,住在飯店都讓他感覺格格不入,很陌生。回家後,看到走廊的深色地板、踩凹的石階,以及下午照進小教堂的柔和光線一如往常時,他欣喜不已。

他的生活中一直存在著兩個世界,他的視網膜可以感知介於三百八十到七百八十奈米的電磁波,大腦會再轉譯成兩百種色調、五百種深淺和二十種不同的白。他看到的和其他人眼中所見並無不同,但顏色在他眼底卻有另一種樣貌。這些顏色沒有名字,因為現成的語彙不足,如對他來說小女生的雙手是由青色和琥珀色所組成,他的頭髮散發出紫色中帶有一絲赭石色的光,父親的皮膚是一種蒼白的青綠色。只有他的母親沒有顏色,有很長一段時間,瑟巴相信母親是水做的,唯有當他走進母親的房門時,這才看到所有人眼中的她的模樣。他屢屢對母親的神速變幻暗自驚嘆。

當他學習識字時,每個字母也有它的顏色,「A」紅如小學女老師的針織毛衣,或是他去年冬天在山中小屋看到的瑞士國旗,那是一種濃烈深刻的紅。「B」就輕盈多了,那是一種黃色,散發出上學途中油菜籽的甜甜氣味。「C」則蒙上一層淺綠色,比起深綠的「K」更青翠且賞心悅目。

所有事物除了看得見的顏色,還有一層看不見的顏色,於是瑟巴的大腦開始將這個世界分類,漸漸形成一張顏色地圖,圖上的街道、廣場和巷弄成千上萬,而且每年都會新增圖層。他可以在地圖上走動,也可以在這些顏色中找到回憶,這地圖成為他完整的童年圖像。而屋內的灰塵則呈現出時代的顏色:一種昏暗的、溫柔的綠色。

他從沒提過,但他以為所有人都是這樣「看」。他無法忍受母親要他穿上七彩毛衣,因此大發雷霆,把毛衣扯毀埋在院子。後來,他只能穿著當地農人的深藍色工作服,在他十歲前,這是他唯一的日常穿著。有時他會在夏天戴上毛帽,只因那顏色是對的。在他們家寄宿的女孩認為瑟巴異於常人,她覺得每當她擦了新香水或換了新唇膏,他都會發現。偶爾她打電話給住在里昂的男友,兩人以法文交談時,她也覺得瑟巴光聽到聲音,就能聽得懂陌生的外語。

***

在寄宿學校後來這幾年,瑟巴幾乎都待在圖書館讀書。在書海中他去過印度、進到內華達山脈或叢林,他搭著狗兒拉的雪橇、乘龍遨遊,他捕獲鯨魚,他是水手、冒險家和穿越時間的旅者。他無法區別歷史和現實。

這事最先引起圖書館管理員的注意,他看到瑟巴好幾次激動的跟人說話,但整個閱覽室卻只有他一人。管理員覺得很詭異,便通知寄宿學校管理處。行政主管和老師們討論此事件,並以電話通知瑟巴的母親,最後做出決議將此事交付調查。

負責輔導瑟巴的神父帶他進城中心,他說他們將要去拜訪一位名醫,他還是大學教授。

這位醫生有點年紀、身形肥胖,還散發出豌豆湯的體味。他看起來不像醫師,他的診所也不像診所。診間的牆上掛著非洲的面具,書桌上有條以骨頭製成的項鍊。他們進城拜訪胖醫師總共五次,每次都像美好的遠足,看完醫生後,神父總會和瑟巴去咖啡館,然後他可以選一塊蛋糕。

最後一次看診時,胖醫師說,瑟巴不必再來了,醫師和神父交代了些必須注意的事項,但瑟巴聽不懂。胖醫師說到「幻視」,還有許多難以理解的事物。

離開診所後,瑟巴詢問神父,胖醫師怎麼說,他有點擔心自己病了。神父安撫他說不是什麼大毛病,他說瑟巴會編造出不存在的人與事,小孩有時也會這樣,因為現實往往與腦中事物的界線並不明確,有時會隨著時間逐漸「長歪了」。神父說這些話時顯得很悲傷,然後他們又去了咖啡館,瑟巴點了一塊大理石蛋糕,而神父點了啤酒。

