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子小姐的腳下埋著屍體4：初冬、蝴蝶、消失的少女

序章

旭川冬季漫長，雪從十一月半正式下起，要到隔年五月上旬才會融去。

為了應付這段橫跨將近半年的漫漫冬日，旭川市民養成了囤積的習慣，家裡同時備有冰箱與大型冷凍庫是常態，氣溫降低後的玄關除風室更是天然冰箱，完全不愁沒地方冰東西。

每到週末，居民的採買自然成了一大盛事，陣仗之浩大，甚至連城鎮裡大型賣場的巨大停車場也是一位難求。

某個星期六，我被媽媽帶到永山某大型超市，陪她採買食材與日用品。

採買雖然麻煩，但今天有新米特賣，又有便宜的生鮭魚子。在北海道，鮭魚子不像外縣市那樣屬於高級品，不過這幾年也漲價了，秋冬的餐桌上少了自製的醬油醃鮭魚卵，總讓人感到有些空虛。

因此，我是在鮭魚子的誘惑下被老媽拐來當馱獸的。為了鮭魚子，我只能來了，更別說預備用來燉關東煮的大量食材和總計三十公斤的米，實際上幾乎都是被我吃下肚。

由於車停得有點遠，我推著購物車來到車旁，忙著將東西搬上後座，搬到一半才發現媽不在旁邊。

「哎呀，好久不見了！感謝您平常照顧我們家正太郎……」

聽到聲音，我抬頭張望，在不遠處發現了同樣推著推車的櫻子小姐跟婆婆。

「哪裡哪裡，我們才是受了您家少爺不少幫助。」

看到媽媽衝上前打招呼，婆婆也行禮問候。原來櫻子小姐她們的車就停在我們附近，這也太巧了吧。

「櫻子小姐，妳們也來採買嗎？」

櫻子小姐用單手靈巧控制著推車，另一隻手扶在婆婆的腰後。看她們走得這麼辛苦，我跑了過去，替她把東西搬上車。

「去完醫院就順道來了。」

「醫院？有哪裡不舒服嗎？」

我以為櫻子小姐感冒了，緊張地盯著她，她卻指了指婆婆。

「咦？婆婆，妳沒事吧？」

「沒事沒事，上了年紀一身老骨頭，少爺不必操心。」

我趕緊上前幫婆婆拿手裡的供花，但婆婆搖搖頭，要我不必擔心。

「她血壓有點高，還有膝蓋疼。」

我以眼神詢問櫻子小姐，而她面無表情地回著。不知道是因為有媽媽這個生人在，還是擔心婆婆的身體，又或者是遇上什麼不愉快，她今天的心情顯然不太好。

「每到這個季節啊，血壓都很容易飆高呢。」

媽並未察覺櫻子小姐的臉色，跟婆婆聊起了血壓，還說：「像我也是。」櫻子小姐向來對閒聊沒興趣，三兩下就把推車送回停置點，打開車門坐進車裡。

「那麼，祝各位一天愉快。」

婆婆趕緊跟上去，走回車旁正要打開副駕駛座的門，卻又突然停下來看我。

「對了……少爺，您下下星期五有事嗎？」

「咦？跟平常一樣去上學啊……」

「那等放學後，能請您來宅邸一趟嗎？」

「喔，好的，沒問題。」

她邀我假日過去並不稀奇，但平日卻是難得一見，我忍不住尾音有些上揚。

「我們那天傍晚有場派對，直江少爺跟千代田夫人到時也會參加。」

「派對啊……」

「是喔，你就去吧！婆婆一個人準備太辛苦了，你可要好好幫她！」

媽動作粗魯地拍拍我的背。我恍然大悟，原來自己不是去作客，而是去幫忙的。

「那麼到時就打擾了。」我行禮答應。

「等您大駕光臨。」婆婆回應，然後面帶笑容坐進車裡。對了，都忘了問她那是慶祝什麼的派對，是有人生日嗎？仔細一想，我並不曉得櫻子小姐的生日。

隨後，那台 Kangoo 動了起來，駛過我們面前時，櫻子小姐瞥了我一眼，揚起一抹淺笑，我把那微笑當成「改天見」的意思並揮了揮手。開車的她當然無法揮手回應，不過看到那加深的笑靨，我也心滿意足了。

目送她們離開後，我們坐上自己的車，媽說買完東西人也累了，決定中午去附近的拉麵店就地解決，我本來覺得為了撿便宜花錢外食豈不是本末倒置，但因為我自己也想吃拉麵，也就沒說出來了。

「對了……媽，妳有高血壓嗎？」

我想起她剛才跟奶奶聊的事，於是開口問。

「天氣冷多少會啊。」媽表情皺了皺，「天氣變冷，血管收縮，血壓特別容易升高，再說今年冬天不是宣導節約用電嗎？燈油也一直漲，整天想著要節省暖氣費，血壓當然會高啊。」但她隨後一笑置之，「反正每年都是這樣啦。」

「我看是吃太鹹跟沒運動吧？還有心理壓力之類的？妳每次都把拉麵湯喝光，那不出問題才怪。」

「真假？可是倒掉豈不浪費？」

「是這樣沒錯啦。」

我能體會她捨不得浪費，但自從看了電視節目，知道拉麵的鹽分與油量過高後，我就一直勸戒自己：不能把拉麵的湯全部喝光。話又說回來，我的貪嘴顯然是得自母親的真傳。

「總之，既然妳知道自己血壓高，以後就稍微注意點吧。」

我氣鼓鼓地勸了一番，她卻投來側目，眼神帶著一絲詫異。

「幹嘛？」

「沒事，只是沒想到你也會說這些話，簡直像個醫生！」媽咧嘴笑了，語氣酸溜溜的。

「子、子女關心父母的健康很正常啊！希望父母活得長長久久哪裡不對了？幹嘛這樣笑人！」

雖說是理所當然，說出口總是教人難為情，我馬上後悔自己剛才說過的話，而媽更是嘻嘻嘻地怪笑起來。

「寶貝兒子你真是的，幹嘛突然這麼見外？別擔心，我還等著看你的孫子跟你要壓歲錢呢！」

媽趁著等紅燈時搔了搔我的頭。我也希望事情如她所說，但是自從認識了櫻子小姐，我見識到人生的無常，知道死亡總是無情到來，從不顧及當事人的意願。

「好了啦！」

我一吼，媽反倒哈哈哈地笑得更大聲，沒怎麼把我的擔心放在心上，我索性賭氣地靠到窗邊撇過頭，佯裝看著窗外風景。

「倒是九條大小姐她們，看起來也像一對母女呢。」

紅燈結束，車子繼續行駛，我們沉默了好一會兒，媽突然說道。

「什麼？」

「我以前覺得她這個人講話沒禮貌，不過看她剛才特地放慢腳步配合婆婆，個性應該挺善良的。」媽嘟噥著：「活得長長久久嗎……」隨後微微一笑。

我不曉得她若有感觸的是我那句叮囑，還是櫻子小姐與婆婆相互扶持的身影。

但這天中午，我們最後並沒有吃拉麵，而是改吃比較養生的山藥蕎麥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