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系邊緣的小異常【以色列大獎!異常狀態扉頁】
◎趕快飛
是P.T.先看到他的。我們在路上,要去公園玩球,P.T.忽然說:「爹地,你看!」還仰著頭,用力瞇眼望著上方遠處。我有不祥的預感,怕有異形太空船還是鋼琴要掉下來砸我們的頭,但隨著P.T.仰頭望去,卻只看見一座醜醜的四層樓建築物,灰泥外牆,掛著許多冷氣機,像有皮膚病似的。太陽坐在它正上方,我逆光看不太清楚,只聽得P.T.說:「他想飛。」這才看見有個穿白襯衫的男人站在屋頂上直視著我。P.T.低聲問:「他是不是超級英雄?」
我沒回答他的問題,朝那人大喊:「別跳!」
那人看我,沒回話。我又喊:「別跳,拜託!無論讓你上去的原因是什麼,現在或許好像永遠解決不了,但是相信我,將來都會過去的。如果你現在跳了,就會帶著走投無路的感覺離開這個世界,那會變成你這輩子最後的回憶,不是家人,也不是愛,而是挫敗感。但是如果你留下來,那我保證,用我最珍惜的一切保證,你的痛苦會漸漸淡去,幾年以後,就變成酒後講給朋友聽的古怪故事了。你會說,很久以前有一天,你想跳樓,有個傢伙站在下面朝你大喊⋯⋯」
「什麼?」屋頂上的人也朝我喊,還指著耳朵。馬路上很吵,可能他聽不見我講什麼。但也可能不是因為吵,因為他那句「什麼」我聽得一清二楚。或許他聽力有問題。
P.T.抱著我的腿,像抱著一棵巨大的巴歐巴樹,朝那人喊:「你有超能力嗎?」
但那人再次指指耳朵,好像聽不見,然後高喊:「我受夠了!夠了!我再也受不了了!」
P.T.喊回去:「快點,趕快飛!」於是那種壓力又來了,就是那種「責任全部歸你」的壓力,我又再一次感受到了。
職場上這種壓力我有一堆,在家也有,但少些。去奇諾瑞湖的路上就是這樣,我想煞車,結果輪胎鎖死,車子打滑,而我對自己說:「你解決不了,就完蛋。」開車去死海那次,我解決不了,於是車上唯一沒繫安全帶的人──麗雅,死了,留下我和孩子。當時P.T.才兩歲,話都還不太會說,但阿密特一直問:「媽咪什麼時候回來?媽咪什麼時候回來?」而且不是在葬禮之前,是在葬禮之後。他都八歲了,應該知道「死」是什麼意思,可還是一直問。就算他不問,我也知道全都是我的錯,很想了結一切,就跟屋頂上那人一樣。但今天我仍在這裡,走路不用拐杖,和席夢娜一起生活,是個好爸爸。我想把這些全都講給屋頂上那人聽,想跟他說,我了解他現在的感受,還有,只要他此刻別把自己摔成人行道上一塊扁扁的披薩,那麼,這一切都會過去的。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因為我曾是這藍色星球上最慘的人,只要他現在從那裡下來,給自己一週的時間,或者一個月,如果還不夠,就一年,總會沒事的。
可是這些話要怎麼講給一個半聾的人聽?同時,P.T.還拉我手說:「爹地,既然他今天不飛,那我們就趁還沒天黑,趕快去公園。」
我站在原地,盡全力大喊:「生命很脆弱,就算不自殺,也很容易死。你別跳!拜託別跳!」屋頂上的人點點頭,看起來像是聽見了。
他喊著回我:「你怎麼知道?你怎麼知道她死了?」
我想回他「人皆有一死,她沒死也會有別人死」。可是這話沒用,他聽了並不會下來,所以我指著P.T.說:「這裡有小孩,別讓他看見這個。」
P.T.大喊:「我要看!我要看!趕快飛,不然天就要黑了!」現在是十二月,天確實黑得很早。
