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 1/2

超能力師事務所

難以忘懷──少女的雙眸

不論擁有多麼劃時代的力量,只要無法控制,都是幫倒忙。

就算在車子裝上時速超過三百公里的引擎,只要沒有能讓車子停下來的煞車,就跟自殺沒兩樣;平時用起來稀鬆平常的自來水管,一旦栓子壞掉,就會害家裡淹水;信用卡也是,不帶現金就能自由購物固然方便,但對無法克制購買欲的人來說,未來還有個人破產的惡夢在等著他。

同理可證,超能力也一樣。世界上最棘手的東西,莫過於無法控制的超能力。

中井健從小就為自己的能力所苦。

即使對方沒有說話,他也能看穿對方的心情,知道一些不想知道的事。

首先是他的媽媽。

每次他一哭,媽媽身旁就冒出黑漆漆的可怕煙霧,他看了很害怕,所以哭得更凶,那些類似煙霧的東西也跟著變紅,霧茫茫地擴散開來。即使如此,媽媽的表情也沒有生氣。「怎麼啦?乖乖乖,不哭不哭喔。」媽媽溫柔的聲音、柔軟的手,與溫暖的懷抱,使阿健停止哭泣,然後那些顏色嚇人的煙也消失了。

就算不是超能力者,每個人多少都有過類似經驗,這就叫做「察言觀色」。或者可說,超能力者眼中的氣氛是有顏色的。

阿健的情況是,這項能力隨著成長越來越發達,他開始了解那些顏色代表什麼意思,能從微妙的差異中讀出那個人的心情,所以他最討厭去人多的地方,去了會被旁人的心思擾亂,常常害他過度換氣症候群1發作。

「一般人看不見那些煙。」大概在他三歲的時候,媽媽這樣告訴他。

「媽,妳今天心情好像很好,整個人金光閃閃耶。」話一說完,那些煙便黯淡下來,化為難以言喻的污濁色彩,雖不到陰森的程度,但是不再漂亮了。

媽媽訝異地在阿健面前蹲下,窺探他的雙眼。

「阿健,你常說的顏色,究竟是指什麼東西呢?」

「是煙啊,媽背後冒出的煙的顏色。」說完,媽媽的臉色也只是越發陰沉。

接著,她說出一席至關重要的話:

「阿健⋯⋯你可能看見了媽媽看不見的東西。不過啊,這件事或許很重要,你以後多跟媽媽聊聊那些煙霧的話題好嗎?不要告訴別人,偷偷告訴媽媽就好喔。」

媽媽當時的開導,對阿健今後的人生產生重大影響。他不懂媽媽的意思,但是沒有拒絕;儘管無法點頭答應,但他多少聽進去了。也多虧媽媽開明的教導,他才沒有變得更加畏縮。

不過,等他上幼稚園之後,又遇到新的問題。

幾個小朋友開心地玩在一起,阿健一加入他們,煙的顏色就突然改變,而且情況很頻繁。具體來說,那種顏色有點暗,是污濁的咖啡色。

「我為什麼不能跟你們玩?」

糟了!阿健說完暗叫不妙,因為目前還沒人說不准他加入。

緊接著,一名女孩對他說:

「小健⋯⋯你長得好奇怪,我討厭你。」

其他男生也跟著說:

「走開啦⋯⋯看到你就噁心。」

其實阿健早就知道了。幾十個孩子聚在一起,有人長得很可愛,也有人長得不好看;有人瘦,有人胖;有人高,也有人矮,種類很多。而他長得矮,又有點胖。如今重看兒時的照片,就連他也覺得自己是個眼神陰沉的醜小孩。

顏色混濁的咖啡色,是討厭他的顏色。

察覺之後,他再也撐不下去,每次看見朋友背後升起那團煙,他就悲從中來,轉身逃跑。漸漸地,他變得只敢找顏色明亮的朋友一起玩,因為害怕對方顏色變暗,言行總是小心翼翼。

等他懂事以後,光看煙的顏色就能大致猜出對方的想法;尤其是聊到一半顏色突然改變的時候,他能從前後文讀出對方的真心話。此外,煙霧的質感也不盡相同,有人細碎均一,有人到處是空洞,也有人像纏繞的絲線,各有各的特色;簡單來說,就是所謂的個性。

