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網中的女孩【全球知名女駭客入侵國安局】
莎蘭德醒來時橫躺在加大的雙人床上,猛然發覺剛才夢見父親了,威脅感宛如斗篷將她覆蓋。但她隨即想起前一晚,認定很可能只是體內的化學作用。她宿醉得厲害,搖搖晃晃起身後,走進有按摩浴缸和大理石磚等等設備奢華到荒謬的大浴室去吐。結果什麼也吐不出來,只是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息。
接著她站起來照照鏡子,鏡中的自己看起來也不怎麼令人安心,兩眼紅通通的,但話說回來,現在午夜才剛過不久,想必只睡了幾個小時。她從浴室置物櫃拿一個玻璃杯盛水,同一時間夢中細節湧現腦海,手一緊,竟捏碎了杯子,鮮血滴到地板上,她咒罵一聲,發現自己是不可能再睡得著了。
是否應該試著破解之前下載的美國國安局加密檔案?不,那沒有用,至少暫時沒用。於是她拿毛巾將手纏起來,又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書,那是普林斯頓大學物理學者茱莉.塔密的最新研究,敘述超大恆星如何坍塌形成黑洞。她斜躺在俯臨斯魯森與騎士灣那扇窗邊的沙發上。
開始看書之後心情舒坦了些。血繼續滲過毛巾沾到書頁,頭也還是痛個不停,但她愈看愈入迷,偶爾還寫個眉批。她和作者塔密一樣,感興趣的並非黑洞本身,而是產生黑洞的過程。莎蘭德相信只要能描述這個過程,就能拉近宇宙中兩個不相容的語言:量子物理與相對論。然而她無疑是力有未逮,就像那個該死的加密法,於是她不由自主又想起父親來了。
她小時候,那個令人厭惡的傢伙一次又一次強暴她母親,直到母親受的傷害永遠無法平復。當時年僅十二歲的莎蘭德,以可怕的力量予以反擊。那個時候,她根本不可能知道父親是從蘇俄軍情局叛逃的大間諜,更不可能知道瑞典國安局內有個名為「小組」的特別單位不計代價地在保護他。但即便如此,她也感受得到這個人四周環繞著一種神秘氣氛,一種誰也不許觸及的黑暗面,就連名字這點小事也不能提。
札拉,或者說得更準確一點是亞力山大.札拉千科。若是其他父親,你可以去通報社會局和警方,但札拉背後的力量大過這些機關。
對她而言,這一點和另一件事才是真正的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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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報器在一點十八分響起,鮑德驚醒過來。屋裡有人闖入嗎?他升起一種無可名狀的恐懼,伸手摸向床的另一邊。奧格斯躺在旁邊,想必又是像平日一樣偷溜上床,這時他發出憂慮的唉哼,約莫是警報器的淒厲響聲鑽進他夢裡去了。乖兒子,鮑德暗喊一聲。緊接著他全身僵住。那是腳步聲嗎?
不,肯定是幻覺。現在唯一能聽到的就是警報器的聲響。他擔憂地看了窗外一眼,風雨好像更大了。海水打上防波堤與海岸,窗玻璃哐哐作響,眼看都要吹破了。警報器會不會是強風啟動的?也許事情就這麼簡單。
他還是得確認一下嘉布莉安排的保護人員最後到底來了沒有。兩名正規員警本該三個小時前就要抵達,結果是鬧劇一場,他們因為暴風雪和一連串互相矛盾的命令而耽擱了。反正肯定是兩者其中之一,真是有夠無能,這點他與嘉布莉有同感。 他應該找時間處理這些,但是現在得先打電話。偏偏奧格斯醒了,而此時此刻鮑德最不需要的就是一個歇斯底里、用身體猛撞床頭板的小孩。耳塞,他靈機一動,那對在法蘭克福機場買的綠色舊耳塞。
他從床頭櫃取出耳塞,輕輕塞入兒子的耳朵,然後哄他入睡。他親吻他的臉頰、輕撫他凌亂的鬈髮、將他睡衣的領子拉正,並挪一挪他的頭,讓他安穩枕在枕頭上。鮑德很害怕,本該盡快採取行動,或者應該說他有充分的理由這麼做。誰知他卻慢條斯理,細心照料起兒子來。或許這是危急當中的感性時刻,也或許他想拖延時間不去面對外面等著他的狀況。有一度他真希望自己有武器,哪怕不知道該如何使用。
拜託,他只不過是個老來才培養出為父本能的程式設計師,根本不應該捲入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什麼索利豐、美國國安局、犯罪幫派分子,都去死好了!不過現在他得掌握情勢。他一路緊張兮兮地偷偷來到走廊上,什麼事都還沒做,甚至還沒往外頭路上看,就先關掉警報器。這噪音搞得他神經緊張,在瞬間降臨的寂靜中,他文風不動地站著。這時手機響了,雖然嚇了他一跳,他還是慶幸能有件事分散注意。
