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 1/2

9999滴眼淚──那些跟青春記憶有關的美

開場白:寫給20歲的你

接到兵單之後,我想你是因為不想給家人太大的壓力,決定要在抽籤日那天趕回鄉下來,自己抽出那張兵單,不讓別人來決定你的去處,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的老闆借給你一台川崎一百,大半個夏天裡你都一直跟這台川崎一百相依為命著,跑遍了高雄的大街小巷,半夜裡跟川崎一百從高雄出發,估量著是不是能在八點抽籤開始之前趕到國小的禮堂……

  川崎一百在省道嗚咽著,車過嘉義時天色已大白,你抹了一抹結在護目鏡上的霧水,滿意的對著照後鏡的自己笑了笑,多少是因為你高興於可以決定自己的人生路線,不管是在一省道上或者是自己會去抽出來的那根兵籤,雖然你才十八歲而且剛考到駕照不久,你已經認定自己是個野男人了,很野很野的男人……

  於是你又扭緊了油門,川崎一百的碼表在一百公里之間擺盪,這大半個夏天裡,你把你的川崎一百洗刷的啵兒亮,想是因為剛出社會沒什麼特別的朋友,就老把這鐵灰色的川崎一百當成自己的哥兒們,興奮的時候騎著他,悲傷的時候也騎著他,多少也曾經幻想過,在川崎一百柔軟的後座墊之上,會有一個可愛的女生環抱著你的腰。車過雲林時天色已經大白,你笑了笑,因為認定自己是很野很野的男人,野男人的夢在遙遠的那一方。所以你把那純情的青春夢就拋在腦後了……

  你在曬穀場上熄了火,你媽媽推開廚房的門說:「你哪位?你找誰啊?」八成是因為你杵著摩托車的樣子真是個很野很野的男人,你媽媽已經無法組織起來,半年前離家的兒子就這樣一大早風塵僕僕的殺回家裡,你笑了笑,一副沒事的樣子說:「你兒子我要來去當兵了。」
「憨臉,你是從哪裡來的啊?」媽媽一臉驚愕的表情。
「高雄啊!要不然哩?」
「你從高雄騎摩托車回來!幾點開始騎的啊?」
你這種舉措似乎就已經說明了你這大半輩子對待你媽媽的一種態度,總是讓你媽媽在一個清早爆炸性的嚇了一跳,卻又頑皮的從來又不覺得這樣給最愛你的人多沉重的負擔……

  你洗了把臉,胡亂的撥了幾口飯,騎上你的川崎一百,剛在禮堂門口駐好了車,按著自己想像中野男人的態度,前一腳剛踏進大禮堂,跟幾個同學打過招呼。剛一轉身,見到台上那個乾癟老鄉長展開了一張兵籤就對著麥克風報出了名號:「陳志昇,空軍第一號!」場外劈哩叭啦響起了鞭炮聲,你愣在那兒,沒有任何的情緒,幾個同梯的同學圍了過來拉拉喳喳的講了一些話,實在也不知道是祝賀還是幸災樂禍。那樣的年紀對自己即將面臨的兵役問題,實在也模模糊糊的。就只知道將要有三年的時間要報效我的國家了,你拐了車去街上吃了肉圓,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像高潮之後的莖鸞,你覺得你應該回家好好的睡他一覺,然後替自己慶幸,會有三年的時間不用再南奔北跑了。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都說你跟川崎一百即便油門催到底,也無法趕得及在鄉長之前自己伸手抽了那根籤,你回去跟你媽媽說,你的兒子要去當三年的大頭兵,然後還擺出一副對未來有些許不削的表情,即便我知道你的心裡其實蠻惶恐的,很野很野的男人或許也可以解讀成很危險很危險的人,我想像你這麼野的人,到了我這樣的年紀依然會輕蔑的對命運說如果生命可以重來一次,我還是會循著原來的路途走。

  後來你在人生的路上發生了些意外,也沒有讓你把任性的對待生命的態度做些更改,知道你只是把它藏在一個平常看不到的地方,即便我告訴你,後來會發生一些恐慌的事,想你也不會鬆開油門的。
  
  雖然很多人說生命的路途,也許在很久遠很久遠的時候就已經被決定了,你跟你的川崎一百跑的再快也無法趕得及抽出那根兵籤,但是我真的很欣賞你決定自己命運的態度,你在決定自己的命運態度上還真像是個野男人……





三十歲那年 
(1984.11)

三十歲那年,工作室裡養了兩隻金魚,胖的叫陳圓圓,瘦的叫胡雪巖,我高興的時候,他們就混點東西吃吃,心情不好或忙忘了!也曾叫他們餓個幾天,不知道牠們有沒有對環境產生懷疑……
三十歲那年,學魚兒,把自己關在工作室裡幾天,為了要醒悟一件事,想像自己將是破繭而出的蝴蝶;相信,三十歲那年的事,如果搬到二十歲,自己一定會熬不過去,感謝所有三十歲那年的磨難,它讓我對一些事免疫。
三十歲那年,如果哭腫了眼睛,猜想別人會當做是一個笑話,還好及時隱藏起來,沒有讓人看見。為了鼓勵自己,換一種貴一點的香煙,並且漸漸的以喝茶來取代咖啡。很強烈的去愛人和一種感覺,安慰的是,知道如何去分辨它……
三十歲那年,記下這些不去在乎是否有人能聽得見,或者它將跟一些舊觀念雜陳在一個無人搭理的角落裡。想做的事,只是想去做,並不因為生命將在六十歲那年,或許九十歲那年離開而有所分別。
三十歲那年,我跟一個人有約,我愛她,並不只是因為她的美麗,她不知道,我希望可以有一個女兒,長得像她!心疼的告訴自己,來生,或許可以……
三十歲那年,我得到了畢生最大的寬容與愛……