瑟巴不喜歡他的內在「長歪了」。家裡的廚娘有根手指偏了一邊,她說,那就是「長歪了」。回程途中,瑟巴一直思索著,他不想要有歪曲或醜陋的東西在腦子裡;他決定,繼續和希臘神話中的英雄奧德賽、海克力斯和《湯姆歷險記》的湯姆閒聊,但絕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他必須更小心一些。


〈紅色〉

半夜一點整莫妮卡.蘭道仍坐在她辦公室裡,四十一歲的她從六年前開始在重案部門擔任檢察官,她面前擺著遭綁架的年輕女子的照片,幾小時前電視節目強力播送,網路也廣為流傳。警方在嫌犯住處發現這張照片,他在住處的牆面貼上巨幅照片,並在床上方的照片上以手指畫上一個紅十字。根據法醫的化驗結果,那只是動物的血—但沒有人因此而鬆了口氣。

一切始於六十四小時前,打進警察局的那通電話;一如每通緊急電話,那通電話也被錄音了。對方是一名女子,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年輕,大約十六、七歲。她說她很怕,她躺在一部車的後車箱裡,說那個男人咬了她的頭,她說出嫌犯的姓名和住處街名;然後她還說了些什麼,聲音很小又模糊。警方認為她應該是低聲耳語,才能不讓綁匪聽到。年輕女子說了「他很凶」還是「他是壞人」之類的話,確切的措詞蘭道沒聽清楚,然後就斷訊了。

在這通電話後,巡邏車立即前往女子所說的地址,這是例行程序。員警在庭院垃圾桶內發現一件被撕毀且帶有血跡的洋裝。對審查庭法官來說,這已符合開出搜索令的要件。近一小時後,刑警按了嫌犯住處的門鈴。那個男人開了門,他的應對非常冷靜。

他們在他的床前發現血跡,法醫指出這和垃圾筒內洋裝上的血是同一名女子的。在床下的一個箱子內有性虐待影片、手銬、鞭子、眼罩、口塞、按摩棒和肛門鏈。在手銬和鞭子上有皮屑,來自同一名不知名的女子。

櫃子裡的襯衫間有個鐵盒,裡頭有解剖屍體的全套器具:解剖刀、鉗子、開顱器和一把電動骨鋸。

幾小時後警方得知,嫌犯在女子打電話報警那天租了一部車,警方也在租車業者處扣押了該車,並在後車箱找到細微的血跡,又是一樣的DNA。嫌犯開車行駛了一百九十四公里,因此直昇機以柏林為中心,搜索半徑一百公里的區域。他們帶著紅外線攝影機環繞著柏林森林區和田野的天空,飛了好幾個小時,但是所有人都明白這無濟於事,因為範圍太大了。八百人投身在此行動中,所有柏林警察都停止休假。

有關這件案子的一切都很奇怪,蘭道心想。調查人員不知道年輕女子的姓名、不知道她的年紀、不知道她從哪兒來,也不知道她是誰;再者沒有勒索信,沒有要求贖金、也不見屍體;而嫌犯也不符常情:他家境富裕,沒有前科,犯案動機排除金錢。「可惜。」蘭道暗自揣度,否則案情就容易推估了。不過所有掌握到的線索都顯示,間接證據的方向是一致的。蘭道穿上大衣前往轄區警局,他們得再度審問嫌犯。

房間位在四樓,非常簡陋,只有四張椅子、一張辦公桌、氖光燈、沒有圖片。嫌犯坐在窗戶旁,他右手的手銬銬在暖氣管上。這是他第三度遭到提訊,截至目前為止他否認了一切,但也沒有要求要律師在場,速記員回家了,員警必須自己打字。他坐了下來並打開電腦。

「至今只是暫時性拘留,」員警對男人說,「幾小時後你就會被帶到法官面前,他會發出羈押令。現在是你可以拯救自己的最後機會。你還記得自己的權益嗎?在這裡你不必回答任何問題。」

