碟形世界特警隊8:命不該絕【貴族vs平民,誰的生命更貴重?】
威默斯聽到門鈴響起,男僕打開前門,接著有人走小碎石道繞到藍姆金大宅後門。不重要,只是尋常細故,男僕進門聲傳來,悄悄向西碧兒耳語,這聲音一樣歸類到尋常細故。
他聽到她說:「什麼?喔好吧,我想你最好請他進來。」她向他一開口,他便猛然回過神。「是當地警員。你能在書房見他嗎?警察從來不會好好把靴子抹乾淨,尤其是你,山姆。」
威默斯還沒看過書房。藍姆金大宅似乎永遠不缺房間。經一個女僕指點,他來到了書房,幾秒鐘後,男僕帶了當地警員進來,男僕一臉嫌惡,好像在處理死老鼠。至少,照理來說,那人應該是當地警員。但他看起來像當地警員的兒子。十七歲,威默斯判斷,而且他渾身豬味。男僕留下他之後,他光是站在原地四處張望。
過了半晌,威默斯說:「有什麼我能效勞的,警員?」
年輕人眨了眨眼。「呃,敢問您是山姆.威默斯爵士嗎?」
「那你又是誰?」
這問題似乎嚇了那年輕人一跳,一會兒之後,威默斯可憐了他,便說:「聽著,孩子,正確的程序是先說你是誰,然後才問我是不是本人,可以這麼說。畢竟,我不知道你是誰。你沒穿我認得的制服,你沒有出示警察證或警徽,你也沒有戴頭盔。不過,為了在中餐前完成這次見面的目的……我想你是這地方的警察長?你叫什麼名字?」
「呃,費尼,大人,我是費尼.夏敞……呃,費尼警察長?」
威默斯自覺羞愧,何必嘲諷這孩子,但這孩子居然聲稱自己是警官,連諾比聽了都會笑。
他朗聲說:「好吧,費尼警察長,我名號不少,但我就是山姆.威默斯爵士,我剛才正想去找你。」
「呃,很好,大人,因為我剛才正想著,我差不多該來逮捕你了,罪名是涉嫌殺害鐵匠傑洛。」
威默斯面色不動。所以,我現在要做什麼?什麼都不做,正是如此。你有權保持緘默,我對幾百人說過這句話,這話我聽到都爛了。還有另一點是我絕對肯定的:我除了愛的教育之外,絕對沒有碰那他媽的鐵匠。所以接下來可好玩了,我們來看看這小傻蛋為何覺得他能來逮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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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大人,但我花了一個小時才把豬趕出去,把牢房弄舒服一點,大人,仍有一點消毒水味,大人,加上豬味,說到底還是有的,但我已經重新粉刷牆面,有張椅子和床供你坐臥。」
威默斯起身。「我要去散個步,警察長。你想的話可以跟來。」
「不好意思,大人,但我已經逮捕你了!」
「不,孩子,你沒逮捕我。」威默斯說著走向前門。
「但我確實告訴你你被捕了,大人!」他幾乎是哀號了。
「你身上究竟有什麼能告訴我你是正式的警察?」威默斯回頭問。
「我有正式的警棍,大人。那是傳家之寶!」
威默斯停下腳步,轉過身。「嗯,小子,如果那是正式的,那你最好給我看一下,對不對?來啊,拿過來。」費尼照做了。
那是一根過大的皮棍,上頭拙劣地燙了「法律」兩字,也許是用撥火棍燙的。不過,重量挺稱手的。威默斯拿皮棍在掌心敲了敲說:「就我了解,你懷疑我是個殺人犯,而你把武器交到我手上!你不覺得這不太聰明嗎?」
威默斯身子飛過階梯平台,眼見四周景色飛梭,背朝地落到了下方花床上,他望著天空。費尼滿是關懷的面孔出現在視線中,臉稍大了點。「不好意思,司令。我個人不是真的想傷害你,但我不想給你不好的印象。那一招的名字翻譯過來是『人上人下非常抱歉』。」
關節分別隱隱作痛,威默斯勉強坐起。「不准再這麼做,聽到了嗎?」
「我會盡量不要的,大人,但你被逮捕了,大人。」
「我跟你說,年輕人,你沒有好好逮捕我。」威默斯起身,喘了喘氣。「要合法逮捕人,警察必須實際碰觸到嫌疑犯,明白說出『我逮捕你了』五個字,就像這樣,不過那時,你需要明確指出嫌疑犯可能涉及的犯罪行為。同時……」威默斯說到這裡,一拳重重打在那孩子心口,他整個人蜷了起來。「……小心一點不是壞事,這是你未來必須做的,小子,若你打算逮捕我的話。不過,我還是要指出,你目前依然沒做到,這很可惜,因為如果你都做了,你就能明確控訴我拒捕,外加攻擊警員、妨礙公務。順帶一提,目前為止,你身上沒有一點讓我相信你真的是警察。」