我跟自己有約
(1984.12)

十歲那年,我跟星星有約,覺得自己像是振翅欲飛的鳥兒,每天睜著大大的眼睛,托著腮幫子,臉上帶著甜甜的微笑看星星,不願分辨快樂或悲傷,把地平線當做世界的盡頭,卻覺得有點容不下自己……
二十歲那年,我跟流浪有約,開始知道失望與苦楚,來不及去了解;如果一切都不要,是不是可以免除悲傷,當我走到地平線的盡頭,發現海的那一邊另外有一片世界……
三十歲那年,我跟一個女孩有約,我要帶她到一個沒有人認得我們的東部靠海小鎮,對她說明我的抱歉,或者什麼都不做,只是擁著她,輕輕地、輕輕地,陪著她哭泣……
四十歲那年,我跟二十一世紀有約,說不定我們可以移民到火星,在那裡我們看得更高更遠,有一天喝了火星上釀的酒,醉了!拉著老情人的手,對著滿天的星斗說:「MY God! It's full of stars……!」
五十歲那年,我跟孩子有約,孩子說:「嘿!老頭子!你要不要到司迪麥廣場去逛逛,最近捷安特出了一款新型的太空梭,聽說到ROCK那個新殖民地,來回只要花三個鐘頭!有沒有興趣?」
六十歲那年,我跟自己有約,我把自己跟老情人的喜、怒、哀、樂都簽約給一家叫Peace Land的老人公司,牽著老情人的手,走在那個叫ROCK星球的新闢道路上,一些從地球運過來的植物都才剛剛發芽,懷著平靜的心,邊走邊唱一首很老很老的歌,歌詞是這樣子的:
Like a bbird on the wire, Like a drunk in a mid-night choir, Ihave tried in my way to be free.
唱著、唱著,就笑了!





宿命
(1984.12)

第一次見到他時,是在我的啟蒙老師下榻的飯店裡。他開了門,冷冷地對我說:「自己找一個地方坐坐吧!我們跟這些朋友可能要談很久……」那天,我從早上一動也不動的,坐在靠廁所門旁的一只矮凳上,直到吃晚飯時候,他才幫我弄來了幾個包子,自我介紹說:「我是你老師以前的助理……」
過了一個月,我們熟了一點,吃尾牙的一個晚上,他開車送老師到桃園參加一個老朋友工廠的晚宴,老師是很有名氣的人,我們都知道他出席老朋友晚宴的人情意義,老師一路在說:「我一定要到場,朋友的工廠景氣不好,一定要去幫他撐場面……」
因為地方不熟,我們迷失在鄉下的小路上,我看見他額上冒著汗,一路上上下下的打聽,並且說:「朋友的事,一定要到,一定要到……」
當夜,我們吃完了那一餐飯,安心的開車回台北,收音機裡,播放著一首忘了名字的老歌,老師不懷好意的考問我說:「你知道這是誰唱的嗎?」我孩子氣的跳起來說:「哈!是Perry Como的歌。」換來一陣讚許說:「不得了!不得了!這麼老的歌都聽過。」我炫耀的偷瞄了他一眼,卻發現他眼裡隱然有一些淚光。
到了台北,我們送老師回飯店,他善意的要送我一程。恰好,我們都往天母走,車過圓山時,他關掉收音機說:「小陳!到我家坐坐好不好?」我突然發現再不見他白天裡的那種冷漠……
我陪他聊了一會兒,最後他說:「最近,才離了婚,老婆的東西都還放在這兒,有時候回來,難免觸景生情;其實無非是害怕一個人寂寞罷了,謝謝你來……房間裡有被子,如果你要留下來就睡那兒,我睡沙發。我老婆走了以後,我就不回房間去睡了!!如果你要走,只要把門帶上……」說完給了我幾卷Perry Comon的老歌選集,歉然的表示,這都是他老婆留下來的。自己就熄了燈,在沙發上輾轉了好久好久……
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在兩年後的報紙頭版上。
他涉及一件非常重大的案件,報上說他受人之託,越洋去殺了一個人,並且知道他是一個大幫派裡名聲很響亮的人物。
那個案子的官司,打了很久,有一陣子,我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報紙,了解他最新的消息。只是,除了照片和名字,我始終很難將他跟那個夜裡無助的朋友聯想在一起……
除了人的多變和多面,能夠釐清我心中的疑惑之外,我只能想像,支使人的宿命與定數,是如何的不能抗拒、如何的不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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