檢察官首度見到嫌犯,她對他點點頭,他沒有反應。

「那女孩在哪裡?」員警問。

「我不知道。」男人回答。

「我們不用從頭來過吧?!我們知道你誘拐了那名女子。所以,不要再兜圈子了,你對她做了什麼?她人呢?她叫什麼名字?」

「我不知道。」男人重覆的說。

「她還活著嗎?你把她關起來嗎?她的衣服夠嗎?水呢?有沒有東西吃?你知道今晚會多冷嗎?零下九度。如果她被關在室外,那會凍死。」

這名員警還沒開始在電腦上打字記錄,這個房間裡,沒有錄音機也沒有錄影機。

審問是很複雜的,蘭道心想。只要罪犯有那麼一個片刻好好思索,他便知道一旦招供他就輸了,那麼,他為什麼要招認?一個人會坦承犯下某些犯行,因為他別有企圖—也許他希望減輕刑責,或是以為可以減輕良心的譴責,睡個沒有夢魘的好覺;有時候,他可能只想得到審訊員警的認同。蘭道相信,只要人在童年時有過善的經歷,最終總會供認犯行。她進行過多次審問,她知道,要說出真相有多難。

員警告訴男人,今後他將再也不敢照鏡子,夜復一夜這名年輕女子都會出現在他眼前,會跟著他一輩子。他做了很邪惡的事,但他還有機會逆轉,如果他現在說出所有的事實,救回少女,那麼每一位法官都會大發慈悲。員警小聲勸他,千篇一律的,他一再重複每一句話。

蘭道知道,警員想營造出畫面,營造出讓嫌犯驚恐的畫面,但看來行不通。男人只是看看地板、望向窗外,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反應。

當事情發生時,審問已超過三小時。「我自己也有兩個女兒,」員警說,「她們分別是十二和十四歲。」員警說話的聲音變得非常輕。

蘭道嚇了一跳,她不懂員警在做什麼。當然,聰明的員警在審問時會放下權力,他必須贏得罪犯的信任。當審問者動怒、恐懼,或有片刻忘記對方也是人,那麼審問就變質了。在此過程中,員警可能越過應守的分際,冒險超過尺度。蘭道也曾見過員警和罪犯幾乎就要建立起友誼的審問,但現在她認為,調查人員不該談及自己的事情,因為太危險了。

員警起身,抓住他座椅的靠背處,拿起椅子繞著桌子走。那張椅子是金屬材質的,他直接走到嫌犯面前,把椅子往地板重重一敲。然後他短暫轉身,面向蘭道並聳了聳肩,看起來好像他在道歉似的,但蘭道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接著員警坐了下來,嫌犯抬起頭看他。他向前屈身,他的臉和嫌犯的臉相距不到三十公分。

「這是你自找的,」員警說,「我要先跟你說明,你應該猜得到我會對你做什麼。」

蘭道明白,局面失控了。後來她經常想起這一刻,她問自己,如果重來一次,能否阻止這事發生。但也總是得到同樣的結論:她並不想阻止。

「今天,」員警說,「我們不再電擊、用刀片割或敲打睪丸,那只存在於好萊塢電影。我只需要一條抹布和一桶水。事情發展會很快,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你這個痞子,其他人都在外面找那個女孩。之後沒有人會相信你,你身上不會有傷,不會有疤,你也不會流血,所有的問題都只在你的腦部。當然,之後你會就醫,但是醫生什麼都不會發現。我的證詞會和你的相反,你根本不用想法官會相信誰。你是個強姦犯,現在你得付出代價。至於我要對你做的事,沒有人可以撐過三十秒,大多數人在三、四秒後就投降了。你將⋯⋯」

此刻,蘭道感到精疲力盡,她站起身,一語不發離開房間。她從燈火通明的走廊往下走到洗手間,她關上背後的門並倚在門上,空氣中有氯和洗手乳的氣味。當她平靜下來,便把皮包往架上一放,洗了把臉。她向前屈身在洗臉檯上方,讓冷水流過她的後頸,她摺好一張紙巾沾濕後貼在眼睛上,接著走到窗邊打開窗。

「余誓以至誠,恪遵德意志聯邦共和國基本法與柏林法律之規定,以法律為大眾謀福祉,忠誠履行職責,願上帝保佑。」十二年前所宣讀的誓詞,她依然背得出來。大多數年輕的檢察官會把最後這句「願上帝保佑」拿掉,法律在此方面交由每位宣誓人自行選擇。但她選擇宣讀這個句子,因為她的心中依然保有童年信仰中,那個仁慈寬厚、有條有理的上帝。

