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美優秀教師的快樂學習課

我是小學老師

我每年都會讀一遍《夏綠蒂的網》和《查理與巧克力冒險工廠》，每次讀到查理中獎以及夏綠蒂死去的情節，我都會哭。

我知道怎麼把刺進手指肉裡的小木片挑出來，我也會把沒有運動精神的孩子從奪寶遊戲裡揪出來。就算小朋友的嘴巴沒在動，我也知道他們是不是在嚼口香糖。目前為止，我已經唱過六五七次生日快樂歌。

我遞剪刀給人時，把手一定向上。我的《絨毛兔》和《金銀島》這兩本書已經快解體了。我能一邊聽小朋友甲說他生日派對的事，一邊聽小朋友乙講朋友到他家過夜的事，一邊聽小朋友丙敘述昨晚他洗胃的事。

我會修理不能釘的釘書機和拉不起來的拉鍊，我還會用大頭針把流不出膠水的膠水瓶蓋刺通。我會發紙、鉛筆和貼紙，還有可以裝剛掉下來牙齒的信封。我知道奧地利和澳洲有什麼不同。

不管刮鬍子、洗澡、開車、吃飯，甚至睡覺時，我都在備課。上課鐘響前五分鐘，我還在備課。我知道長針在十二、短針在九的時候是幾點。我會把library這個字的第一個r唸出來，我不會把sword的w唸出來。

我會幫忙貼ＯＫ繃、穿外套，以及排演學校話劇。我知道學生不懂your（你的）和you’re（你是）有什麼差別。我知道他們會把too（也）寫成to（去）。當他們對著我的臉咳嗽，我會說：「把嘴遮住。」

我是老師。

我會檢查新的牙齒矯正器、剛磨出來的水泡，還有乳牙剛掉之後牙齦上的洞。我會拼vacuum（吸塵器）。我知道什麼時候該說「請」。

我襯衫的口袋裡，會插著下課時被愛的小手摘來的幸運草和蒲公英。我祈禱下雪天。我祈禱史蒂芬不會來上學。

我在感恩節假期寫成績單，在聖誕節假期打掃教室，暑假時則去上教人放鬆紓壓的課。我知道逗點和省略符號有什麼不同。我會唸apostrophe（省略符號）。

我會買有關貓、狗、鯊魚、火山、馬，還有恐龍的書。小朋友玩跳繩時，我負責搖繩子；玩捉人遊戲時，我當基地。我很慶幸水痘一輩子只會得一次。

我會糾正握筆法、錯別字，還有不禮貌的行為。我會把椅子推到最底，把鞦韆推得更高，還會在孩子們畫畫時幫他們把袖子推高。我可以碰裁紙機。

我有一套西裝、兩雙鞋子，還有八盒全麥餅乾。賀曼卡片公司出品的每一款老師馬克杯我都有。「救助兒童會」製作的每一款領帶我也都有。小朋友拿午餐托盤時，我會跟他們說：「用兩手拿！」如果他們不用兩手拿，我會說：「天有不測風雲！」

「聖派崔克紀念日」時我會穿上應景的綠衣服去學校，情人節穿上紅衣服，睡衣日則穿上浴袍。我會把吸管戳進果汁盒裡，我會把關得太緊的保溫瓶蓋扭開。我還會剝難剝的柳橙。

我會在圖書證、學校年度紀念相冊，以及新打上的石膏上簽名。我參加過許多次足球賽、小聯盟冠軍賽，以及天竺鼠的喪禮。不管他們叫「爸」或「媽」，我都會回應。

我是老師。

我希望愚人節是在星期六。我可以把吹不起來的汽球吹起來。下課時間，我總是太早吹結束的哨子。

數學的借位或進位我做得很快。要他們算6乘以8時，我會給比算2乘以3的時間多一點。我從來不用介系詞做句子的結尾。我知道介系詞是什麼。

我會畫星星和笑臉。玩傳球遊戲時我會聲東擊西，出其不意地說：「換手。」有一次我忘了8加7是多少。

我知道什麼時候該說can（能），什麼時候該說may（可以）。有一次我身上同時沾滿綠色彩色筆、紅色油漆、黃色粉筆灰、膠水，還有亮片。我最討厭亮片。

句子的開頭字母我一定用大寫，句尾一定加句點。我走路一定走直線。比賽腕力時我一定會輸。

我不會糾正小朋友在情人節卡片裡拼錯的「shugar」或「vilets」。我認識每個洲及每個洋。我會把書裡脫落的書頁粘回去。我可以找出膠帶的頭在哪裡。我會點那些上課手沒舉起來的小朋友。