如果他跳下來,我良心不安的事就又多了一件。下回諮商師艾琳娜會用那種「你結束我就可以回家了」的眼神看著我說:「別把別人的事都當成自己的責任,你得好好記住這點。」我會點頭,因為我知道兩分鐘內諮商時間就要結束,而她得去安親班接小孩。但這沒用,從此我肩頭的重擔除了麗雅和阿密特的玻璃眼之外,又要加上這個半聾的人,不行,我得救他。「不要動,等我一下,」我盡全力大聲喊,「我上去跟你說!」
「沒有她我不能活,我沒辦法!」他喊。
我喊:「等一下!」對P.T.說:「走,寶貝,我們去屋頂。」
P.T.可愛地搖搖頭,這是他每次捅刀前的標準動作。「如果他飛,我們在這裡看得比較清楚。」
「他不會飛,」我說,「今天不飛。我們上去吧,一下下就好,爹地有話要跟那個人說。」
但P.T.堅持。「那就在這裡喊呀。」他輕輕脫離我掌握,一屁股坐在地上,跟我和席夢娜去賣場的時候他就愛這樣。
「我們用跑的,」我說,「如果一路都沒停,P.T.和爹地都可以得到獎勵,可以吃冰淇淋。」
「現在就吃,」P.T.哀號,在人行道上打滾,「我現在就要吃冰淇淋!」我沒時間讓他胡鬧,抱起他就往房子跑,他扭來扭去大聲尖叫。
屋頂上的人喊:「孩子怎麼了?」我沒理他,拚命往房子跑,或許好奇心能阻止他往下跳,可以讓他等到我上屋頂。
這孩子真重。抱著五歲半的小孩爬樓梯真難。尤其這孩子又不想上樓,就更難。才到三樓,我就喘不過氣來了。有個紅頭髮的胖女人聽見P.T.的叫聲,把門開了個縫,問我要找誰。我沒理她,繼續爬樓梯,就算我想跟她說話,肺裡的氣也不夠。
「樓上沒住人,」她在我身後喊,「那是屋頂。」她說屋頂二字的時候聲音都分岔了。P.T.回頭用含淚的聲音朝她叫:「我現在就要吃冰淇淋,現在就要!」我抱著P.T.,空不出手來推門,只好用踢的。屋頂空無一人。一分鐘以前還站在欄杆邊上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他沒等我們,沒等著搞清楚孩子為什麼尖叫。
「他飛了,」P.T.哭了,吸著鼻子說,「他飛了,你害我什麼都沒看到!」我朝欄杆走去,試圖說服自己,或許他改變主意進屋去了。但我自己都不相信。我知道他一定在樓下,屍體在人行道上以很不自然的角度攤著。我知道一定是這樣,而且我抱著小孩,不該讓孩子看見這種事,會留下終生難以抹去的陰影。但我的腿不由自主,帶著我走向屋頂邊緣。這就像手會去抓傷口,像酒已過量又再點一杯起瓦士,像自知非常非常疲倦,還開車上路。
到了欄杆邊上,我們忽然有點懼高,P.T.不哭了,我聽見我倆喘氣和遠處救護車警笛的聲音。那聲音像在問我:「為什麼?為什麼你非看不可?你以為那能改變什麼?能讓誰好過一點?」忽然,那紅髮女子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命令我:「放他下來!」我轉過身,不太明白她想怎樣。
P.T.也喊:「放我下來。」他總愛跟著陌生人起鬨。
「他還是個孩子。」紅髮女子的聲音霎時放軟,還有點沙啞,彷彿快要掉淚。警笛聲越來越近,紅髮女子走向我。「我知道你在受罪,」她說,「我知道一切都很難,我知道,相信我。」她聲音裡的痛苦如此之多,連P.T.都暫停掙扎,傻傻望她。她輕聲說:「你看我,又胖,又孤單。以前我也有一個孩子,你知道失去孩子是什麼滋味嗎?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這是要做什麼呀?」我懷裡的P.T.緊緊抱住了我。她離我們很近了,粗粗的手摸摸P.T.的頭。「你看這孩子多可愛啊。」
