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性開悟不是你想的那樣
3 大想法
上次見面時,馬丁帶來一本書,對我唸了他以前上師教導的幾十段詩詞。那些文字顯然是一個寬廣的心靈在闡述種種永恆的謎,我很容易了解為何求道者會蜂擁追隨這種沒有極限的洞見,但是當馬丁讀完後,我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更重要的是,雖然馬丁不這麼想,其實他自己也完全不懂。
為了讓他了解這一點,我給馬丁一項「作業」,要他把所唸的文字濃縮成一個前後一致的概念——一句清晰易懂的話。這個點子是我在聽馬丁熱情地讀著他以前上師的費解文字時才想到的。我很驚訝這個受人尊崇的智者能夠把幾個簡單的概念混在一起,聽起來非常莊嚴神聖,但其實什麼都沒說。
馬丁讀給我聽的文字是關於知覺者、知覺的行動和被知覺的對象,以及印度教的三屬性、讓心智寂靜的好處、提升意識層次什麼的,每一段文字都比上一段更美好。也許有某種隱約的主題串連其中,讓馬丁深受感動,但我無法說出到底是什麼,因為那需要更專注的聆聽,而我幾乎從一開始就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麼。
與學生開始談話時,我只需要他們發出一個信號彈,單純地指出位置。學生想要從他們目前所在之處前往「恆久非二元覺知」的狀態,這趟旅程是我能幫忙的,因為我處於較高的位置,清楚看到整個地形。我知道目標在哪裡,但需要學生發出信號,讓我知道他們目前身在何處。我只須鎖定他們的位置,而這通常從他們說出的前幾個字或句子就可以知道了。
例如,我看到了馬丁的位置,看到他陷入樹叢之中。他也許覺得非常需要對我詳細描述他目前所在之處,但我已經完全知道要如何引導他出來。馬丁也許想再花二十年時間研究附近的植物,但我要鼓勵他拿出開山刀砍出一條路,繼續他的旅程。
現在,馬丁坐在我身邊,開始提醒我上次他對我唸了一些句子,然後我要求他濃縮那些文字。我點頭,問他結果如何。馬丁對那些文字及其價值的詮釋一開始就偏了,但這個練習並不是真的要他釐清那些文字,而是誘導他自己去思考,不要複製看似充滿智慧的概念,然後把自己的責任交付給任何非馬丁的權威。在這個過程中,馬丁也許會對他企圖賣弄的知識發展出更深的理解,但這不是重點。
馬丁針對他的「作業」所提出的結論,我幾秒鐘就知道只是把原來的文字簡化而已。他是在解釋,而不是澄清或濃縮。
「暫停一下。你只是用不同的文字說出同樣的東西。」我說。
「呃,對,」他同意,「但我用更少的字、以比較西方的字眼來解釋。」
「你認為我為何要你總結你唸給我聽的那些文字,馬丁?」
「我以為你,呃,對它們感興趣,但在理解上可能,呃,有點困難。」他說。
「是的,我是不太能理解。現在我們再試一次:我希望你能把這段複雜的上師演說精簡為一個單純而清楚的概念,做出摘要、去蕪存菁,直到找出核心為止。就像在簡化代數算式一樣,燒掉多餘的,看看剩下什麼。」
「嗯,」馬丁開始說,而我立刻知道我們撞上了他對於外在權威的頑固依賴
「我想他的意思是……」
我打岔。「為何必須是他的意思,馬丁?」
他瞪著我,嘴巴微微張開。
「上斷頭台的是你,馬丁,是你的時間正在流逝。」我嘗試另一種方式:「你的任務目標是什麼,馬丁?這一切的意義何在?你的生命希望達成些什麼?」
「擺脫束縛,」他毫不遲疑地回答,「解脫。與一切合而為一。意識融合。」