阿健越來越熟悉解讀煙霧的方法,同時也不忘研究如何不看見它。要完全看不見當然很難,但他盡可能不去留意,說穿了就是忽視。小學高年級到剛升國中的時候,他已經掌握大致的訣竅;思春期時,他已經很少在日常生活中不小心讀到別人的心了。

接著,阿健的生活再次出現轉折。

剛上大學那陣子,日本掀起研究超能力的熱潮;大四那年夏天,日超協(日本超能力師協會)正式成立,使這項職業受到認同,教他永生難忘。

老實說,剛開始他還有點半信半疑。

偷看別人的心這種竊取隱私的行為,拿來當正職真的好嗎?如果只是性格分析倒無所謂,但是能幫上什麼忙?對著一個人說:「你個性粗枝大葉,愛敷衍了事又沒耐心。」不是只會惹怒對方嗎?

因此阿健在大學畢業後,先到一般公司上班。那是一家大型外食連鎖店的分公司,他在商品管理部待了四年,然後又在門市拓展部待了兩年,這段期間不時偷偷運用力量。尤其是在門市拓展部的時候,由於他的工作是向地主確認有無銷售意願,使用超能力結果立見分曉,方便得不得了,讓他多次被主管稱讚「眼光快狠準」。

直到這時他才領悟,超能力只要使用得當,也是能貢獻社會的,沒有人因此吃虧或心靈受創。明確的優越感首次在阿健的心中萌芽。

短短數年,社會大眾逐漸了解超能力師的工作性質,知道他們並非只會讀心術,還能藉由透視、心靈照相,或是讀取殘留意念來幫助社會,是很正當的行業。附帶一提,「超能力師」之所以寫作「師」而非「士」,在於若是寫成「超能力士」,就變成「力士」了,多數女超能力者表示,這樣聽起來很像相撲力士,不怎麼討喜,所以最後才如此決定。

我想當超能力師—阿健總算發自內心這麼想。

於是他在二十八歲那年的春天,通過增山超能力師事務所的面試,成為他們的臨時約聘超能力師。過了四年,他考過二級超能力師檢定。


「早安。」

推開公司大門,除了所長增山不在以外,其他人全員到齊。

負責行政事務的朋江邊整理資料邊低聲問早。年紀較輕、但資歷較深的悅子,以及比他晚半年進公司的篤志,兩人感情要好地在接待席練習透視。

「好,下一個是?」

「嗯⋯⋯紅心⋯⋯不對,是梅花嗎?」

「欸,你二級真的過了嗎?不會用顏色猜啊⋯⋯啊,阿健哥,早安。」

阿健低頭問早,坐了下來。

「梅花⋯⋯六?」

「錯了,是黑桃四。篤志,你太遜了,我看你根本不會透視。」

「不是啦,我紙牌還可以,塑膠牌太難了⋯⋯還有,妳手指擋到了。」

「怪我囉!」

阿健有點同情篤志,畢竟他前陣子二級剛過;反觀悅子,已經熟悉一級半數以上的科目,是實力逼近一級的二級超能力師,用讀書來比喻的話,就是國中生和大學生的差異。

「啊⋯⋯我該走了。朋江姊,我去新橋和川嶋建設開會。」

「好。」朋江舉手應聲。

「對了,篤志啊,你要是無法透視撲克牌,直接對我使用讀心術不就得了?」

「說得倒簡單。」

也是。篤志不擅長遠距離讀心術,悅子倒很擅長阻擋意念。不會讀的人對上不讓人家讀的人──這根本是欺負人嘛!更何況,就連阿健都很難讀取悅子的心思。

「我走了。」

「慢走不送。」「一路順風。」

兩人同時開口,阿健也低頭目送悅子離開。

忽然間,他發現自己笑了──

沒錯,這裡對他來說,是很輕鬆自在的職場。

增山和悅子隨時隨地束起屏障;朋江雖然沒有超能力,但體質天生不易洩露情感;裡面最鬆散的就屬篤志了,幸好他的思考對阿健無害,絕大部分的內容都讓他會心一笑。

因此,出了家門最令阿健感到放鬆的地方就是公司,這裡少了許多噪音,相當寧靜。不只這樣,所長增山雖然動不動就把「麻煩死了」掛在嘴邊,卻陪他惡補檢定範圍,幫助他通過二級檢定,這真是說再多的感謝都不夠。