「喂。」他說道。
「你好,我叫約納斯.安德柏,是今晚米爾頓保全的值班。你那邊沒事吧?」
「這個……應該沒事吧。警報器響了。」
「我知道,根據我們收到的指示,警報器響的話,你應該要到地下室一個特別的房間去,把門鎖上。你去了嗎?」
「是的。」他撒謊。
「好,很好。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不知道。我被警報器吵醒,不知道它是被什麼啟動的。會不會是強風?」
「不太可能……請等一下!」
安德柏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模糊失焦。
「怎麼了?」鮑德緊張地問。
「好像……」
「怎麼搞的,趕快告訴我啊。」
「抱歉,請別緊張,別緊張……我正在看你那邊監視錄影機上的連續畫面,真的好像……」
「好像什麼?」
「你好像有訪客。是個男人,待會你可以自己看看,一個瘦瘦高高、戴著墨鏡和帽子的男人,一直在你家周圍徘徊。據我所看到的,他去了兩次,但就如我所說……我也是剛剛才發現,得再仔細看一看才能多告訴你一點。」
「是什麼樣的人?」
「這個嘛,很難說。」
安德柏似乎又在研究畫面。
「不過可能是……我也不知道……不,不能這麼快作臆測。」他說。
「說吧,請說下去。我需要一點確切的訊息,這樣我會好過些。」
「好吧,那麼我至少能向你確認一件事。」
「什麼事?」
「他的步伐。這個人走起路來很像毒蟲,像個剛剛吸了大量安非他命的人。他移動的姿態有種自大浮誇的感覺,當然,這也可能顯示他只是個普通的毒蟲、竊賊。不過……」
「怎麼樣?」
「他把臉隱藏得很好,而且……」
安德柏再次沉默不語。
「說啊!」
「等一下。」
「你讓我很緊張,你知道嗎?」
「不是故意的。不過你要知道……」
鮑德呆住了。從他車庫前的車道上傳來汽車引擎聲。
「……有人來拜訪你了。」
「我該怎麼辦?」
「待在原地別動。」
「好。」鮑德的身子多少有點不聽使喚了。但他並不在安德柏所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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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五十八分電話鈴響時,布隆維斯特還沒睡,但手機放在牛仔褲口袋而牛仔褲扔在地上,他沒來得及接起。反正來電沒有顯示號碼,他便咒罵一聲又爬上床閉起眼睛。
他真的不想再次徹夜難眠。自從愛莉卡在近午夜時入睡之後,他便輾轉反側思索著自己的人生。大部分事情都不太對,甚至包括他和愛莉卡的關係。他已經愛她多年,而且他有充分的理由認為她也懷有同樣感情。但情況已不再像從前那麼單純。也許是布隆維斯特開始有些同情貝克曼。葛瑞格.貝克曼是愛莉卡的丈夫,是位藝術家,若是責怪他小氣或心胸狹隘,實在說不過去。當貝克曼理解到愛莉卡永遠忘不了布隆維斯特,甚至壓抑不住衝動,偶爾就得把他的衣服扒個精光,貝克曼也沒有發脾氣,反而和她達成協議:
「只要妳最後回到我身邊,就可以跟他在一起。」
後來果然就演變成這樣。
他們做了一個突破傳統的安排,愛莉卡大部分時間都回鹽湖灘的家和丈夫過夜,但偶爾會留在布隆維斯特位於貝爾曼路的住處。多年來,布隆維斯特都覺得這確實是理想的解決之道,生活在一夫一妻這獨裁制度下的許多夫妻都該採用這方法。每當愛莉卡說:「我可以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就更愛我丈夫了。」或是當貝克曼在雞尾酒會上友善地摟著他的肩膀,布隆維斯特都很慶幸自己福星高照才能得此安排。
但最近他開始產生疑慮,也許是因為有比較多時間可以思考,他忽然覺得所謂一致的協議,其實並不必然一致。
相反地,某一方可能以共同決定為名來促成自己的利益,長期下來就會清楚看到有人是痛苦的,哪怕他(或她)信誓旦旦地說沒有。這天晚上愛莉卡打電話給丈夫,顯然就得到不好的回應。誰知道呢?說不定此時貝克曼也一樣睡不著。
布隆維斯特試著不去想這些,有好一會兒,他甚至試著做白日夢,但是幫助不大,最後乾脆下床做點比較有用的事。看看有關產業間諜的文章吧?乾脆重新為《千禧年》草擬一個籌措資金的替代方案,不是更好?他穿上衣服,坐到電腦前查看信箱。