我努力不讓自己從窗戶跳下去。「好的,好的,很不錯的一系列目標,但你是否覺得這些說的其實是同一件事?」
「唔,沒錯,」他答道,顯然在懷疑我是不是個假貨,「它們都在說開悟。」
「是嗎?你怎麼知道?」
「唔,我花了超過二十五年……」
「什麼?你花了二十五年做什麼?」
「什麼都做。研究、靜心、淨化自己、閱讀、聽演講,只要是有關靈性進化的,我什麼都學……」
我想,二十五年不成功的追尋,全都是因為缺乏一小段直來直往的對話。
「要是你發現這一切都是白費工夫呢?」我問馬丁。他縮了一下,我感覺他幾乎要站起來走開了。「忍耐一下,馬丁,我們就是聊一聊。假設——只是假設——如果你發現為了達到你說的開悟,必須放棄你接受過的所有教誨,你能拋棄你學到的這些知識嗎?」
「呃,我不認為……」
「你認為何者重要?開悟還是知識?」
「我不認為……」
「你的上師教學多久了?」
「嗯,呃,超過三十年……」
「他有多少學生開悟了?」
「嗯,呃……」
「他們到底在做什麼,馬丁?他們倡導的開悟方法究竟是什麼?」
「呃,嗯,基本上是透過靜心與知識……」
「三十年來,他們沒有推出一個人說:『看看這傢伙!他開悟了,是我們幫他達成的!』三十年來一個都沒有?你不認為他們現在應該有一整批開悟者可以向人炫耀嗎?」
「呃,不是這樣……」
「三十年來,他們應該有好幾十代開悟者了,就算其中只有四分之一成為老師,現在全世界也應該擠滿了開悟者,這是數學算得出來的,不是嗎?順便提醒你,我不是以老師的身分提出這個問題,而是以消費者或消費者權益維護者的身分。你不認為要求知道一個老師的成功率很合理嗎?是好是壞要經過實踐檢驗才知道,不是嗎?當你開始跟他們學習時,你沒有問過他們的教學成果嗎?」
「嗯,那不是……」
「你不覺得這樣問很合理嗎?他們是從事開悟業的,不是嗎?或者是我誤會了,他們還有其他業務?」
「沒有,但是他們……」
「如果《消費者報導》雜誌要報導哪些靈修組織可以說到做到,你不認為第一個統計數字應該是成功率嗎?比方說,隨機挑選一百個在五年前加入某組織的人,調查他們目前的狀況,然後發現有三十一人在組織中晉升,二十七人離開,三十九人仍在組織中,但不是很投入,而剩下的三個則達到了『恆久非二元覺知』。好,成功率是百分之三,這是個可供比較的數字,而你的組織就會抱個大鴨蛋,不是嗎?不僅是一百人裡面找不出一個,而是數十萬、也許數百萬人之中都沒有。我說錯了嗎?」
「你說得好像……」
「我知道,馬丁,我也知道他們會怎麼回答。他們會說所有人都一起揚升了,對吧?他們說只要到達某個關鍵數量,所有人都會同時突破,對不對?」
「嗯,算是,但你說得好像……」
「你想那個組織在三十年後為何沒有擠滿開悟者?我會認為他們現在應該容納不下了,全世界現在應該都想要加入他們。他們到底需要多少時間?」
「這不完全是……」
「這完全就是,馬丁。沒有更正確的說法了。怎麼可能在三十年後,唯一的開悟者就是組織的創始人?我知道他是個大人物,馬丁。我知道他的教誨,知道此人的博大精深。我同意他是個進化的人類,不管這是什麼意思。如果見到他,我會跪下來觸摸他撒滿蓮花的腳。我知道他很棒,但我們談的不是其他人,而是你。我們談的是你要……你是怎麼說的?擺脫束縛?我沒看到這傢伙的組織中有任何人擺脫束縛,馬丁。你有看到嗎?」
……
