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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親簽版】絲路新娘︰自古以來,婚姻都是一場冒險

第一卷   十九世紀,Kashgar,勇闖新疆的英國新娘
穿越漫漫黃沙

穿越絲路時貴重物品請隨身攜帶,比如老公

沒有浪漫的蜜月,這對新婚夫妻搭上火車,直奔歐亞大陸的中心。火車穿過法國、德國⋯⋯進入俄國,凱薩琳發現再也沒有一個地方有她看得懂的文字,有限的法語也無法交談,成了一個徹底的外來者,語言成為牢不可破的圍牆,考驗著這對新婚夫妻的智慧與感情。

當時的火車並不像現代火車有飲水機,到站的時候,乘客要衝下去跟月臺上的小販買開水,要開車的時候再衝回車廂。現場的狀況很混亂,如果來不及上車不知道要等多久才有下班車,所以每次買水都是一次大冒險,不過對於往來歐亞多次的馬繼業而言,這是駕輕就熟的事,在漫長的旅程中,買開水也是新婚生活中的一點調劑。當他千辛萬苦帶著熱水回來時,可愛的新婚妻子在車廂中預備好了餅乾跟茶具,她微笑著泡上一壺熱茶,兩人坐下來悠悠閒閒地啜著茶,窗外的風景緩緩變換,他們可以讀書、聊天,享受難得的清靜。

就在火車行經俄國南部的一個城市時,車速漸緩,馬繼業起身去買開水,凱薩琳留在車廂中準備泡茶。等到火車開車的鈴聲響起,緩緩啟動,凱薩琳也布置完畢,但是⋯⋯

「等等,水呢?欸不對!老公呢?」

凱薩琳焦急地往車外看去,火車已經駛離車站,但老公卻無影無蹤,凱薩琳頓時腦中一片空白。原因很簡單,她完全不通俄文,最要命的是,她的護照在馬繼業身上!

即使在今日,出國旅遊的時候護照都是最重要的辨識,更何況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護照上的國徽是國民唯一可以被他國迅速定位的方式,在十九世紀更是如此。

凱薩琳心急火燎,但她既不敢擅自離開車廂,又沒有辦法跟車掌之類的人溝通,那時候當然沒有廣播可以尋人,所以她腦中想的只有怎樣才能找到丈夫、如果找不到怎麼辦⋯⋯所有的負能量一次湧來,讓她心中焦急卻一籌莫展。就在此時,除了火車漆槍漆槍的聲音、車廂外的俄語交談聲之外,外頭傳來了一陣低沉的歌聲,哼著一首熟悉的英國民謠,凱薩琳跳了起來,馬上衝過去敲門:「請問你是英國人嗎!」

對面車廂的門開了,一個高大魁梧、臉色紅潤、穿著格子騎裝的英國大叔叼著雪茄出現,用一口倫敦土話說:「菇涼,腫麼辣?」

凱薩琳簡直都要哭了,她趕緊告訴對方自己的狀況,大叔拍拍胸脯,表示啥都不用怕,不管是要補發護照或者處理車票之類的麻煩事,他都會幫忙到底!凱薩琳頓時覺得大叔簡直是她的好朋友了,於是兩人很高興地聊了起來。

「凱薩琳。」有人虛弱地喊了一聲,凱薩琳與大叔回頭一看,馬繼業提著水壺,冷到臉色發青、身體發抖。

原來他不是沒上車,是他跳上了最後一節車廂,跳上去後才發現,車門沒開⋯⋯於是他就這樣一路提著水壺,吹著十月的寒風。一個小時之後,才有人發現他、幫他開門。我想他一路應該非常擔心妻子,但就在他拚命擠回車廂後發現⋯⋯老婆很高興地在跟對面的大叔聊天。

幸好,他很快就了解凱薩琳是在跟同鄉求助。收拾停當之後,他們三人坐下來聊天,原來這位大叔跑去俄國做沙皇的馬夫,這次是要去買馬的。

大叔這種生物,最擅長的就是喇賽,於是他就這樣一路講著各種故事,逗這對新婚夫妻開心,成為凱薩琳與馬繼業在這趟旅程中一個印象深刻的旅伴。在凱薩琳的一生中,曾經六次穿越倫敦與喀什噶爾之間的廣大土地,這個差點把老公跟護照一起弄丟的事件,成了她穿越歐亞旅程中,最重要的第一課,她學會了三件事:

自己的老公自己跟!

自己的護照自己帶!

自己的錢包自己帶!