她往這棟老建築的內院看去,天黑了,只有幾個房間亮著燈。她深深吸入一口氣,空氣冷到讓她的肺感到疼痛。於是她又關上窗,坐在暖氣上,脫掉一隻鞋並按摩她的腳。她有二十六小時沒睡了。

她想起一件四年前經手的訴訟,一名善妒的丈夫想懲罰妻子,於是把沸騰的牛奶打翻在她胸部上。蘭道起訴了這名男子,但他的妻子卻在審判過程中自盡。經過這個案子後,蘭道本想放棄。但重案部門的檢察長告訴她:「我們沒有贏、也沒有輸,我們只是在做我們的工作。」這句話很殘酷,但也讓人寬慰,在往後的日子裡,這句話日復一日陪伴著她。

蘭道猛的坐了起來,突然間她警醒且明白了,她跑出洗手間、穿過走廊,推開審問室的房門,她居然讓那名員警和嫌犯獨處了二十四分鐘。

後來,蘭道和員警單獨坐在明亮的餐廳,他是經驗最老道的柏林警察之一,比蘭道大十五歲,從她到重案部門工作後就認識他。她知道他穩重而謹慎,他還不曾拔過槍,得到的評價是「無可挑剔」。她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但他沉默不語。他從礦泉水瓶撕下標籤紙,黏在桌上並加以抹平。他盯著標籤紙,什麼都沒說。

終於,他開口了,說起另一件綁架案,距今有十八年了。

「我一直記得每個細節。」員警說,他沒有看著蘭道。「我記得那個男人手腕上的金手鍊,記得他襯衫上遺失的釦子,記得他薄薄的嘴唇和他以手指在桌上打鼓的樣子。兩天後,他帶我們到森林的某處。當我們開車前往森林時,我坐在他旁邊,他身上有股沒洗澡的臭味,嘴角殘留唾液,咳個不停。他猙獰的笑著,但我還是必須友善面對他。『耶誕節前十二天。』開車途中,我不斷想起這句話。當天天氣大約跟今天一樣冷,我們抵達時,一位同僚看到通風管便往那邊狂奔。他邊跑邊脫掉夾克,他清掉通風管上的葉片,大叫著,現在一切都會很好。我們所有人都在管子前跪了下來,發瘋似的在雪中和結冰的地板上猛挖。一位同事撬開了箱子,我在蓋子的木板上看到那個小男孩的抓痕,他的下臂貼著一張紅色轉印畫,畫上已看不出一頭大象、犀牛或其他的動物,轉印畫早已散暈且模糊不清,在小男孩的藍白色皮膚上看起來非常不真實。」

員警抬起頭直視蘭道,「妳知道,就是這幅該死的轉印畫,我沒辦法忘了它,妳懂嗎?我就是忘不了。」

這天下午,檢察官蘭道在她的辦公室寫下簡短的附注,只有十二行,她讀了兩遍後,簽了名並把這頁紙裝訂到檔案中。然後她走到事務處並請對方將此附注傳真給審問官。

「哪樁案件?」祕書問。

「新的訴訟案,檔案在我的辦公室,」蘭道說,「被告:瑟巴.艾胥。」


〈藍色〉

兩天後的早晨,畢格勒六點整起床,夜裡他讀著檔案,睡得很少,儘管如此他還是覺得得到充分休息且精神奕奕。他和艾莉共進早餐。

「上星期樹木專家來過。」埋在報紙後方的艾莉說。

「什麼?」

「樹專家,如果你要砍樹,要先得到樹木專家的許可。」

「喔,老天。」畢格勒說。

「他說,這棵樹非常健康,你不可以砍掉它。」艾莉說。

這樹矗立在他們每天享用早餐的溫室前面,遮住了陽光。

「所以我必須繼續生活在陰影中?」

「差不多。」艾莉說。

「德國人真是瘋了,」畢格勒說,「我要把樹毒死,用鉛毒死,要怎麼做?」

艾莉沒有回答。

「我可以打電話請人來對樹開槍,子彈裡面也含鉛。」畢格勒說。

「別再大聲嚷嚷了。」艾莉說。

兩年前艾莉把他送去一位精神分析醫師那兒,她說他變得讓人越來越無法忍受。而他也真的去了,八次療程他都是一邊深呼吸一邊聽分析師講話,且每小時要花他八十五歐元。當然畢格勒一個字也沒說,他覺得自我反思是一件無聊的事。在付了六百八十歐元後,他中斷了療程。他不敢告訴艾莉,而此後他就生活在她會發現這事的恐懼中。他買下佛洛伊德的《全集》,有時會引用書中的話。他希望可以藉此瞞過。