我知道colonel（上校）的發音很難，doubt（懷疑）和gauge（標準規格）也是。我知道小朋友會把stared（凝視）唸成started（開始）。到目前為止，because、beautiful還有friend這幾個字，我已經拼過六百萬遍。

我是老師。

我過馬路前會先看左右兩邊。我會把卡在籃球網裡的球拿下來。我已經考過八四二次拼字，也寫過一樣多次的「暑假快樂」。

我蒐集牛奶盒、咖啡罐，還有雞蛋盒。我會背九九乘法。我打字時不用看鍵盤。我知道兩個椒鹽脆餅比不上一顆好時水滴巧克力。

我可以用捲筒衛生紙的紙筒做出望遠鏡，還會用麥片盒做圖騰柱。我會用咖啡濾網做雪花，還能用品客洋芋片罐做太空梭……

我會修理手錶錶帶和眼鏡，我會在玩木頭人遊戲之後找出不見的牛奶錢。我知道他們的小拳頭什麼時候會出石頭，什麼時候會出剪刀。

小朋友不懂的時候，我看得出來。小朋友說謊時，我看得出來。小朋友昨晚太晚睡時，我看得出來。什麼時候孩子交朋友會需要幫忙，我也看得出來。

我是老師。

小朋友總是這樣做

小朋友的某些行為是永遠不變的，例如：

他們總會從鉛筆盒裡拿最短的鉛筆寫字，因為用三公分長的鉛筆寫字比較好玩。可是他們總會從剪刀盒裡選最大的那支來用，因為用大剪刀剪東西比較好玩。

如果你發給每個小朋友三個玉米圈餅，可是因為其中有兩個粘在一起，所以某位小朋友會不小心拿到四個。這時，坐在他旁邊的小朋友一定會大喊：「不公平！」

老師生日那天，小朋友都會猜你比實際年齡更老。他們會猜你已經一百歲了。

如果發尺給小朋友，一定有兩個男生會開始拿尺比起劍來。當他們把斷成兩截的尺還給你時，其中一個會說：「不知道為什麼，它就斷了。」

叫他們坐在高架式投影機前方，乖乖不動讓你在黑色圖畫紙上用白蠟筆描出他們的輪廓，好做成母親節禮物時，他們一定坐不住。

當王子親吻白雪公主時，一定有人會說：「噁！」當王子親吻灰姑娘時，一定有人會說：「噁！」要作除法時，他們也會說：「噁！」
畫畫時，總有人開始哼歌。搭車去戶外教學時，一定有人開始唱歌。

你指著掉在地上的紙問：「是誰的？」一定不會有人回答。可是當你說：「把這個撿起來。」每個人都會說：「不是我的。」

坐在地毯上聽故事時，他們總會去撥弄鞋帶或盯著手指甲看，彷彿從來沒看過鞋帶或指甲似的。

當你開始唸故事書時，他們常會努力挖出卡在地毯裡的釘書針。當他們找到一根釘書針，一定會很慎重地交給你，彷彿是你一直在找這根釘書針似的。當你把書裡的圖片展示給所有的小朋友看時，一定會有人說：「我看不見。」