對於任何靈性教誨或老師——任何外在權威——的效忠,是叢林中最狡猾的野獸。當我們展開旅程時,首先想做的,就是在一個有規模的團體之中尋找伴侶與認同,但如此一來,我們的旅程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馬丁就是最好、最典型的例子。他在二十年前開始追尋某種更高層次的東西,現在他被迫面對現實:這麼多年來,他付出的所有心力都沒能讓他前進一步。他花了二十年時間挖了一個大洞,現在他必須爬出來,才能展開旅程。
他當然不願意這麼做。我們對老師與教誨的忠誠,反映的並不是他們的價值,而是我們的自我想要存活下去的執著。是自我——虛假的自我——把老師提升為聖人,並宣稱他們的教誨是神聖的。然而,沒有任何東西是崇高或神聖的,只有真實與不真實之分。
……
我不要馬丁認為我是特別找他的團體和上師的碴,我看不出他的團體和上師與其他的團體和上師之間有任何差別。一個靈修組織為何沒有大量產生開悟者,有許多原因,而且並不都是顯而易見。有一個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的好理由是:靈修組織的成員也許很滿足於只是「追求」開悟。把生命奉獻給各種崇高的靈性理念,就跟追求天堂、權勢、金錢或愛情一樣有意義、有目標。只因為門口有個閃亮的霓虹燈招牌,上面寫著「免費開悟!最輕鬆的捷徑!唯一的正道!」,並不表示門裡的一切真的和開悟有關,或是進去的人真正想要開悟。
剛好相反。在幾乎所有的案例中,那些被買賣的開悟完全不是了悟真相,而是一種非常美妙的意識狀態,只有傻瓜才會不想要。事實上,它是如此陰險地美妙,以致數以百萬計的追尋者被它的光芒弄得盲目,完全看不到它其實並不存在。
因此,馬丁以前的團體也許說的比做的多,但我不認為他們是故意詐欺。我想,那些人就像他們說服的人一樣,也是這麼相信的。在這種情況下,一個團體像某種生物一樣,為了求生而去適應與成長,沒什麼不對。也許這個生物是想讓所有的生物都解脫,或是尋求世界和平,或是推廣自己的教義,或者只是為了提升與壯大自己。也許頂端那個開悟者只想找人上床,或是不小心讓手下未開悟的人取得了團體的控制權。或者,也許頂端的開悟者根本沒有開悟,而是處於其他狀態——可能是很美妙的狀態,但不是覺醒,不是了悟真相。
6 永恆心智的頑石
最近五個月以來,這裡有一對母女。母親叫瑪拉,她像很多人一樣,帶著對開悟的扭曲看法來到此地。目前我無法教導她任何東西,只能鼓勵她審視自己的基本信念,培養出以新的看法重新檢視它們的意願。一般來說,她可能寧願保留自己的浪漫信念,不願接受更嚴苛的現實,然後毫無改變地離去。
對於開悟的誤解主要源自世上大多數為人所知的開悟專家都沒有開悟,而這個事實可能讓誤解更為嚴重。他們當中有些是偉大的神祕修士,有些是偉大的學者,有些兩者皆是,大多數兩者皆非,覺者則幾乎沒有。
這種核心誤解將是本書的重要主題之一,因為這是開悟之路的主要障礙。沒人抵達目的地,因為沒人知道它在哪裡,那些負責指引的人,基於許多原因,都指錯了方向。
這種困惑的核心,是相信「恆久非二元覺知」(開悟)與非恆久的宇宙意識經驗(神祕合一)是同一件事,但事實上,它們是完全不相關的,兩者可以獨立存在,不需要彼此。相較之下,世上雖有無數不同程度的神祕宇宙意識經驗,但開悟寥寥無幾。當然,真正的開悟不太可能大張旗鼓,所以一定有更多的開悟案例不為人所知,然而單純的事實是,開悟與神祕經驗幾乎沒有什麼共通性。