「報上說,你要接下那個藝術家的案子。」艾莉說。

「也許吧。」

「他們說,案子八成是他犯的。」

「不這麼寫就沒新聞了。」畢格勒說。

艾莉建議他送花給新來的祕書,但他拒絕了。「花朵是敞開的性器官,這種東西我不會拿來送人,尤其是送年輕女子。」他說。

八點整他前往莫阿比特看守所,在接見中心出示瑟巴的委託書,請求和委託人談話。接待人員打了通電話,然後她問畢格勒,度完假身體恢復了沒,畢格勒沒有回答。

瑟巴是目前知名度最高的人犯,接待人員說。他很安靜,多半躺在牢房內的床上,對獄警和獄友彬彬有禮。他自願放棄放封機會,截至目前沒有任何抱怨,也沒有要求其他特殊待遇。

「聽起來還滿友善的。」畢格勒說。

「但在某些方面他很反常。」接待人員說。

「哪些方面?」畢格勒問。

「我也說不上來,」接待人員說,「只是一種感覺。」

「所以只是一種感覺。」畢格勒說。對方點點頭。

幾分鐘後瑟巴來了,畢格勒帶他到律師會談室。

「抽菸嗎?」畢格勒問。

「我在這裡戒掉了。」瑟巴說。

畢格勒把他的小雪茄放回菸盒,「好吧,反正談話室也禁止吸菸。你要我為你辯護?」

「是的。」

「你已經有一位義務辯護律師了。」

「但是現在我需要你。」瑟巴說。

「為什麼?」

「外頭的每個人都認為我是凶手。」

「是啊,那是因為你認罪了。」畢格勒說。

「是的。」

「而且簽了名。」

「對,但那是被逼的。」

「你想說,這不是事實?」畢格勒問。

「我想請你為我辯護成⋯⋯好像我不是凶手。」

「好像你不是凶手?我的理解沒錯嗎?那你是或不是?」

「這很重要嗎?」

這真是個好問題,畢格勒還不曾從委託人的口中聽到這問題。記者喜歡問諸如此類的問題,大學生或快完成法律系學業的實習生也會,他心想。「對辯護來說,這不重要,如果你問的是這個。」畢格勒說。

「那對你個人來說呢?」

「辯護就只是辯護。」

「這就是為什麼我想請你擔任我的辯護律師,不是所有律師都有這樣的認知。」瑟巴顯得非常冷靜。「你看過檔案了嗎?」

「我看過更糟的。」畢格勒說。

「你要怎麼為我辯護呢?」

畢格勒看著瑟巴。「如果想從謀殺控訴案得到無罪宣判的話,有六種可能。第一:在案情中殺人是對的,但這很少發生;第二是正當防衛;第三是意外使然;第四是你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或是你沒有能力認知此犯行是錯的;第五是,你不是凶手,凶手另有其人;同樣很罕見的是第六:根本就沒有謀殺案發生。我們從頭到尾過濾一下:正當防衛、意外和無刑事責任能力先排除。我們先從另有凶手開始,如果不是你,那誰可能是凶手?」

瑟巴思索了一會兒,「沒有。」

「你沒有鄰居嗎?」畢格勒問。

「有,一名女子,仙妮亞.芬克斯。」瑟巴說。

「她是誰?」

瑟巴敘述對她所知的一切,包括持刀行凶和她的傷口。

「很好。」畢格勒說。他在筆記本記下一切。「對此我們可以好好想想,我們先來談談最後一個辯護的可能性,也是本案最有意思的——根本沒有謀殺案。」

他說。年輕人收下錢放進口袋,什麼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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