一如往常多半都是垃圾信件,儘管有幾封信確實讓他略感振奮。有克里斯特和瑪琳,也有安德雷和海莉,為了即將與賽納開戰而來信為他搖旗吶喊,他回信中充滿戰鬥力,事實上卻沒有這麼積極。接著查看莎蘭德的檔案,本來不期望會看到什麼,但一打開後,他的臉瞬間發亮。她回信了。這麼久以來她第一次顯現了生命跡象:
〈鮑德的智慧一點也沒有人工成分。最近你自己的又如何?〉
〈還有,布隆維斯特,如果我們創造出一部比我們聰明一點的機器,會怎麼樣?〉
布隆維斯特微微一笑,想起他們最後一次在聖保羅街咖啡吧見面的情形。過了好一會,他才留意到她的短信裡包含兩個問題,第一個是不帶惡意的小嘲弄,或許也有點令人遺憾,因為其中不乏一絲真實。他最近在雜誌發表的文章都缺乏智慧與真正的新聞價值。他和許多記者一樣,一直都是孜孜不倦,偶爾寫些陳腔濫調,不過目前暫時就是這樣。他對於思考莎蘭德的第二個問題熱中得多,倒不是因為她打的謎語本身讓他特別感興趣,而是因為他想要給個聰明的回答。
他暗忖著:如果我們創造出一部比我們聰明一點的機器,會怎麼樣?他走進廚房,開了一瓶Ramlösa 礦泉水,坐到餐桌前。樓下的葛納太太咳嗽咳得很痛苦,遠處的喧囂市聲間,有輛救護車在暴風雪中尖嘯而過。他細細沉思:那麼打個比方,就會有一部機器除了能做我們本身能做的所有聰明事,還能再多做一點點……他大笑出聲,頓時明白了問題的重點所在。這種機器將能繼續製造出比它本身更聰明的機器,然後會怎樣?
下一部機器仍會發生同樣情形,然後再下一部,再下下一部,不久之後最開始的源頭,也就是人類本身,對於最新電腦而言就跟實驗白老鼠沒兩樣了。到時將會發生完全失控的智慧爆炸,就像《駭客任務》系列電影裡面一樣。布隆維斯特微微一笑,回到電腦前寫道:
〈要是發明了這樣一部機器,那麼在這個世界上,就連莉絲也不那麼神氣了。〉
回完信後他坐望窗外,直到目光彷彿穿透飛旋的雪花看見了什麼。偶爾他越過開著的房門凝視愛莉卡,只見她睡得香甜,渾然不知那些比人類聰明的機器,或者至少這時的她對此毫不在意。
他似乎聽見手機響了一聲,肯定又有新的留言。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感覺到憂心。除了前女友喝醉酒或想找人上床而來電之外,夜裡的電話通常都只帶來壞消息。留言的聲音聽起來頗苦惱:
我叫法蘭斯.鮑德。我知道這麼晚打電話很失禮,我道歉。只是我的情況變得有點危急,至少我這麼覺得。我剛剛才發現你在找我,真是奇怪的巧合。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我一直想告訴你一些事,我想你應該會感興趣。如果你能盡快和我連絡,我會十分感謝。我有預感,這事可能有點緊急。
鮑德留了電話號碼和電郵帳號,布隆維斯特很快地抄下,靜坐了片刻,手指一面敲彈餐桌,然後撥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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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德躺在床上,又焦躁又害怕。不過現在心情平靜了些。剛才駛上車道的車正是終於抵達的護衛警員。兩個四十來歲的男警員,一個高大,另一個相當矮小,兩人都顯得趾高氣昂,也都留著相同的時髦短髮。但他們禮數非常周到,還為了拖延這麼久才抵達崗位而道歉。
「米爾頓保全和國安局的嘉布莉.格蘭向我們簡單說明過狀況了。」其中一人說道。
他們知道有個戴帽子和墨鏡的男人在房屋四周窺探,也知道他們必須提高警覺,因此婉拒了到廚房喝杯熱茶的邀請。他們想查看一下屋子,鮑德覺得這提議聽起來百分之百專業又合理。至於其他方面,這兩人並未讓他留下十分正面的印象,但也沒有太過負面的印象就是了。他把他們的電話號碼輸入手機後,便回床上去陪奧格斯。這孩子蜷曲身子熟睡著,綠色耳塞還塞在耳朵裡。
但鮑德當然不可能再睡了。他豎耳傾聽屋外的風暴中有無異常聲響,最後在床上坐起身來。他得做點什麼事情,不然會瘋掉。他看了看手機,有兩通李納斯的留言,口氣聽起來不只暴躁還動了肝火。鮑德本想掛斷電話,但忽然聽到一、兩件還算有趣的事。李納斯找《千禧年》雜誌的布隆維斯特談過,現在布隆維斯特想和他取得連繫,聽到這裡鮑德心裡琢磨了起來。麥可.布隆維斯特,他喃喃自語道。
他會是我和外界的中間人嗎?