而且,阿健在進入公司接受增山指導之前,其實只會隔空讀取人心的「遠距離讀心術」,其他能力都是進來之後才學會的。

時至今日,他不禁發自內心感嘆,幸好自己沒有與生俱來的「觸摸型讀心術」或「物體媒介感應」那種摸到就會讀取的超能力。要是有那種體質,他恐怕早就發瘋了。不管摸到什麼東西,意念都擅自流入腦中──光想就覺得恐怖。如果空有那種力量而不會控制,真的相當危險。

增山來上班了。

「早啊⋯⋯咦,悅子呢?」

「已經出去了。」朋江應答。

「喔。對了,阿健,十點半有客戶要來,我會陪同接洽,但是案子由你負責。」

「好的,我明白了。」

別擔心,這件事增山昨天說過了,而他早已作好心理準備。


客戶在約定時間準時現身,是一名目測約三十歲、高挑如模特兒的女子。她身著黑色大衣和窄管褲,穿搭起來非常好看,可惜精神狀態明顯不佳。不必使用讀心術,光看臉色就知道她非常不安。

「我姓川西,之前有打電話過來。」

阿健先請她在沙發坐下,確認她的姓名,這樣等一下才方便開合約。女人名叫川西今日子,三十四歲,只比阿健小一歲,他以為對方更年輕。家住上野動物園後面的台東區池之端三丁目。

朋江端來茶水,迅即退下。增山抓住時機帶出話題:

「聽說令媛離家出走了,希望我們幫忙協尋,方便請教您幾個問題嗎?」

今日子點頭說好。

「請問,您確定她是離家出走嗎?」

只見她詫異地皺起美麗的雙眉。

「您的意思是?」

「既然令媛不在家,我們不得不考慮她會不會是遇到綁匪,或是被捲入什麼糾紛。如果是那樣,您不該來超能力師事務所,而是應該報警處理。」

今日子意會過來,輕喃一聲,伸手拿起包包。

「我在女兒房間裡找到她留下的字條⋯⋯就是這個。」

「借我看看。」

增山接過字條,迅速亮給阿健看。那看起來像是硬從記事本上撕下來的紙,上面用藍色原子筆寫著:「我要離家出走,請不要找我。春奈」嚴肅的內容配上渾圓的字體,看起來有些滑稽。

「這確定是令媛的字嗎?」

「是的。」

「這是什麼時候找到的?」

「星期一下午。」

星期一是三月二十五號,今天則是二十八號,已經三天了。

「報警了嗎?」

「當然,我很快就報警了,正式的搜索票隔天才下來⋯⋯但是一直到今天都沒有消息。」

「您向哪個警局報案?」

「上野分局。」

「春奈小姐今年幾歲?」

「十五歲,國三,上星期剛畢業。」

也就是說,學校已經開始放春假,國中生白天在外遊蕩也不奇怪,除非深夜流連鬧區、被抓去輔導,否則應該很難被警察找到。話說回來,她這個年紀竟然有十五歲的女兒,阿健吃了一驚。

「您有帶春奈小姐的照片來嗎?」

「有的⋯⋯請過目。」

增山再次接過照片,大致瀏覽後與方才的字條疊在一起,交給阿健,意思是叫他讀讀看殘留意念。

第一張照片是在某座公園拍的,是今日子和老公女兒的三人合影;第二張照片是和五、六個同學合拍的,春奈在照片裡穿著運動服;第三張大概是畢業典禮的照片,春奈穿著制服,哭腫了雙眼站在校門口—共三張。春奈是個圓臉、有著小虎牙的可愛女生,身高大約一百五十公分,比今日子矮上一大截。父親約莫四十五歲,長得挺帥的。

阿健一邊看照片,一邊尋找字條上的殘留意念。以專業術語來說,就是「有機物媒介感應」。其中顏色最深的殘留意念,是今日子發現字條時的驚愕與動搖。此外還能看見另一種顏色,表達出相同的情緒,可能來自她的父親,不過看起來很模糊。上面殘留著少許來自春奈本人的悲傷情緒,但由於今日子的意念過於強烈,破壞了細微的語感,讀不出個所以然。可以肯定的是,那和她離家出走的原因有關。