威默斯就近找了顆石頭坐下,看著費尼慢慢直起身子。「我是山姆.威默斯,年輕人,所以別在我身上試什麼上上下下的鬼功夫,懂嗎?」
現在,費尼細聲細氣喘息著說:「然後有一天,有人會這麼對你說:『你知道我是誰嗎,警員?』聽到這句話,你會回答:『是的,先生,或者可能是,夫人,我來拜訪你,因為你涉及上述犯罪。』也可以視場合改用類似的話,不能包括以下詞彙,例如『你完蛋了,寶貝』或『這下我把你逮個正著了吧』。忽視所有威脅,但要記在心上。法律只有一本,不會改變。法律不在乎誰是誰,在那當下,你就代表法律,因此你也不會在乎誰是誰。」
威默斯張著嘴,坐望費尼繼續說:「我們這裡不常有《安卡時報》,但我一年前買了一堆豬的藥,包在《安卡時報》裡頭,我在上頭看到你的名字,你在談當警察的事。看了令我相當自豪,大人。」
威默斯記得那段演說。那是他為了警衛隊學校新結訓成員的閱兵典禮而動筆寫下的。他花了好幾個小時卻寫不出來,因為對他而言,任何文學形式從各方面來說他都一無所知。
他的思緒被相當有禮的咳嗽聲打斷,威利金的聲音傳來:「不好意思,司令,我覺得這時候剛好,可以介紹這年輕人跟我朋友勃雷先生和壯臂先生認識認識。見到您被逮捕,西碧兒女士可不會高興,司令。恐怕您會發現她有點……難以招架,先生。」
威默斯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這大白癡,天啊!把那他媽的鬼東西放下!不小心就會走火!現在立即放下!」
威利金無言地將閃閃發亮的十字弓放到階梯欄杆上,如母親放嬰兒入床。砰一聲,十五公尺外的天竺葵慘遭斬首。
階梯上驚險的情境被西碧兒打斷,以一個大女孩來說,她的腳步相當安靜。「各位,這裡發生什麼事?」
「這位年輕人聲稱自己是本地警員,打算依謀殺罪嫌拘禁我,親愛的。」
此時夫妻兩人一照面可謂心電感應。西碧兒盯著費尼。「啊,你一定是年輕的費尼了,我想。很遺憾聽到你父親過世的消息,我相信你母親過得很好。我小時候常去找她。你想要逮捕我的丈夫,是嗎?」
費尼眼睛睜得老大,不專業地擠出一句:「是的,夫人。」
西碧兒嘆了口氣,嚴聲說道:「好吧,那我至少希望逮捕過程中別再殺害植物了,行嗎?」她望向威默斯。「他要把你帶去監牢嗎?」
她目光回到費尼,他現在面對的是裝有上層階級千年自信的一門重砲。「他需要清潔的衣服,警員。如果你能跟我說你要帶他去哪,而且你會告訴我你要帶他去哪,我會親自帶合適的衣服過去一趟。我必須自己在衣服上縫條紋嗎?還是條紋會自動出現?下午茶時段你能讓他回來的話,我不勝感激,因為我們要招待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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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牢門哐啷打開,警察長費尼溜到這矮小屋子的後面。有東西又吠又叫,然後威默斯好端端坐在裡頭,忽然妖精就出現在他大腿上。其實只有一隻,但在小屋子裡一隻妖精也夠你受了。首先,是那股氣味,最後,也是那股氣味,因為味道滲透了世界。但不是臭(老天爺啊,雖然牠們身上散發著有機生物能有的所有臭味);不,任何能走在安卡.摩波街道的人多多少少都對臭味免疫,現在確實有個消遣叫收集臭味,謂為潮流。妖精天生的氣味裝不進瓶子裡(或不管收集的人是怎麼集的),因為那不是臭,而是一種感官衝擊,你牙齒的琺瑯質會受到衝擊而蒸發,身上任何盔甲都加速腐蝕。威默斯搥那東西,但牠雙手雙腳緊抱他不放,發出理論上是叫聲,聽起來卻像一袋核桃被重踩的聲音。但是,牠沒有攻擊他(除非生化攻擊也算在內)。牠腳扣緊,雙手揮舞,威默斯急忙阻止費尼用警棍打牠,因為你只要注意聽,妖精是在說話,牠說的是:姨!姨!我們要正姨!要求!要求正姨!對?正姨!