鮑德對瑞典記者所知極為有限,但他知道布隆維斯特是誰,也知道他向來以一針見血的報導著稱,絕不屈服於壓力。光憑這點不一定就表示他適合這個任務,再說,鮑德隱約記得聽過他一些不太好的傳聞。於是他又再次打電話給嘉布莉,關於媒體界,該知道的她差不多都知道,而且她說過今天會熬夜。
「嗨,」她立刻接起電話。「我正想打給你。我正好在看監視器上那個男人。現在真的應該讓你轉移了,你明白吧。」
「可是拜託,嘉布莉,警察已經來了啊。他們現在就坐在大門外。」
「那個人可不見得會從大門進來。」
「他到底是為什麼而來?米爾頓的人說他看起來像個老毒蟲。」
「這我不敢說。他帶著一個像專業人士會用的箱子。我們應該謹慎一點。」
鮑德瞄一眼躺在身旁的奧格斯。
「明天我會很樂意離開,或許有助於安定我的神經。不過今晚我哪都不去,妳的警察看起來很專業,總之夠專業了。」
「如果你堅持,我就吩咐弗林和波隆站到顯眼處,而且整個屋子四周都要小心提防。」
「好,不過我打給妳不是為了這個。妳叫我應該公開,記得嗎?」
「這個嘛……記得……你沒想到秘密警察會給你這種建議,是嗎?我仍然認為這是好主意,但希望你能先告訴我們你知道些什麼。這件事讓我有點擔心。」
「那麼我們先睡個好覺,明天早上再說。不過問妳一件事,你覺得《千禧年》的麥可.布隆維斯特怎麼樣?要找人談,他會是適當人選嗎?」
嘉布莉輕笑一聲。「你如果想讓我的同事中風的話,找他肯定錯不了。」
「有那麼糟嗎?」
「國安局的人躲他像躲瘟神一樣。他們說,要是布隆維斯特出現在你家門口,你就知道這一整年都毀了。這裡的每個人,包括國安局長海倫娜.柯拉芙在內,都會強烈反對。」
「可是我問的人是妳。」
「那麼,我的答案是你的推斷是正確的。他是個非常優秀的記者。」
「不是也受到一些批評嗎?」
「的確,不斷有人說他的黃金時期已經過去,說他的文章不夠正面或樂觀,諸如此類。但他是個極其卓越的老派調查記者。你有他的連絡方式嗎?」
「我的前助理給我他的電話了。」
「好,好極了。不過在跟他連絡之前,你得先告訴我們。你可以答應嗎?」
「我答應,嘉布莉。現在我要去睡幾個小時的覺。」
「去睡吧,我會跟弗林和波隆保持連繫,明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替你安排一間安全屋。」
掛了電話後他再度試著休息一下,但還是一樣辦不到。暴風雪讓他愈來愈焦躁不安,感覺好像有個邪惡的東西正跨海而來,他忍不住憂慮地側耳細聽任何不尋常的聲響。
他確實答應過嘉布莉會先跟她談,但他等不及了,埋藏了這麼久的一切正爭先恐後地想出頭。他知道這很不合理,沒有什麼事會這麼緊急。現在都已經三更半夜,而且先不管嘉布莉怎麼說,現在的他都比之前好長一段時間更安全,不但有警察保護,還有一流的保全系統。但這些沒有幫助。他還是心煩意亂,於是拿出李納斯給他的號碼撥了過去。布隆維斯特當然沒接。
他怎麼會接呢?時間實在太晚了,鮑德只好用壓低、略顯不自然的聲音留言,以免吵醒奧格斯。然後他起身打開床頭燈,床邊書架上有幾本與他工作無關的文學作品,他帶著憂慮、心不在焉地翻閱著史蒂芬.金的舊小說《寵物墳場》。不料這讓他更加想到暗夜潛行的惡人。他手捧著書呆坐許久,突然一陣憂懼襲來。若是大白天,他可能只會自認無聊不去在意,但現在似乎完全有可能發生。他頓時有股衝動想找沙麗芙說說話,或是找在洛杉磯機器智能研究所的史蒂文.華伯頓教授更好,他肯定還醒著。他一面想像著各種令人不安的情節,一面望向大海、黑夜與天空中急匆匆飛馳而過的浮雲。就在此時電話響了,彷彿是來回應他祈求似的。然而來電者不是沙麗芙也不是華伯頓。