在考生字時，總有人會問：「有幾個字？」當你跟他們說有幾個字以後，一定還會有人問：「有幾個字？」

當他們從攀爬架往下跳之前，會大叫：「你看！」當他們倒掛在單槓上時，總會向你揮手，並大喊你的名字。

當他們吃了鮮紅色的糖果，總會伸出舌頭問你，他的舌頭是不是紅色的。你給他們吃切片的柳丁，他們總會把整片塞進嘴裡，然後張大嘴笑，讓你看看他的新柳丁牙。

如果教室裡有個豆豆椅，一定有人會跳上去。如果第二天豆豆椅還在教室裡，這個小傢伙還是會再跳上去一次。

十二月做紅綠紙鍊時，會發給每個小朋友十片紙條。他們總會把所有紙鍊連在一起，試圖做成史上最長的一條紙鍊。

當你跟他們說：「我背後可是有眼睛的哦！」他們就會考你現在你背後有什麼。當你說：「給我一秒鐘。」他們就會數到一。

如果有鞦韆，他們總會站在上面。看到溜滑梯，他們總會逆向往上跑。如果有個籬笆，他們就會把球踢過籬笆。

當他們看到走廊天花板上垂掛著「出口」的標示，總會往上跳去拍打它。

如果窗戶上有霧氣，他們會在上面寫自己的名字。如果你的車子很髒，他們會在你的後車窗寫：「幫我洗澡！」

你叫他們用字典查個生字，他們總會回來跟你說，字典裡沒有那個字。

你拿著檞寄生（注：歐美習俗，兩人在檞寄生下相遇需親吻）朝他們走去時，他們會拔腿就跑。做情人卡時，他們總會在上面簽「From」。吃復活節空心巧克力兔時，他們總會先咬下兔子的耳朵。

他們總是忘了寫sincerely最後的那個e，還有Wednesday裡的d。他們會在sure這個字中加個h，而improve的第二個字母總會寫成n。

給他們捲尺時，他們總是把它全部拉出來，使它再也捲不回去。當他們靠在掃把間讓你量身高時，他們總會踮腳尖。

在你開車回家的路上，如果剛好在校車的正後方，他們會對你揮手，並扮鬼臉。如果你也向他們揮手並扮鬼臉，他們會笑得很開心。而且只要你的車子一直開在校車的後方，他們會不停揮手及扮鬼臉。

第二天你去學校時，他們會跑來跟你說，他們昨天看到你開在校車的後面，彷彿你自己不知道似的。

看到synonym（同義字）時，他們會唸成cinnamon（肉桂）。他們寫的字都小得像螞蟻，當你告訴他們：「字太小，我看不見。」他們就會大聲唸給你聽。

表演《彼得與狼》時，所有男生都想當彼得。演《糖果屋》時，每個女生都想當妹妹葛芮特。演《白雪公主》時，全班都想演在戲中一句台詞也沒有的小糊塗。

如果教室裡有電動和手動兩種削鉛筆機，小朋友一定會選電動削鉛筆機，然後把鉛筆死命塞到底，直到削斷為止，最後還得再削一枝。
學期的最後一天，班上一定有小朋友會哭。學期的最後一天，我也會哭。