從這天之後,她再也不讓丈夫獨自去買水,要去就兩個人一起去,然後她將護照放在身邊,以免隨時出了變故,以防萬一,同時,她身上也帶了錢。這三條鐵律,在她往後的人生中奉行不悖。

他們在裡海邊與英國大叔道別後,連忙趕到港邊搭渡輪,裡海其實不是海,是世界上最大的內陸湖,他們提著行李衝向船公司,卻只見一艘渡輪緩緩出海⋯⋯而船公司的人對他們說:「對不起喔,下班船是三天以後!」

凱薩琳有點懊惱,但她的目光隨即被當地的樣貌吸引,中亞城市的風貌卻仍保留著突厥文化的風格。再往前走,即將深入古代帖木兒帝國的心臟地帶,在她的時代,沙皇的鐵騎已經牢牢地控制了這片遼闊無際的大地。

馬繼業並沒有多說什麼,在此後的三天裡,他們只是靜靜地享受著兩個人的時光。這位摩羯座男子有著各種奇妙的衝突,會多國語言卻非常安靜,很少講話卻又非常會寫報告,他的心思,全藏在今日大英圖書館的外交檔案中,那些對於亞洲局勢與喀什噶爾的時事觀察與外交紀錄,都顯示他身處混亂、不穩定的中國邊境,試圖找到平衡。

就在馬繼業帶著他的新娘於裡海邊散步時,在中央歐亞的中心地帶,俄國仍在逐步進逼,一方面收買當地的中國商人來挫敗英國與其他國家在中亞的活動。另一方面,也透過新疆複雜的族群關係,操作邊界上的各種衝突。今日東突厥斯坦的獨立運動,與俄國在大博奕時代的鼓動隱隱相連。

而中國的地方官幾乎退無可退,科舉出身的官員們與他們統治的異民族很難溝通,又無法坐視百姓向俄國求援,屬於英國的印度商人,與俄國轄管的中亞商人或依附其下的人們,在中國邊界也屢屢發生衝突,中國官員要怎麼管?或者不管?都是為難。

道臺的膽怯與俄國領事的傲慢,形成了令人痛苦的對比,即使是老百姓也看得出來,這些印象顯示了中國終究要受俄國控制。

就在馬繼業幾個月前準備從喀什噶爾返國之前,他如此寫信回報英屬印度政府。

他的報告引起了印度事務大臣的注意,大臣回報英國的內閣,希望英國重視喀什噶爾外交前線的角力,並建議英國對中國施壓,讓馬繼業可以正式以領事的身分在喀什噶爾服務。

英國的外交部認可了馬繼業的努力,也認為在喀什噶爾設立領事館是有必要的,但他們告訴印度方面,問題並不在中國政府,真正的難關是俄國。喀什噶爾的俄國領事手眼通天,他擁有俄國駐華大使館的支持之外,可能直接承命於聖彼得堡的軍事部與外交部。為了避免與俄國的全面衝突,英國擱置了設置領事館的提議。

馬繼業就在這樣的局勢下,離開喀什噶爾、返鄉娶妻。

在一片湛藍的裡海上,帶著鹹味的風,吹起海面波濤,馬繼業或許不得不感慨,他愉快的新婚生活,通向無比痛苦的外交地獄。而他唯一能告訴凱薩琳的,只有在碧海藍天的那一頭,有一連串的綠洲與險峻的山嶺,還有一個叫秦尼巴赫的地方,那裡花草扶疏、瓜果香甜,是他在喀什噶爾替她預備的家園……

在那裡,男人們的戰爭即將展開,而菜鳥新娘,也將投入女人的戰場。

絲路古城裡的俄國總督

想像一下深藍色的廣大內陸海上,太陽在另一頭沉下去,西方黑漆漆的山巒之上一片火紅,接著是鮮豔的濃紫,一路暈上天空,直到如海一般的深藍。與其呼應,岸上有熊熊烈燄燃起,從遠方的油田一路汨出來的原油在地表蜿蜒成流,火焰也如影隨形,黑、紅、紫、藍等濃烈的顏色在同一時間綻開,像一場煙火。

在另一邊的海岸上,微弱的月光映著光禿禿的白色岩石,一個漁夫扛著一尾巨大鱘魚緩緩走過,魚的尾巴拖在地上,魚鱗一閃一閃,如海上的粼粼波光。

凱薩琳站在穿越裡海的渡輪上,目睹了這場自然形成的聲光秀,即使海上瀰漫著濃濃的石油味、渡輪又晃得她頭暈,也不能減損眼前這番壯闊絢麗的景象帶給她的震撼。

渡過裡海後,她與丈夫馬繼業很順利地搭上了以石油為動力的火車,在火車上有美味的鱘魚和魚子醬,也還算舒適,車窗外卻是一片乾涸的滾滾荒漠。在這列平緩的火車上,凱薩琳或許會從馬繼業口中知道這個地方的過往。

在他們的時代,「絲綢之路」是個才二十年左右的新詞,而他們行經的這條路,正是絲綢之路的西線,在中世紀阿拉伯帝國強盛時,曾有許多位總督越過這片沙漠,揮師東征,如今,只有一隊隊被驢子牽著走的駱駝漫步其中。