「剛才這裡有一個人,」P.T.用他那雙綠色的大眼睛,麗雅的眼睛,緊緊盯著她,「剛才這裡有一個人,可是現在他飛走了。都是爹地,害我沒有看到。」
警笛在我們下面停住,我朝欄杆再走一步,紅髮女子濕濕的手抓住我。「別這樣,拜託,別那麼做。」
P.T.的一球香草冰淇淋裝在塑膠杯裡。我點的是開心果巧克力碎片口味,裝在蛋捲裡。紅髮女子點了巧克力奶昔。這家冰淇淋店裡每張桌子都髒,我只好挑一張擦乾淨。P.T.堅持要嚐奶昔,她就讓他嚐。她也叫麗雅,這名字很常見。她不知道我們家也有麗雅,不知道車禍的事;她對我們一無所知。我對她也一無所知,只知道她失去了一個孩子。我們離開那棟樓的時候,那人的屍體正被送上救護車。好在有白布裹著,沒在我腦海中多存一具屍體的影像。這冰淇淋對我來說太甜了,但P.T.和紅髮女子看起來很開心,P.T.一手拿著自己的冰淇淋,一手去要她的奶昔。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老這樣,自己的明明還沒吃完,為什麼急著要別的?我張嘴想說說他,但那紅髮女子打手勢表示沒關係,把她快喝光的杯子交給他。她喪子,我喪妻,屋頂上的男人也死了。她輕聲說:「他好可愛。」P.T.努力吸乾最後一滴奶昔,他真的好可愛。
◎北極蜥
我今天改了遺囑。從沒想過自己會幹這種事。我在川普總統發表著名的「二十一世紀阿拉莫之役」演說後的隔天,加入了14+部隊。儘管我愛國旗愛國家,決定從軍卻是為了小夏。她是我朋友、姊姊、保鑣、母親,始終守護著我。我們兩人心裡都清楚,萬一我在前線出了事,我在從軍期間掙到的、攢下的,都將歸她所有。可是今天早晨,從醫院回到基地的路上,我改了遺囑。
這麼一來,萬一我明天在基輔某條小巷碰上土製炸彈,或在明斯克市郊成了哪個狙擊手瞄準的目標,我所有的東西就歸貝克班長。小夏不會懂的,我知道。畢竟我當兵是為了她,為了我們倆。而貝克呢,是個貨真價實的王八蛋。憑他在基礎訓練期間對我做的事,真該被人狠狠修理一頓,他甚至可能因此坐牢也說不定。可是在波羅的海那晚的橡皮艇事件後,我再也沒法若無其事繼續過日子。為了讓那個混帳明白我有多感激他為我挺身而出,我唯一想得到的辦法就是修改遺囑。我能想像他屆時在克里夫蘭的爸媽家,坐著電動輪椅,狂看色情網站,然後這封電郵跑了出來:
「貝克班長,向你報告好消息和壞消息。老實說,壞消息也沒那麼壞—就是又有一個你之前帶的阿呆上等兵(記得你還有腳的那段時光嗎?只要誰惹毛你,你就狠狠踹他一頓的那時候?)嗝屁了……不過好消息呢──朋友,你可得坐穩了,因為這消息真的有夠讚。你是他遺囑指定的受益人,所以你現在有了二十九個稀有主角,和四十八顆幸運蛋!二十九個主角耶!包括『裝甲北極蜥』,這是毀滅獸限定版海陸系列才有的特別角色,只有『無聲革命』當天在曼谷的人才抓得到。媽的全世界只有六個,現在你居然有六個裡面的其中一個!」
我可以看見他坐著輪椅施展往後退的「月球漫步」舞步,像個瘋子鬼喊鬼叫。我明白,在全世界各種最凶險的鳥地方待了十年的阿兵哥,為了那隻鬼蜥蜴,拿自己的各種寶貝收藏去換也甘願。打從那蜥蜴到手以來,我在一百四十二場對戰用過它,而且每場都贏。萬一貝克知道我改了遺囑,今晚就會爬到我睡袋旁邊割我的喉,我敢說他真的會。我都可以聽到那爛人樂得狂吼了,不過這是他應得的。那傢伙因為我,脊椎整個碎了。當時他大可遲疑的,隨便哪個軍人都可能有同樣的反應,只要觀望個那麼一秒,他就可以在我的葬禮上行鳴槍禮,但他沒有這麼做。