鎮班之寶小潘

我們班上有一隻兔子。她的全名是潘妮洛普．寶貝．金鳳花三世。這個名字不是我取的，是小朋友投票決定的。

有一天，我在幫潘妮洛普加水，因為兔寶寶保護員｜｜也就是苦苦哀求我養兔子，並保證會照顧她的那位小朋友，沒注意到兔寶寶的水瓶已經空了。

總之，我在把水瓶裝回潘妮洛普的籠子上時，發現她沒有吃東西。我打開籠子把她抱起來，想搞清楚為什麼看起來完全健康的兔子不肯吃東西。我東戳戳、西捅捅，最後打開她的嘴。

我大叫：「啊！」她的牙齒大概有二、三公分長，而且是彎曲的。她根本連閉上嘴都有問題。放學後，我連忙開車帶小潘去看獸醫。
獸醫問：「有什麼問題？」

我說：「我的兔子有毛病。她不吃東西。我想她的牙齒可能有問題。」

他說：「我們來看看。」

他打開小潘的嘴，檢查她的牙齒。

他鎮重地說：「她的牙齒咬合不良。」

我問：「你說什麼？」

他重複：「咬合不良。」

「那是什麼鬼啊？」

他回答：「她有暴牙。」

「那該怎麼辦？帶她去看矯正牙齒的牙醫，然後幫她裝矯正器？」

「不，要剪掉。」

我大喊：「剪掉？」

他回答：「對。不會有問題的。」

「那要怎麼剪？」

「你拿個剪線鉗，把她的牙齒剪到適當的長度就好了。」

「你在開玩笑吧！」

「不，我是說真的。」

我問：「你是說我只需要搞個剪線鉗，掰開她的嘴，然後喀嚓喀嚓，這樣就好了？」

他說：「沒錯。」

電影《致命的吸引力》的場景浮現在我眼前。

我說：「我辦不到。可以請你幫我剪嗎？」

他幫我剪了。十五分鐘後，小潘又可以吃東西了。

噢！我真開心我買了一隻班級寵物。我真高興我聽信所有朋友的話，去買了一隻可愛的小兔子。

朋友都說：「兔子最簡單了。完全不費事。什麼都不麻煩。小朋友會愛死牠。」

哈！一點都不麻煩，毫不費事。才怪！

拜託！你們都忘了說，我每個月都得帶這隻可愛的小兔子去看獸醫，請他把她的牙齒鋸掉。你們也沒跟我說過，我每次都得花掉兩千五百元，才能讓小潘吃她心愛的胡蘿蔔。

省事的班級寵物原來是這麼回事！你猜怎麼著？現在小朋友又說想養蛇。別鬧了，搞不好我每個月也得幫牠鋸一次牙呢。


兩個人的閱讀課

照理說，我的學生每天晚上都應該和他們的爸媽一起看書。他們的爸媽應該在讀書記錄表上簽名。

若尼的讀書記錄表從來沒有人簽名。我問他，他媽媽在家裡有沒有幫他。他說沒有。

若尼需要協助。他的閱讀有點障礙。

某個星期五，我寫了一封信給若尼的媽媽，說明和孩子一起閱讀的重要性。我還附上一張閱讀記錄表，以及一篇《閱讀老師》月刊的文章。我還給了若尼一個牛皮紙袋，裡面裝了《好奇猴子喬治》《野獸國》和《青蛙和蟾蜍》三本書。

星期一早上，若尼把牛皮紙袋交回來。

我問：「若尼，你和媽媽週末看過這些書了嗎？」

他低下頭，回答：「沒有。她很忙。」

我嘆了一大口氣，搖搖頭。太忙？連對自己的孩子也抽不出時間？我真受夠了這些不重視教育的家庭。

後來的幾星期，我繼續用那個牛皮紙袋裝書讓若尼帶回家。但這些書還回來時，都沒有被讀過。若尼繼續編各種藉口。

最後我終於打電話給若尼的媽媽，安排一次會談。這種安排一定會有用的。韓森太太第二天就到學校來。她很親切，還不斷感謝我為若尼費了這麼多心思。再一次，我向她說明每天閱讀的重要性。我給了她一疊印有常見單字的閃卡，並影印了另一篇《閱讀老師》月刊的文章給她。我還借她兩本教人如何協助有閱讀障礙的孩子的書。她再次謝謝我。