增山繼續問:「您知道她離家出走的原因嗎?」

今日子的視線落向桌上的茶杯,阿健利用這個機會,稍微使用了遠距離讀心術──

今日子本性直率、認真、開朗,意念質感細緻均一,很少出現不均等的狀態。然而春奈的離家造成她的不安,使她的意念出現扭曲,產生不少漩渦狀的變形,顏色是偏暗的紫色。

「我和先生商量很久,都找不出原因⋯⋯」

她沒有說謊,因為意念沒有出現特別的變化。

於是增山進一步詢問:

「她就讀哪一所國中?」

「我家附近的台東區立上野第一中學。」

「這表示她平常的活動範圍並不廣?」

「是啊,她不是去學校,就是去上野車站一帶。對了,她在御茶水上補習班,不過高中大考已經考完,所以沒課了。」

「這樣啊⋯⋯」

增山放低語氣,今日子心中的不安色彩隨之增強。

不過,他很快便接著說:

「現在的漫畫咖啡廳和網咖規定要檢查身分證,國三女生想在那裡單獨過夜,理論上不可能做到。當然,只要她謊報年齡,或是和朋友借會員卡,情況就不一樣了。」

今日子的思緒產生漣漪,似乎不認同這番話。

這些反應想必增山也看在眼裡。

「不過,我實在很難往那方面想,因為春奈小姐的外貌很符合她的年齡。」

「是啊。」

思緒倏然恢復平靜,從這些小地方也可看出她的直率。

「看樣子,她躲在親戚朋友家的機率較大。您聯絡親戚了嗎?」

「我怕把事情鬧大,所以還沒和他們說,但悄悄觀察過他們的反應⋯⋯我想他們不太可能瞞著我們藏匿春奈,不管是我婆婆還是我父母都是。」

「其他親戚呢?」

「我先生是獨生子,我自己有個姊姊,家住島根縣2,目前不在東京。」

國中生能單獨前往島根嗎?太難了,幾乎不可能辦到。

「會不會跑去朋友家?」

「我問過了,但是沒問到。」

今日子不安的顏色又增強了。這種顏色強到某個程度,女性極可能突然哭出來,必須小心。

「您知道她身上大約帶了多少錢嗎?」

她微微側著脖子思考。

「我每個月給她兩千五百圓的零用錢,如果她一點一滴存下來,加上壓歲錢的話⋯⋯最多不超過一萬吧?」

阿健已經忘記自己國中時每個月拿多少零用錢,現在的小孩一個月兩千五夠用嗎?不過問了也只是多管閒事。

「她可能自己去銀行領錢嗎?」

「不可能,存摺、印章和提款卡都由我保管。」

「她離家後,妳是否確認過東西還在?」

「是的,經我先生提醒後,我馬上檢查了。」

看來她對此很有自信,意念緊緊繃起。

既然如此,算得鬆一點,頂多兩萬吧?確實去不了多遠,也很難長期在外住宿。

不過,如果她想到可以自己出去賺錢,情況就棘手了。在這個時代,身上只要帶著一支手機,就能和陌生男子接觸,一旦學會了援助交際,誰知道接下來會淪落到哪?