「我是麥可.布隆維斯特,你在找我。」另一端的聲音說道。
「是的。很抱歉這麼晚還打去。」
「沒關係,反正我也醒著。」
「你現在能說話嗎?」
「當然,其實我正在傳一封信息給一個我們倆應該都認識的人。莉絲.莎蘭德。」
「誰?」
「抱歉,我可能沒搞清楚狀況。我還以為你僱用她檢查你們的電腦,追蹤一個可疑的資安漏洞。」
鮑德笑道:「喔,是啊,那女孩可真是奇怪。只不過我們雖然有一段時間經常連絡,她卻從沒跟我說過她姓什麼。我想她有她的原因,我也從未逼問過她。我是有一次在皇家科技學院講課時認識她的。那是個相當不可思議的經驗,我很樂意和你分享,但我想問的是……老實說,你八成會覺得這個想法很瘋狂。」
「有時候我喜歡瘋狂的想法。」
「你想不想現在到我這裡來?這對我來說意義重大。我這裡壓著一個我認為相當爆炸性的消息。我可以付你往返的計程車費。」
「謝謝,不過我一向自己付帳。告訴我,現在是大半夜,為什麼我們非得現在談?」
「因為……」鮑德欲言又止。「因為我直覺這件事很緊急,或者應該說不只是直覺。我剛剛得知我正面臨威脅,而且大約一個小時前,有人在我家外面鬼鬼祟祟。坦白告訴你,我嚇壞了,我想把這個訊息說出來,不想再當唯一知情的人。」
「好。」
「好什麼?」
「我去,如果攔得到計程車的話。」
鮑德把地址告訴他之後掛上電話,然後打給洛杉磯的華伯頓教授,兩人用加密的線路熱烈交談了約莫半小時。接著他穿上牛仔褲和黑色套頭高領毛衣,想去找一瓶阿瑪羅尼紅酒,或許這會是布隆維斯特喜歡的東西。不料才走到門口就大吃一驚。
他好像看到什麼動靜,像是有個東西一閃而過,不由得焦慮地看向堤防和大海。但外頭依然是暴風雪肆虐的淒涼景象,不管剛才那是什麼,他都當成是自己憑空的想像、是神經緊張的產物,不再多想,或至少試著不去想。他走出臥室,上樓經過大窗時,驀地裡心頭又是一驚,立即旋過身去,這回確確實實瞥見了鄰居的屋邊有個東西。
有個人影從樹蔭底下迅速奔過,即使鮑德看到那人只不過幾秒鐘時間,卻看出他身材魁梧,穿著暗色衣服,背了一個軟背包。那人奔跑時蹲低身子,移動的姿態看似受過訓練,好像以這樣的姿勢跑過很多遍,也許是在遠方的某一場戰爭中。
鮑德摸索手機花了一些時間,接著又得回想已撥號碼中哪個是外面那兩名警員的。他沒有輸入他們的名字為連絡人,現在實在難以確定。他用顫抖的手試撥一個他認為應該對的號碼,一開始無人回應,鈴聲響了三次、四次、五次,才終於有個聲音喘著氣說:「我是波隆,怎麼了?」
「我看見一個人沿著鄰居屋外那排樹跑過去,不知道現在人在哪裡,但很可能就在你們附近那條路旁。」
「好的,我們會去看看。」
「他好像……」鮑德說道。
「怎樣?」
「怎麼說呢,動作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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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蘭德差不多一個星期沒闔眼了,恐怕也吃喝太少,現在的她頭疼、眼睛充血、雙手發抖,最想做的就是把所有設備都揮掃到地上。一方面她是滿意的,不過幾乎不是為了 瘟疫或其他駭客共和國成員所猜想的理由。她不是荷爾蒙衝腦的青少年,不是追求刺激、愛炫的白癡。只有在目的非常明確的情況下,她才會作如此大膽的冒險,不 過很久以前,侵入電腦對她而言確實不只是工具。在最淒慘的童年時期,這曾經是她的逃避之道,感覺上生活比較不那麼受約束。有了電腦的幫助,她可以衝破橫阻 眼前的障礙,體驗片刻的自由。目前的情況恐怕也有那麼一點成分在。