幾天後，我在聽若尼唸書時問他：「嘿，若尼，你在家裡看書的情況如何？」

他低下頭，沒回答我。

「你媽媽現在會和你一起唸書，對不對？」

他搖搖頭，輕聲地說：「沒有。她很忙。她有很多事要做。」

我說：「很多事要做？」

若尼說：「對呀！她現在晚上還要上課。她下班回家以後，超快就做好晚餐，然後又出去。她回家的時候，我已經上床睡覺了。她想和我一起唸書，可是她沒有時間。」

我很生氣。

若尼的媽媽出去不知道搞什麼鬼，把兒子丟在家裡完全不管。這些家長真是的！只顧自己的生活，連一點點時間都不撥給自己的孩子。

星期一晚上，我在家裡除草，突然想起我這時候應該在學校幫冬恩辦理成人學校報名手續。我衝到學校，看見冬恩正和一位學生在一起。

我說：「冬恩，對不起，我遲到了。」

她說：「沒關係，我們快要辦好了。」

我坐下來，開始脫外套。

這時我突然聽到一個人說：「唐老師你好。」

抬頭一看，原來是若尼的媽媽。

我訝異地回答：「呃，嗨，妳好，韓森太太。」

冬恩把報名表交給她。

冬恩說：「真高興看到妳。韓森太太，很高興妳又回來上課。」

韓森太太拿著表格，望著它。然後，她開始在皮包裡四處翻找。

她問冬恩：「噢，天啊！我一定是把眼鏡忘在家裡了。可以麻煩妳幫我填這張表格嗎？」

冬恩微笑著回答：「當然沒問題！」

韓森太太搖搖頭，笑著說：「我有時候實在太心不在焉了。真不敢相信，我竟然把眼鏡給忘了。」

冬恩幫她填好表格，並指著走廊前方的教室，跟她說是哪一間。

她說：「真的非常謝謝。再見。」

我微笑著回答：「再見。」

她向走廊走去。

她離開以後，我靠近冬恩問她：「妳知道那是誰嗎？那就是若尼的媽媽。她都不陪她兒子看書，還跑來這裡上陶藝課。」

冬恩盯著我看。

她說：「菲力，你知道若尼的媽媽今天晚上來上什麼課嗎？」

我回答：「不知道。」

她停頓了一下，說：「初級閱讀。」

我瞪著她。

她說：「韓森太太不識字。事實上，每一位報名來上這門課的家長，今晚都忘了帶眼鏡。」

我呆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我給過多少像韓森太太這樣的家長那些有幫助的文章？我給過多少不識字的家長學校通知單或戶外教學通知？我對多少家長做出過不公平的評斷？

我曾逼多少個若尼不得不捏造理由？我對著多少個若尼深深嘆息，並使他們難堪？我怎麼能稱自己為「閱讀老師」？甚至，我怎麼能稱自己是老師？我覺得好慚愧。

幾天後，我再次請韓森太太到學校來談談。我向她道歉。

韓森太太說：「拜託，唐老師，別道歉。我還想謝謝你呢！」

我抬起頭看著她。韓森太太從包包裡拿出一個牛皮紙袋。

她說：「唐老師，昨天晚上我讀了《青蛙和蟾蜍》，若尼還幫了點小忙。昨天晚上，我讀了《青蛙和蟾蜍》！」

她笑了。

韓森太太繼續說：「我從來沒想過自己能學會閱讀。這輩子想都沒想過。你幫了我，唐老師，你幫了我。謝謝你每天都讓若尼帶書回家。謝謝你，唐老師。你幫助我學會識字讀書。」

有時候，你回到家，會把門關上，自己一個人好好哭一場。這就是那種時候。


小朋友愛分享

你想喬許瓦的媽媽知不知道，我們都聽說她參加減重計畫後脾氣變得很不好？尚恩的爸爸知不知道，我們都聽說他對他丈母娘做的果凍沙拉發表了什麼評語？另外，瑞恩的爸爸或許並不希望我們知道他昨晚睡在沙發上。艾蜜莉的媽媽可能並不希望我們知道她每次看《沙灘遊俠》都會哭。

每次我聽到可能不該知道的事情時，我就開始擔心、也很好奇：小朋友回家後到底是怎麼說我的？不過我已經有心理準備，萬一有家長問起，我就會回答：「孩子所說關於我的事，如果你只相信一半，那麼孩子所說關於你們的事，我也只相信一半。」

當我嫂嫂知道，她的女兒跟全班說，她媽媽因為染髮劑太紅而哭了一整晚時，簡直嚇壞了。當我哥哥卡爾知道，他的小兒子在班上宣布，他爸爸在高速公路上開車時速九十英里時，真的「開心極了」。他也很「高興」聽說，全班都知道爸爸剛拿到這個月第二張超速罰單，而且當時還跟警察說盡好話，希望能逃掉罰單。

家長真得小心，因為孩子什麼都會和大家一起分享。

我的學生就為了三樣東西而活，分別是：下課、午餐，還有分享。

這是真的。更糟的是，他們以為一星期當中有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還有分享日。

我見過的分享日大多是在為樂高積木作品鼓掌、抱倉鼠、誇讚游泳獎牌、玩從足球隊團體照裡「猜猜我是誰」的遊戲，以及熱烈歡迎舊填充玩偶或松木玩具車或不肯動的烏龜。

但並不是每次都是填充玩偶或倉鼠或烏龜。有時候，分享其實非常具有要命的娛樂性。

有一年，一個叫安德芮亞的小朋友對全班宣布：「我媽媽開始停吃避孕藥。我要有個小弟弟了。」

有一年，葛瑞格告訴全班，昨晚警察到他家，帶走他爸媽種的所有盆栽（注：通常指大麻。）。

有一年，海蒂拿著她媽媽肚中未來弟弟的超音波照片，向大家仔細地解釋，為什麼她知道那是個男生。

每一年，我都會選出「最佳分享獎」。噢！我當然不會跟小朋友說。不過我一定會告訴我的朋友。

今年，珍妮得了第三名。

某個分享日我問她：「珍妮，妳今天要和大家分享什麼呢？」

她說：「嗯，星期六晚上我媽媽辦了一個晚餐聚會，她邀請了很多人到我家來。我弟弟到處走來走去，後來我媽媽發現他一直撞到傢俱或跌倒，所以她就請一位是醫生的客人幫忙看看我弟弟到底怎麼了。結果醫生說，我弟弟喝醉了！」