我把改好的遺囑新版本寄到司令部後不久,手機亮了起來,是小夏來的訊息。我第一個反應是慌張──她一定是發現了。海軍軍法署那邊有人通知她了,畢竟她的個人資料也在遺囑上。所有的錢和福利還是要歸她。搞不好軍人更改遺囑,受益人也會自動接到通知?我凝視手機螢幕,嚇到發軟。過去這一年我是經歷過一些滿恐怖的鳥事:好比在利馬,我們的吉普車像顆流星整個燒起來;在普吉島滿布狙擊手的海灘,乖寶寶提米的腦漿噴了我整件防彈背心;在安卡拉附近的一個村莊,叛軍在糖果裡裝了詭雷,把珍瑪和戴米安炸成一團火球,但這些都比不上我即將打開小夏電郵的那種驚嚇。因為要是她發現改遺囑的事,我便沒有回聖地牙哥的理由,在這世上就無家可歸了。我實在不該把改好的遺囑寄過去,早知道就用手寫修改,交給隊上的弟兄,請他在我遭遇不測時送到司令部,不就好了嗎?我就偏要上傳到司令部的伺服器,還得冒著搞不好會傳到全世界的風險。
我打開那封電郵的樣子,活像翻動某個恐怖分子的屍體,生怕那上面綁了炸彈──放慢動作,小心翼翼。我手上全是汗,觸控螢幕不起作用,只好在褲子上蹭兩下,終於打開了那封信。小夏說她已經好幾天沒我消息,心裡七上八下。我於是寫起回信,提到自己受傷,還有班長救我一命的經過,說我這輩子欠他的恩情一定得還。我又寫說他一把年紀,都快二十歲的人了,卻可能比我們還迷毀滅獸。不過我寫到一半停下來,把寫的全刪了,改寫了一個比較短的版本寄出去:「一切都好。我只是最近有點忙。」信末簽名處放了一些表情符號,有三個跳動的紅心,還有一個符號是豎起手指放在唇上,彷彿這是天大的秘密。後面加了句:「等我回去再跟妳說。」可是她永遠不會懂。她當時不在場。
他們在川普贏得第三任期那天剛好一年後,成立了14+部隊。當時美國剛在墨西哥吃了敗仗,還在舔傷口呢。要我老實說嗎?沒人想得到這場仗那麼難打。我們的無人機在前線上空給他們迎頭痛擊,沒錯,但恐怖分子在購物中心發動攻擊,我們就使不上什麼力了。全國都成了戰場。聖戰分子和可惡的俄國佬勾結起來對抗我們,開始拚命運武器給墨西哥人。聯邦政府宣布戒嚴。起先是徵兵,後來事情真的大條了,他們便宣布成立新部隊,命名為14+。理論上你要徵得父母同意才能志願入伍,但在聖地牙哥的聖誕節大規模攻擊事件後,只剩小夏和我相依為命了。州政府是有幫我們指定監護人,也做了些安排之類的,但入伍與否的決定權完全在我們手上。小夏一開始不願意考慮這個可能,但他們不斷在網路上打廣告。14+部隊的弟兄拿的是實實在在的薪水,比小夏在麥當勞的工資還多五倍,但關鍵性的決定因素不是錢,真的不是。讓我踏進招募中心的關鍵,是他們廣告主打的特殊收藏家系列。限定版的「毀滅獸 Go」,主角戰鬥力超強,而且只在戰區出現。美軍每次把他們放上去四十八小時,要抓到的唯一方法就是做那個上戰場的人,不管是海陸、俄國突擊隊隊員,或隨便哪個跟我們對打的豬頭都好。我跟小夏說:我就去一年,每個月寄錢回家,等我回來,全鎮收藏一級棒的就是我們了,搞不好媽的還是全州冠軍!結果我還真的說中了。我跑了三大洲,就抓到六個稀有主角。六個耶!我從軍前,只有在YouTube上才看得到戰鬥力超強的主角。現在只要我能活著再撐十週,就可以把他們全部帶回去給小夏,我就稱王了。但萬一我死了,這些就全是貝克的,不過這王八蛋確實值得我這麼做就是了。