廣大的沙漠在兩天之後被一彎河水截斷,這條在古代文獻中被稱為烏滸水、媯水的河流,如今叫做阿姆河,是中亞最長的河流。火車過了阿姆河不久,順著另一條從東方流來的河流而行,孕育了中亞廣大綠洲的澤拉夫善河,伴著凱薩琳夫婦進入古代帖木兒帝國、察合臺汗國與粟特諸國的領土。

他們的鐵路之行在撒馬爾罕暫時中止,原因在於中亞鐵路的東端才剛修好,要繼續往前需要得到許可。廣闊的中央亞細亞是個由內陸湖、沙漠、草原、綠洲與高山組成的區域,這片看似平靜、純樸的國度,其實是各國勢力競逐的中心,暗殺、陰謀、刺探、軍事等手段,在這裡層出不窮。所有來自歐洲的旅人都很容易被疑心另有目的,這些疑慮其實也不奇怪,若不是身負任務的外交人員、密探或者探險家,誰會沒事跑來此處呢?而俄國身為中亞大鐵路的擁有者,自然需要仔細探查,因此所有要通過鐵路東行的人,都必須經過俄國撒馬爾罕總督的允許,凱薩琳與馬繼業也不例外。

今日到撒馬爾罕旅行的旅人,仍須持當地公私單位發行的邀請函才能入境,這件事在一八九八年更是如此。在英國的中上層社會與外交場合中,人與人的相遇必須有另一個人介紹雙方才能對談,但馬繼業不認識撒馬爾罕總督、沒有介紹信,所以凱薩琳非常擔心。

不過,撒馬爾罕總督倒是對凱薩琳夫妻非常親切,當天就同意放行,而且主動表示自己的女兒即將乘同一條鐵路與女婿會合,所以總督千金的高級車廂可以載他們一程。這讓凱薩琳非常高興,她馬上就覺得總督真是個好大叔!在後來的回憶錄裡對總督讚譽有加。

因為要等總督千金,所以凱薩琳與馬繼業在撒馬爾罕待了幾天觀光。在當時,撒馬爾罕就已經吸引了不少歐洲探險家,留下不少照片,從這些照片裡,我們可以想像凱薩琳與馬繼業肯定走過了比比哈努清真寺的遺跡,這座宏偉的清真寺在十九世紀時只剩下斷垣殘壁。

當然,他們一定會去最有名的雷吉斯坦廣場。這個廣場由三座神學院與清真寺組成,澄藍色的天空,映著清真寺青藍如綠松石般的穹頂,馬賽克拼貼的內外裝飾顯然來自地中海的影響,在中亞卻搭配成另一種風情。

他們手挽著手,走入雷吉斯坦的神學院,有些地方女人不能進去,但是寬闊的長廊是沒問題的,他們穿的英國皮鞋落在雷吉斯坦的百年地磚上,發出陣陣回音。清爽乾燥的穿堂風吹過凱薩琳的亞麻長裙,在風的盡頭,一棵大樹長在另一頭的神學院門口,綠蔭隨風搖擺。

撒馬爾罕是中亞最大的城市,只要有一塊夠寬的地方,就有市集。雷吉斯坦廣場的外牆就排了一排的小販。凱薩琳拉著丈夫穿過人聲鼎沸的市集,馬繼業的突厥語在這裡應該派得上用場,他們在市集上隨意地閒逛,翻看著從未見過的東西。

當然,他們也不會錯過帖木兒大帝的陵墓,這座被稱為古爾埃米爾的建築裡,帖木兒大帝長眠於此,在他生前,撒馬爾罕是歐亞大陸的中心,他從這裡發號施令,甚至一度威脅東方的明帝國與西邊的鄂圖曼土耳其。在他死後,帝國分裂,勉強維持了一百年後,被烏茲別克汗國取代。後來,帖木兒的後裔轉進印度,建立了蒙兀兒帝國,著名的泰姬瑪哈陵就是帖木兒的子孫所興建。

在凱薩琳與馬繼業的時代,古爾埃米爾十分殘破,雖然陵墓的大門上,仍鑲嵌著精美的磁磚,但是外觀的磁磚脫落,露出土黃色的內層,其他的古蹟也大多如此。即便如此,在凱薩琳的回憶裡,她仍然好奇、歡快地觀察著這座老城裡的動靜,試圖在那些高鼻深目的輪廓中,找到歷史的痕跡。

至於馬繼業,他從來沒有留下任何關於新婚生活的紀錄,我們只能猜測,在這座既輝煌又破敗的古城中,他的心境或許與十一世紀曾在這座城市中生活的大詩人海亞姆有些相似吧?

一樹老柳、一卷詩章
一壺美酒、一點乾糧
荒野中有妳傍我歡歌
荒野便是天堂

~《魯拜集》第十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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