「您應該打過她的手機吧?」

「我一直嘗試撥給她,但她似乎沒開機。」

「這表示定位功能也不能用了?」

「是啊,現在完全測不到。」

增山輕咳一聲。

「我了解了。順便問一下,您先生今天怎麼沒跟您來?」

今日子一臉歉疚地低下頭。

「他今天有重要的工作無法推辭,目前外出不在⋯⋯不過最晚應該會在七點左右到家。」

增山點頭表示明白。

「接下這個案子後,我們會派人去府上叨擾,和您先生打一下招呼,順便檢查春奈小姐的房間。我們不會擅自打開抽屜,這方面請您放心,真的只是去看幾分鐘。」

不過,他們會直接碰觸物品和家具,使用「物體媒介感應」來調查線索。

「此外,我們也想與您先生談談,這樣方便嗎?」

「好的⋯⋯麻煩你們了。」

接下來要說明付費方案及合約上的詳細規定,因此由阿健接手。


晚間七點五分過後,阿健按下川西家的門鈴。

「您好,請進。」

來應門的是一家之主川西彰浩。阿健之前就聽說他在都立高中任教,但是看到他在家也是一身白襯衫、V領毛衣加西裝褲這十足的教師裝扮,不禁愣了一下。聽說他今年四十五歲。

「幸會,敝姓中井,是增山超能力師事務所派來的。」

「我是川西⋯⋯這次勞煩您了。」

他的內在也一如教職員,相當認真老實,意念密度很高,質感也很均等。有些人或許不喜歡他這種固執的個性,不過阿健本身對他印象不錯。不管怎樣,這種人都比能從四處是空洞的意念中窺見其他色彩的人要來得強。

不過,他也和今日子一樣,呈現精神不安定的狀態,意念中出現細微的扭曲,到處是乾涸的裂痕。這也可能來自於工作或是其他壓力。

「首先要做什麼呢?先看看春奈的房間嗎?」

「好的,麻煩您了。」

彰浩帶他走上玄關正前方的樓梯,來到二樓,春奈的房間就在右手邊。補充一下,春奈是獨生女,川西家是三人家庭。

彰浩率先走入,阿健跟著進去,隨後進來的今日子默默關上房門。

房間約四坪大,打掃得一塵不染,盡頭有扇高度及腰的窗戶,下面放著床;右手邊是書桌和書櫃,左邊牆面放著衣櫥;衣櫥左邊角落有隻大熊布偶,睜眼坐在那裡。

書桌上空無一物,連電腦設備都沒看到,難道現在的國中生也沒有自己的電腦嗎?

「唔,想請教一下太太,您知道春奈小姐帶走多少換洗衣物嗎?」

「啊,是⋯⋯我看看。」

今日子打開衣櫥確認。事實上,阿健真正想知道的並非她帶走多少衣服,而是因為衣服長時間接觸身體,比較容易殘留意念;當中又以冬天穿的厚外套為佳,最容易在內裡留下強烈的意念,他只是想確認衣櫥裡有沒有類似的外套。

遺憾的是,裡面沒有類似衣物,不曉得制服類是否拿去送洗,一件都沒看到,甚至沒有羽絨外套。

「我不太清楚她內衣褲的數量,但確定少了兩件牛仔褲、三四件長袖T恤、黑色羽絨外套,再來是⋯⋯」

「啊,不用那麼詳細,大概就夠了,謝謝您的配合。」

既然如此,接下來只能看書桌和床了。

「不好意思,方便檢查一下桌面嗎?我不會開抽屜的。」

「好的⋯⋯麻煩您了。」

阿健行了個禮,手放上桌面的軟墊。軟墊是兩層設計,下層鋪著沒有花紋的粉紅色墊子,上層是厚厚的透明軟墊,中間夾著三年級的課程表。

不愧是國中生的書桌,上面殘留著各式各樣的訊息。一般來說,想從塑膠材質的物品汲取意念較為困難,幸好這是木頭桌子,意外地便於捕捉情報。

春奈喜歡英語,但成績普普;不擅長數理科目,不過生物還過得去。朋友叫江⋯⋯江⋯⋯江利⋯⋯子,江利子,和⋯⋯亞紀?不對,是亞美吧。再來是⋯⋯加⋯⋯加代子。喜歡的男生是小⋯⋯小泉⋯⋯小泉同學,不過還沒告白。討厭的人是—

「唔⋯⋯咳咳!」

阿健不小心叫了出來,急忙乾咳掩飾。

一搜尋春奈心中的負面情感,最先浮現的竟然是今日子的影像,而且非常清楚。

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繼續尋找。

春奈顯然懷著強烈的憂傷,原因似乎來自於今日子。不過,那和憎恨不太一樣,她喜歡自己的媽媽,喜歡歸喜歡,心裡卻受了傷,悲憤難耐,才刻意去討厭她。明明喜歡,卻又討厭,這種矛盾的心情—是背叛嗎?沒錯,春奈認為自己被今日子背叛了,然而具體的事由讀不出來,原因全被悲傷的情緒覆蓋,連最重要的線索都破壞掉了。

為什麼呢?今日子是如此溫婉漂亮,究竟是什麼原因,使春奈痛恨起自己的媽媽?一般來說,正值花樣年華的少女,不是應該比較討厭爸爸嗎?