首先她展開追蹤,從此每當天剛濛濛亮她就會從夢中醒來,而夢到的總是 一隻拳頭不停地、規律地擊打著倫達路的床墊。她的敵人躲藏在煙幕後,可能正因如此莎蘭德最近才會格外彆扭難相處。就好像從她身上新散發出一種陰沉感。除了 身材魁梧、喋喋不休的拳擊教練歐賓茲和兩、三個男女情人之外,她幾乎不見任何人。她現在看起來狀況比以前都更糟,披頭散髮、目露凶光,儘管有時候會努力嘗 試一下,聊天的口才仍未見長進。溜進美國國安局內部網路或許是越線了,但她認為有此必要,而且連續幾天不分晝夜地完全投入。如今結束了,她瞇起疲倦的雙眼 凝視著擺成直角的兩張工作桌。她的設備包括事先買來的普通電腦和測試用的電腦,裡頭安裝了複製的國安局伺服器和作業系統。她在測試電腦上跑了自己的模糊測 試程式,搜尋平台的錯誤與小漏洞。接下來進行除錯、黑箱滲透測試與各種第二階段測試的攻擊。
這一切結果組成了她工具包的基礎,其中包括她的遠端存取木馬,所以禁不起一丁點疏失。她正從頭到尾仔仔細細檢查整個系統,這正是她在家裡安裝一個複製伺服器的原因。要是直接在實際平台上動手,國安局的技術人員馬上就會察覺。
如此一來,她便能日復一日心無旁騖地工作,就算偶爾離開電腦,也只是到沙發上瞇一下或是把披薩放進微波爐加熱。除此之外,她都在不停地工作直到眼睛痠痛, 尤其專注於她的「零時差攻擊刺探」軟體,這個軟體不僅能刺探、利用未知的安全漏洞,還能在她實際進入系統後立即更新她的狀態。莎蘭德寫出的程式不只給予她 系統的管理權限,也讓她幾乎能夠遠距離徹底掌控一個她只是一知半解的內部網路。這才是最不可思議的地方。
她不只要侵入,還要更深入到內部網路 NSANet,這是個封閉獨立的宇宙,與一般網路幾乎毫無連繫。她所製造的正是一個經過改良的全新惡意程式,一個有了自己生命的進階木馬。
她找到之前在柏林買的 T-Mobile 預付卡,裝進電話,然後用它上網。也許她還應該遠赴世界另一個角落,改扮成她的替身伊琳.奈瑟。如果美國國安局 的資安人員夠勤奮,掌握了情況,或許真能一路追查到她在這一區使用的挪威電信基地台。不會查到水落石出,至少以目前的技術不可能,但還是會很接近,這可說 是天大的壞消息。然而她認為坐在家裡的好處蓋過了風險,何況她確實已盡可能採取一切防護措施。她和絕大多數駭客一樣使用 Tor 匿名網路,藉此她的通訊 路徑便能在千萬名用戶之間變換隱藏。但她也知道就算 Tor也不是滴水不漏,美國國安局曾使用一個代號為 EgotisticalGiraffe 的技術 破解了該系統,因此她又花更長時間改善自己的個人安全防護,然後才發動攻擊。
她就像刀片削紙般切入平台,但終究還是不能過度自信。事前已經取得系統管理員的名稱,現在必須很快地確認他們的位置,在他們的某個檔案裡植入她的木馬病 毒,進而在伺服器網路與內部網路之間建立一座橋梁,這一切都絕非易事。在這期間,絕不能讓警鈴或防毒程式鳴響起來。最後她利用一個名叫湯姆.布雷肯里治的 人的身分滲透進 NSANet,緊接著……她身上的每塊肌肉都緊繃起來。在她眼前,在她那雙使用過度、數夜未眠的眼前,奇蹟發生了。
她的木馬帶著她不斷往前再往前,進入這個最機密的機密之地,而她非常清楚要往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