回到基地,部隊弟兄見我回來似乎都很高興。「海陸毛頭」還抱著我哭。他證件上的姓名是羅比.拉米耶茲,可是大家都叫他「海陸毛頭」。他證件上的年齡是十四歲半,但我敢說他應該才滿十二歲沒多久。這小傢伙身高還不到我胸口,而且沖澡的時候就看得出來,他身上根本沒毛,連腋下或蛋蛋那邊都沒有,渾身跟嬰兒的小屁屁一樣嫩。那晚貝克撲到我和那個車臣人之間,毛頭也在場,而且事後還幫我把殘缺不全的貝克擡回船上。那群醫生同樣安排我後送,但他們在野戰醫院就發現,我傷勢其實沒外表看起來那麼嚴重,只是腹部插了塊炸彈碎片而已。
「看到你康復了真好!大哥!」毛頭邊說邊努力藏起眼淚。
晚飯後我和他打了一場小小的「毀滅獸Go」之戰。我的北極蜥勝仗數字衝到一百四十三。「你有班長的消息嗎?」之後我們去福利社買紅紅的冰沙喝,喝到寒氣直衝腦門的時候,他問我。「司令部有跟我們說你的最新情況,可是我們都沒聽到班長的消息。」我就把醫院發生的事都跟他說了,好比那群醫生差點沒能把班長救回來,還有班長這輩子再也不能走路等等。這對毛頭來說一時難以承受,他拿出手機給我看他的收藏。「看到這個嗎?」他指著某個「毀滅獸Go」的角色,長得像支超大的槌子。「你和貝克被炸那天晚上,我在橡皮艇上發現的。可能不算是很厲害的主角,但他有特別的攻擊模式。我們下次打的時候,我就派他出來,他會把你那隻鬼蜥蜴打成炸肉排。」擴音器傳出叫大家全副武裝報到、準備點名的命令。我邊走邊向新的排附打聽他們這次要帶我們去哪裡,但他跟死人一樣不講話。我們在這鬼世界樹敵太多,去哪裡都有可能。
過了十四小時,我們將西奈半島的一個蓋達組織基地夷為平地,幹掉了蓋達組織的傳奇二當家—別號「九命」的賈米爾.馬布荷,是我下的手。到了任務歸詢的時候,連長像個小女生一樣猛誇我,跟大家說我傷才好就立刻投入戰場;說我發現自己和「九命」僅有幾吋之隔時偏偏卡彈,但我是如何從容不迫,用步槍槍托砸爛他的腦袋。連長在整個排面前向我敬禮,還說他一定會讓我拿到榮譽勳章。所有人原本皮都繃得很緊,立正站得直挺挺,連長要大家為我歡呼,眾人隨即像群瘋子鬼喊鬼叫。
連長一走,大夥兒立刻衝向鼻涕蟲山米。隊上這麼多戰士,就他昨天在西奈半島抓到了火駱駝。火駱駝是頂級厲害的角色—也許可說是這個遊戲史上最強的角色,它最有名的就是地獄火攻和駝峰防禦。山米這頭駱駝兩秒之內就可以燒掉我的北極蜥。我們比照14+隊上有人抓到稀有角色的慣例,把成桶成桶的冰水和沙子往山米身上倒。山米渾身是泥,邊哭邊跟我們道謝。他不過六個月前,還在西阿拉巴馬州塔斯卡魯沙的某間爛高中,寫《湯姆歷險記》的讀書報告。倘若那時有人跟他說以後有天會抓到火駱駝,他應該會笑到翻過去。
晚上回到帳篷,我收到小夏的Instagram照片,她在肚子上用M&M's 巧克力排成大大的數字「十」。她每週日都會用我喜歡的東西排出我還剩幾週退伍,從《星際大戰》的人物公仔,到小熊軟糖、速食店番茄醬包她都用過。我沒有睡,想著她,想著貝克,努力幻想萬一他們贏了,臉上會各自浮現怎樣的笑容,而不去看另一個人(那個被擺一道的傢伙)的表情。再過十週,我就能讓某人非常開心。最多十週,也許根本不用那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