我懷疑地說：「不會吧？珍妮。妳弟弟才兩歲。」

她說：「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問我媽媽。」

她繼續說：「因為晚餐前每個人都站著喝雞尾酒，每個人都把酒裡面的櫻桃拿給我弟弟吃。我媽媽算了算，他大概在一小時之內吃了十顆櫻桃。這些櫻桃裡面都是酒精，所以我弟弟才會醉。」

此時喬伊大聲喊：「我叔叔在我阿姨的婚禮上喝醉，然後……」

我打斷他：「謝謝你，喬伊。」我轉向珍妮佛，說道：「也謝謝妳，珍妮。妳可以坐下來了。」

今年的第二名是艾蜜莉。她帶了她的狗來。

我問她：「妳的狗叫什麼名字？」

她回答：「肉捲。」

艾蜜莉告訴大家肉捲幾歲、她是在哪裡得到牠的，以及牠都吃些什麼。她還讓肉捲示範怎麼坐和躺。然後，她把牠翻過來。

她向大家報告：「那不是牠真正的睪丸。」

我僵在那裡。

艾蜜莉說：「那是塑膠的。」

所有小朋友都靠過來看肉捲的人工填充物。

她繼續說：「不過，牠不知道自己少了什麼。牠以為那是真的。」

我低下頭去。

她解釋：「那叫作人造睪丸。」

我搖搖頭。

「肉捲去看醫生時，是我爸爸說要放進去的。我爸爸說，肉捲是男生，所以看起來就要像男生。」

喬許瓦說：「看起來好像真的！」

我謝謝艾蜜莉和肉捲，因為分享的時間已經結束了。

今年的首獎得主是瑞恩。

在某個分享日，瑞恩拿了一個麻布袋，走到教室前面。

我問：「瑞恩，你今天帶了什麼要來和我們分享？」

他拿起袋子笑著說：「你們猜！」

我們每個人都猜了。

我說：「好了，瑞恩，我們每個人都猜過了。現在你可以跟我們說是什麼了吧？」

他笑了，然後驕傲地說：「瓢蟲。」

我說：「拜託，瑞恩。」

他說：「真的！真的是瓢蟲。我叔叔是農夫，他每年都會買瓢蟲，然後把牠們放在農作物上。」

我慢慢地說：「瑞恩，瓢蟲不是說訂就可以訂的。」

他說：「可以啊，你們看！」

他把袋口解開。

只見一群瓢蟲立刻從袋裡飛出來。小朋友都開始尖叫，並從位子上跳起來想抓住蟲子。

我大叫：「瑞恩，把袋子綁起來！」

他說：「我就跟你說過了吧！」

「把袋子綁起來！」


春季音樂劇

每一年我都會和所有三年級的小朋友演出一場大型音樂劇。每一年我都會問我自己同樣的問題：我到底為什麼要搞個音樂劇啊？有哪個心智正常的人會想和超過九十個三年級的小朋友演出音樂劇啊？

今天是我們最後一次彩排。虎克船長從舞台上掉了下來，因為他戴著眼罩看不到。迷失的男孩名副其實的迷失了！鱷魚的尾巴被門夾住。所有的海盜都因為在餐廳裡比劍而被處罰課後留校。而印地安人都很生氣，因為他們沒有機會比劍。

溫蒂會在舞台上用誇張的嘴型無聲地唸每個人的台詞。麥可在第一幕中途走向我，跟我說他想去上廁所。強恩則因為水痘而留在家中。小叮噹仙子恐怕到現在還搞不清楚我們演的到底是什麼。昨天小飛俠因為踢足球跌斷手，所以今天來上學時手上打了橘色螢光石膏。