妖精一爪指著威默斯的左腕,望著他的臉說:「正姨?」那是個請求。爪子拉著威默斯的腿。「正姨?」那生物搖搖擺擺到門口,抬頭望向怒瞪牠的警察長,然後轉向威默斯,表情望眼欲穿,一字一句慎重地說:「正
姨? 警 察 啊 大 人?」
威默斯拿出鼻煙盒。他說:「好了,警察長,這裡有人找你尋求『正義』。你要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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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精看似一拐一拐地走,沒想到速度其實相當快。出乎威默斯意料之外,費尼才跑了一段就已經舉步維艱,他們正朝吊人之丘前進。他聽到那孩子咻咻地小口喘氣。也許要追一頭任性的豬不必跑多快,但要追上吃了薄片、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年輕山怪就真的要非常快了,你需要相當充沛的體力才能追上他,趁他氣到想扭斷你的頭之前,將他銬上手銬。鄉下警察工作顯然和城市大不相同。
鄉下總是有人看著你,他們一邊沿路跑,他一邊想。哼,城市也總是有人看著你啊,但那一般來說是期待你忽然暴斃,他們就能搶了你的皮包跑走。城市人對人從來毫無興趣。但他在這裡,自認能感覺到許多雙眼睛看著他。也許是鳥或獾的眼睛,或不管威默斯晚上聽到的是天殺的什麼鬼東西。黑猩猩吧,也許。
他完全不曉得自己會看到什麼,但絕對沒想到會看見山丘頂出現明亮的一條條黃漆繩。不過,他又看了一下。那兒靠在一棵樹上,看起來相當不安的,正是三個妖精。其中一個站起,頭和眼睛因此正不偏不倚對著威默斯的胯下附近,那不是一個理想的位置。牠伸出滿是皺紋的手說:「威默斯?吊!」
威默斯低頭看著牠,然後看向費尼。「牠說的是什麼意思,『吊』?」
「從來都不確定。」費尼說。「有點像,日安,我想,只是換成了妖精語。」
「威默斯!」老妖精繼續說。「說是,你是警察啊大人。是大警察啊大人!如果是警察啊大人,那正姨!但正姨不沒有!黑暗來到黑暗中的時候!黑暗移動!黑暗一定來,威默斯!黑暗升起!正姨!」
威默斯完全不清楚說話的妖精性別為何,甚至不知道牠幾歲。衣著也不成線索:妖精顯然穿著任何能綁在身上的東西。牠的伙伴眼睛眨也不眨望著他。牠們拿著石斧,那玩意兒堅硬又凶惡,但是砍幾次就不利了,但你脖子噴血時,這也不算什麼好消息。他聽說牠們也都是狂暴的戰士。喔,大家還說了什麼?啊對了,不管你做什麼,別讓牠們抓傷你……
「你想要正義,對吧?什麼的正義?」
會說話的妖精盯著他說:「跟我來,警察啊大人。」那串話如詛咒一般從嘴中吐出,或至少是威脅。牠轉身,鄭重走向山丘另一端。其他三個妖精,包括威默斯認識的臭鬼,動也不動。
費尼悄聲說:「這可能是陷阱,大人。」
威默斯翻白眼,嗤之以鼻道:「你這麼想,是不是?我想可能是個邀請,請我們去看魔術秀。那些黃繩子又是怎麼回事,費尼先生?」
「警用警戒線,大人。我媽替我織的。」
「喔,我也看得出來她努力在好幾個地方繡上黑色的『敬查』兩字。」
「是的,大人,錯字不好意思,大人。」費尼說,顯然被威默斯瞪到有點毛毛的。他繼續說:「地上全是血,大人,所以我刮了一些到乾淨的果醬瓶,以防萬一。」
威默斯沒在聽,因為此時兩名妖精守衛挺起身子站起。臭鬼示意威默斯走牠們前面。威默斯搖了搖頭,雙手抱胸,轉向費尼。
「我來告訴你你想了什麼,費尼先生。你都是聽到消息才動作,對不對?你聽到鐵匠和我昨天在酒吧外打了一架,那的確是真的。當然也有人跟你說,後來不久,有人聽到我們聊天,然後他約我在這裡見面,是吧?別回答了,我看你的臉就知道了—你還沒學會警察面無表情的樣子。傑洛先生失蹤了嗎?」
費尼放棄了。「是的,威默斯先生。」
他不配這樣叫他,不過,也許他真的配威默斯好好罵他一頓。
「你不能叫我威默斯先生,小子,你沒掙得這權利。你叫我『長官』或『司令』,夠笨的話甚至可以叫我『公爵大人』,懂嗎?昨天我要是有心,原本可以教鐵匠拖著肢體不協調的身軀走回家。他是個大塊頭,但不是街頭英雄。不過我讓他排掉管子裡的蒸氣,冷靜下來,又不失面子。對,他確實說他昨晚想上來這裡見我。我帶了個目擊證人來到這裡,地上有血,我敢擔保是妖精血,但卻完全不見鐵匠的蹤影。你來到我的房子,居然拿這他媽蠢斃了的案子來搞我,而且這案子目前的進展仍然蠢斃了。有問題嗎?」
費尼低頭看著雙腳。「沒有,長官,對不起,長官。」
「很好,不錯。把這當作是訓練,小子,這不會花你一毛錢。好了,這些妖精似乎要我們跟著牠們,而我也打算如此,還打算帶你一起來,了解了嗎?」
威默斯看向臭鬼和兩名妖精守衛。那斧頭不經心地揮了揮,表示他們應該真的必須啟程了。他們出發,他聽到沮喪的費尼想鼓起勇氣,卻只展現出焦慮。
「牠們不會動我們的,孩子,首先,牠們若打算這麼做,早就做了;其次,牠們有求於我。」
費尼靠近了些。「牠們要的是什麼呢,長官?」
「正義。」威默斯說。「而且我想我有預感那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