任何體驗過神祕合一滋味的人,包括我自己,自然會認為那是人類經驗的極致(我也的確相信是如此),因此便假定,只要可以更常或更容易體驗到這種罕有的狀態,幾乎就能達到人類的顛峰。這樣想沒什麼不好,但若是把這種狀態貼上開悟的標籤,就會有問題了。這種人也許是神的聖潔化身、愛的象徵或神仙下凡,但開悟是另外一回事。
最重要的差別在於,一方是在夢中,另一方則不是;一方是明瞭了真相,另一方不是;一方是在意識之內,另一方則獨立於意識之外。開悟者從夢中醒來,不再把夢錯認為現實,於是很自然地,他們也不再賦予任何事物重要性。對開悟的心智而言,世界末日不會比折斷一根樹枝更重要,或更不重要。「智者視一切為相同。」《薄伽梵歌》如是說;「智者無分別心。」《道德經》如是說。開悟者無法視任何事為錯誤,所以也不會想去修正。沒有什麼是比較好或比較糟的,又何必去調整?電影院裡的觀眾不會從座位上跳起來拯救電影中的角色,而如果電影畫面是一顆小行星朝地球撞來,銀幕不會被燒掉,觀眾也不會衝回家與親愛的人共度最後時光。如果他們這麼做,就會被送到最近的精神病院,當成妄想症來治療。
開悟者視生命為一場夢,所以,他們怎麼可能區分對錯或善惡?一件事怎麼會比另一件事更好或更糟?夢中有什麼事是真正重要的?你醒來,夢結束,彷彿從未發生過,所有看似真實的人物與事件都消失了。開悟者也許會在夢中的世界行走與談話,但他們絕不會把夢境錯認為現實。
開悟是關於真相,而不是關於成為更好或更快樂的人,不是關於達到個人成長或靈性進化。在這個世界或其他世界、這個空間或其他空間,都沒有風險比這更高的遊戲了。真相的代價就是一切,但要等到自己付出代價時,才會知道「一切」是什麼意思。用最簡單的話來說,開悟非關個人,而一般所謂的開悟則是極端個人的。我們稍後會更詳細地探究這一點,因為我想這是我的生命、這棟房子及本書存在的意義。現在這樣說就夠了:開悟之路最重要的一項任務,就是弄清楚什麼不是開悟。
……
大多數來到這裡的人都已經接受或被販售了充滿甘美與光明的靈修玩意兒。他們想成為更好的人,希望自己更開放、更有愛心、更快樂、更接近神;他們想要達到靈性開悟,因為大家都知道,那就是靈修的終極目標。黃磚路也許是一趟旅程,但重要的是奧茲國啊,寶貝。
這些人購買了開悟的概念,而那就是他們想要的。我不知道他們認為開悟究竟是什麼,因為我只能問他們,而他們都不知道。我通常會得到千篇一律的含混答案,例如更高意識、你就是祂∕宇宙∕完滿無缺的自性、融合、至福、合一、無念等等。這些人把別人賣給他們的概念也同樣對我推銷,而沒有真正了解路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大致來說,他們是一群印度教∕佛教∕新時代的信徒,努力跨出自身的尤太教∕基督教成長背景之後,想像出某種異想天開、神話般的天堂∕香格里拉∕涅槃境界,然後就認為那是開悟了。他們的開悟概念是有足夠的優點可以說服大眾相信,但到頭來,你不是毛毛蟲,就是蝴蝶,而如果想知道當一隻蝴蝶究竟是什麼感覺,唯一的方法就是成為蝴蝶。毛毛蟲之中沒有蝴蝶專家,儘管無數人宣稱自己是。我鼓勵學生至少考慮一個可能性:這個世界有許多成功說服自己與他人相信他們真的是蝴蝶的毛毛蟲。
或者,說得更明白一點,世上絕大多數的開悟權威都沒有開悟。他們也許是重要人物,但並未覺醒。區分毛毛蟲與蝴蝶的一個簡單方法,就是記住:開悟者不會賦予任何事物重要性,而且開悟並不需要知識。開悟不是關於愛、慈悲或意識。
開悟是關於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