狗狗娜娜看起來像頭母牛。鋼琴伴奏只會一種速度――就是慢。透納太太把所有印地安人的短袍都用咖啡染色，所以聞起來很像萱草住在星巴克裡。

彩排之後，凱蒂幫我把仙女塵從舞台上掃乾淨。凱蒂在劇裡扮演一棵樹。

我說：「凱蒂，謝謝妳幫忙。妳覺得演戲好玩嗎？」

她停止掃地，並微笑著對我說：「唐老師，我真希望明天快點來。我們全家人都會來――我爸、我媽、我弟弟、我爺爺，還有我奶奶。我爸爸還請假。你知道嗎？唐老師，這是我的第一場戲。你知道嗎？明年我還想再演另一場戲。長大以後我想當演員。你知道嗎，唐老師？」

我看著她。我終於想起來，為什麼我每一年都會找九十多位三年級的小朋友演音樂劇了。現在我終於想起來了。


我為什麼要教書？

每年我都會問我的學生，他們長大以後想做什麼？我提醒他們的家長要仔細聆聽，因為我自己就是在三年級的時候，立定志向長大後要當老師的。

亞曼達說：「我長大以後要當律師。」
賈斯汀說：「我想當間諜。」
麥蘭妮說：「當可以幫助動物的醫生。」
史蒂芬說：「演員。」
安東尼說：「醫生。」
妮寇說：「可以賺很多錢的工作。」
馬修說：「棒球選手。」
我問：「有沒有誰想當老師？」
凱文大喊：「才不要咧！」
我問：「為什麼？」
賈斯汀說：「我不想打領帶。」
艾倫說：「我爸爸說老師賺不了錢。」
我說：「這是真的。艾倫，你爸爸做什麼工作？」
艾倫回答：「一家公司的副總裁。」
我問：「他有沒有要請人？」
「呃？」
我說：「沒事。」
奈特莉舉起手。
「奈特莉，什麼事？」
她問：「唐老師，你為什麼當老師？」
我笑著說：「我喜歡修理阻塞的飲水機。」
奈特莉說：「不是啦！說真的嘛！你為什麼會當老師？」

這是個好問題：從我實習以來，就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但那一天，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我當老師是因為我喜歡每年九月都可以重新開始一次。

我當老師是因為我喜歡看到三十二個安安靜靜、瞪大眼睛的小朋友，看到聖誕綠精靈駕雪橇衝進無名鎮時，突然同時爆笑出來的樣子。
我喜歡某個孩子開始哼歌後，其他人也陸續加入的氣氛。

我喜歡聽他們在默讀時間，看到有趣文字時發出的咯咯笑聲。

我喜歡情人節期間發給他們上面有字的心形糖果，然後看著他們拿到上面寫著「抱我」糖果時尖叫的樣子。

當我看到那些小不點背著比他們個頭還大的伸縮喇叭箱進學校時，總會覺得一陣激動。

我為什麼教書？請問你去哪裡上班，會有好幾百個小人兒在你下班時，從校車裡探出身來尖聲向你道再見？

可是我當老師的最主要理由是：我喜歡在他們還沒有聽過或想過之前，成為第一個把生字、音樂，還有書、人物、數字、概念，以及思想介紹給他們的人。

我喜歡當第一個介紹海盜史約翰、負數、貝多芬、頭韻，還有音樂劇〈噢，多麼美好的早晨！〉、明喻、直角，以及守財奴史盧基等等給他們的人。

你還記得自己學到新事物時的情景嗎？我可以。我記得葛芮可老師教我們唱〈被忽略的幸運草〉的當時，我坐在哪裡。我記得瀨咲老師教我們「歧視」這個字的意思時，她用她自己在加州日本人拘留所的親身經驗當例子說明。她將它稱為集中營。我很清楚記得強森老師用他神奇的棉花糖教我們9乘以7怎麼算。我還記得加森老師跟我說沒有funner這個字時，我卻不相信她。

想想你今天知道的東西。你能讀，你能寫，你能算，你能解題。我們都把這些能力視為理所當然。可是你當然不是一出生就會看書，並不是一出生就會寫作文，並不是一出生就會算600減199。有人教你，你才會的。在某個時點，你從懵懂無知跨向博學。在某個時刻，你從不懂跨入了解。