那麼,她對彰浩又是怎麼想?

阿健繼續搜尋殘留意念,不一會兒便給他找到。沒錯,她對爸爸懷著類似於媽媽的厭惡感,不過相較之下程度較輕。那股意念並不薄弱,只是較輕罷了。這不代表問題已經解決,而是因為其他問題所占的比重太大,才將那股意念擠到角落—這樣解釋應該比較對。

這個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做父親的或許脫不了關係,但是以結果來看,應該是發生了讓春奈厭惡起母親的事。相對的,做母親的卻渾然不知。

明明女兒受到這麼大的傷害。

「請問⋯⋯春奈小姐最近看起來是不是有什麼煩惱?」

夫妻倆面面相覷,然後今日子輕輕點頭。

「她最近的確有點焦慮⋯⋯心情不是很好。不過,她畢竟是國中生⋯⋯這種情況並不是很頻繁,我認為不需要過度緊張。」

「您曾問她遇到什麼煩惱嗎?」

「我問了⋯⋯但她不肯說。」

「她本來就是這種不愛吐露煩惱的孩子嗎?」

今日子的思緒越發紊亂,扭曲及波紋侵蝕著整體。

「以前不管遇到什麼事,她都會告訴我⋯⋯最近可能叛逆期到了吧⋯⋯所以我也覺得不要過度逼問她比較好⋯⋯」

說完,今日子終於難過地掉淚。在外面時雖然憋住了,不過一回到家,旁邊還有丈夫陪著,緊張的情緒終於繃斷了。

不過,今日子的顏色依然沒有多大改變,頂多是藍色變深了,但絕不可能變成其他色調。也就是說,她並沒有說謊,而是真的不知道。

阿健點頭表示理解,然後重新面向床鋪。

「這裡也方便讓我檢查一下嗎?」

「請。」彰浩代替今日子回答。

人在就寢時,會習慣性地想當天最掛念的事,而枕頭是最適合用來了解當事者近況的媒介。

不知春奈的情況又是怎樣?

果不其然,她的思緒絕大多數和今日子有關。童年的回憶、一起做的蘋果派、成套的浴衣、在意著教室後方的教學觀摩。沒錯,在她的心目中,母親一直是她的驕傲,她們常被誤認為姊妹,兩人都真心為此感到高興。

一定有什麼關鍵,改變了她們的母女關係。

阿健試著搜尋藏在枕頭棉絮裡,介於中間的意念色彩,看看能否找到從暖色變成冷色—從喜歡轉變為厭惡的契機,譬如今日子的表情產生漣漪的瞬間。

是這個嗎?

今日子站在廚房回過頭來,笑吟吟地說:「妳回來啦!」但是看在春奈眼裡,就如同石膏像在說話。

──妳騙我!

剎那間,春奈產生這樣的想法。但是原因呢?

緊接著突然發生奇妙的現象。

春奈的視野被吸入今日子的身體裡。不對,是她自己跳進去的?廚房的場景猛烈地扭曲成一團,變成截然不同的地方,那種感覺就像春奈進入今日子的腦海。

怎麼回事?春奈想做什麼?

稍待片刻後,周遭景色恢復平靜,場景轉換到明亮的屋裡,可望見泛白的牆壁與略低的天花板。這裡像是老舊公寓的其中一間房,旁邊站著一個男人—是彰浩,他穿著顏色與今天略有不同的V領毛衣和西裝褲。教人意外的是,他的懷裡抱著嬰兒,神情莫名嚴肅。

那是多大的嬰兒呢?至少不像是新生兒,但是應該還不會走路,大概一歲吧。

接著,眼前伸來另一雙手,輕摸寶寶的小手。

──這孩子由我來養。

是誰?今日子嗎?不過聲音似乎太低了。

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彰浩藏有私生子?

撇開那些不管,這到底是什麼現象?

難道春奈讀取了今日子的心思?