這就是我當老師的理由。

這些我都知道

如果有人問我有沒有小孩，我都會說我有三十二個。我真的這麼認為。老師是他們的第三個家長。我看過龐貝克（注：已故知名女作家）寫的一篇文章，讓我難以忘懷。那篇文章的題目是：「我知道」。內容是關於父母親的智慧。以下則是一些老師所了解的事：

我知道你最討厭沒舉手卻被點名回答問題了。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我知道對著全班朗誦你寫的詩會讓你很緊張。我要你練習在大家面前說話。

我知道你不喜歡在大家都已經在讀比較難的書時，還要跟我一起看《老鼠麥特》。可是你要記得，你才剛開始學英文。我保證，有一天你一定會讀比較難的書的。

我知道你不想重複唸同樣的句子，也不想這次在有句點的地方停下來。我要你學會識字。

我知道你很氣我不幫你畫貓。我希望那隻貓是你的貓，而不是我的貓。

我知道我沒告訴你怎麼算三十六除以七是多少，讓你覺得很氣餒。我知道你其實是會的。

我知道我和金咪老師說話時，你在旁邊等了很久。我要你有耐心。

我知道因為我叫喬許瓦而沒叫你回答，讓你覺得很洩氣。因為我知道你知道6乘以9是多少，可是我不確定喬許瓦知不知道。

我知道你很氣我打電話給你媽媽。可是你午餐不能只吃巧克力。

我知道讀得比班上其他人慢很令人灰心。我以前也讀得很慢。

我知道你說：「我能（Can I）買飲料嗎？」我不讓你買，你很氣我。可是這樣你下次就會說比較禮貌的「我可以（May I）嗎？」

我知道你不特別喜歡聽莫札特、韋瓦第、貝多芬和柴可夫斯基的音樂。這些音樂有益於你的靈魂。

我知道你因為我沒告訴你怎麼拼impossible（不可能）而不開心。我要你自己試試看。

我知道你很討厭下課時還得和我留在教室。我要給你時間讓你把作業寫完。

我知道昨晚安東尼開生日派對，你又必須把幼童軍的松木賽車做好，所以你的作業沒辦法寫完。我也知道你不願意放學後還得留校。但我必須貫徹執行、說到做到。

我知道你不喜歡重寫段落短文。我要你盡力。

我知道你昨天、還有前天都已經寫過「丟」、「說」的過去式及「學校」等字。我要你學會怎麼拼字。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問你，如果你是蜘蛛夏綠蒂，你會在你的蜘蛛網上寫些什麼。我要你去想像。

我知道你今天沒辦法專心，雖然你只寫了五題數學，下課時我還是讓你出去玩了。因為我以前也有過養的狗死掉的經驗。


我教他們這些了嗎？

我知道他們夏天時會把乘法忘光，明年老師還得重新教他們一次。我知道他們會忘記副詞和形容詞有什麼不同；他們會忘掉spaghetti（義大利麵）怎麼拼，也不會記得清教徒是什麼時候駕船抵達美洲大陸的。

可是，我教過他們，寧可老實跟我說他們昨晚沒寫作業也不要說謊嗎？

我教過他們，與其跟某人說他不能一起玩，不如把他拉進來，大家一起玩嗎？

我教過他們，如果只有兩枝紅色簽字筆，而每個人都想用紅筆時，如何四人一組合作進行嗎？

我教過他們，在走廊從某人身邊經過時怎麼向他們道「早安」，而在離開教室時怎麼說「再見」嗎？

我教過他們，美國第三任總統湯姆斯．傑佛遜的生活裡不能沒有書，而我也是嗎？

我教過他們，課本裡找不到答案時，應該怎麼去思考嗎？

我教過他們，想像力真的比知識更重要嗎？

我教過他們，愛迪生大部分實驗的第一次也都沒有成功嗎？

我教過他們，每天唱歌可以帶來的愉悅嗎？

我教過他們，凡事盡其在我所能帶來的滿足感嗎？

我教過他們笑，但不是笑別人犯的錯，也不是笑別人名字和你不一樣嗎？

我教過他們，學習是一輩子的事，然後給他們看我的法文作業了嗎？

我教過他們，犯錯沒有關係，然後給他們看我的法文作業了嗎？

如果我已經教過他們這些，那我就不在乎他們是不是會忘記清教徒什麼時候駕船到美洲大陸，或忘記怎麼拼spaghetti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