超能力師的工作內容,在法律上被分類為「徵信業」,不但得向行政區域的公共安全委員會提出相關業務報告,還有義務提交文件。不用說也知道,他們執行業務的時候,不可違犯到法律禁止或是限制的項目。

換句話說,超能力師若是侵犯到個人隱私,將被視為違法。關於這點,日超協制定了嚴格的規定,禁止一切犯法行為。具體來說,他們不可竊取超出職權範圍的情報,舉凡一切思考、記憶、感情,都屬於當事人所有,不可未經當事人允許,擅自使用觸摸型讀心術—很奇妙的說法吧?

這難道是說,遺留在外頭的情報你愛怎麼讀都可以,未經當事人同意便以觸摸方式讀取內部資訊就不行嗎?就算是這樣,不小心摸到、讀到的情形仍時有耳聞,因此這些規定主要是用來防止他們將偶然獲得的情報用於業務上。

如上所述,假設前方站著一對顯然有問題的夫婦,他們也不能擅自透過觸摸的方式了解問題癥結。

「真不好意思⋯⋯謝謝招待。」

阿健與彰浩面對面坐在一樓客廳,今日子端上紅茶後,跟著坐在彰浩旁邊。

「呃,接下來的問題如有冒犯之處還請見諒⋯⋯想請教一下太太,您是幾歲時和先生結婚的呢?」

今日子睜大雙眼,情緒微微掀起波瀾,不過應該只是被突如其來的問題嚇到了。

「呃⋯⋯十八歲。」

兩人互看一眼,待彰浩點頭後,今日子才繼續說:

「事實上,我們以前是班導和學生⋯⋯我高中一畢業就和他登記結婚。春奈當時快出生了,我是在十九歲時生下她的。」

原來如此,難怪夫妻相差十一歲,還有這麼大的女兒。

不過這個問題只是用來鋪陳,重頭戲在後頭。

「兩位只有春奈一個小孩嗎?」

這次他集中精神,仔細確認今日子的思緒。

「是啊⋯⋯我之前忘了提嗎?」

「啊⋯⋯不,我問過了,真抱歉。」

她意外平靜地帶過這個問題,毫無說謊的跡象。那麼,剛剛那個令人震驚的私生子影像又是怎麼回事?那個寶寶現在怎麼樣了?

說起來,這個情報來源也很可疑。

「我還想再請教另一個問題,春奈小姐擁有什麼特殊能力嗎?」

今日子聽了臉色驟變,情緒一陣騷動。

「您是指⋯⋯超能力嗎?」

當著超能力師的面露出不安的表情好像有點失禮,不過這對一般父母來說,實在不是樂見的消息。

「經您這麼一說⋯⋯」

彰浩率先鬆口,但遲遲未見下文。

「發生什麼事了?」

今日子一問,彰浩的思緒便亂成一團;不只這樣,本來位於角落的一道裂痕大幅隆起,沿著思緒表面裂向中央。

這意味著壓力、糾葛,以及麻煩,不知是否和春奈離家出走有關?至少直到剛才為止,彰浩的心中都沒有類似問題。

「老公⋯⋯你怎麼了?」

彰浩直盯著茶杯,一動也不動,嘴巴似乎想說什麼,卻猶豫地咬緊下顎。

他在猶豫什麼?

阿健集中精神讀取彰浩的意念,腦中隱約浮現一張女人的臉,但只能勉強看見眼睛和鼻子,無法判斷是誰。可以肯定的是,那個人不是今日子。難不成是外遇對象?然而阿健無法解讀這種變色方式,眼前產生許多皸裂,從裂縫透出血水般的鮮紅色。通常劈腿快被抓到時,意念應該會罩上數層搖曳的深色陰影。

彰浩或許是下定決心,開口說道:

「其實⋯⋯有件事我沒跟老婆講,那就是⋯⋯我有個大我兩歲的姊姊。」

「咦?」今日子嘆了一聲,思緒產生新的扭曲。

彰浩微微垂下脖子。

「抱歉,可是我們已經快二十年沒見面了,她是個品性不良的女人⋯⋯對剛認識的人說這些,真的只是家醜外揚⋯⋯她長期從事賣春和陪酒業,從以前就和黑道往來⋯⋯」

原來剛剛那張臉是他的姊姊?

「這和春奈有什麼關係?」

今日子的聲音在發抖……


close
貨到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