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 1/2

你羨慕我的溫暖,但我手很冰

在我被吃掉的時候

「我希望,至少在我被吃掉的時候,我可以在一旁安穩地看著。」

生活中有很多令人窒息的時刻,我總是希望有一個平行時空,能讓人暫時安放靈魂。

那些窒息的時刻可能出現在我們感到被限制、和不自由的時候,譬如說看牙。身體被困在那張小小的椅子上,躺在一點都不溫馨的白光下面,我只想逃走,但卻連動都不能亂動。有一次我還這樣哭了起來,可能因為我真的很過動,被限制住的時候會呼吸急促和恐慌。後來再也沒去過那家牙醫,因為覺得只有小孩可以在那張椅子上哭,大人哭就是丟臉。不過為什麼小孩可以光明正大地嚎啕大哭,而大人哭的話最好要躲起來,我也不知道。我真希望每個看牙的時候,靈魂都可以先不要在身體裡,我會比較好過一點。

窒息的時刻也可能出現在每一次的失去。這種痛來不及麻醉,或是麻醉也沒有效果。因為無論是哪一種再見,我們永遠都無法好好準備。當你以為你已經準備好面對某個失去,在真正失去的那一刻,心臟還是逃不了被挖一口的感覺。所以希望我的靈魂不要那麼用力地感受每一次的擁有,這樣一來,面對失去的時候才有辦法學著如何輕輕地看待,甚至是有辦法再事不關己一點。

幼稚園的時候我會在午休的時候假睡,眼睛瞇著,老師就看不出來躺在睡袋裡的我其實醒著。我用瞇瞇的眼眶看著老師在我的睡袋腳邊再三確認我是不是真的睡著了,然後走向我,將微笑貼紙貼在我的額頭上。乖乖睡覺是有獎勵的,好像在安慰我就算做著自己的事情,也沒有關係。

長大之後,有時候我們也用那樣瞇瞇的眼眶面對這個世界,那好像就是把靈魂放到身體之外的方法。不要太深刻地去感受、偶爾學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些事情不能太執著,因為每份執著都有重量,我們卻沒那麼堅強。假裝沒事,雖然沒有獎勵,靈魂至少也不會受到懲罰。

只是現在無論多努力地做著自己不喜歡的事、多努力地假裝,都再也不會有人幫我們在額頭上貼上微笑貼紙了。好像是在提醒我們,歡迎長大。

 

長刺的玫瑰

玫瑰花的刺不是與生俱來的。

每一根刺都是隨著經歷的壞事,一根根長出來的。它們讓自己變得不再可愛、也不耐看,但是可以保護自己,所以玫瑰花選擇躲在刺裡。躲久了,漸漸地也忘了原本那個沒有刺的自己在哪裡。

我們也是。

 

咖啡豆

總有些話聽來逆耳、總有些生來帶刺的人,都出現地冷不防,我們還只能想辦法讓自己能開朗一點地面對。

但就在我們扭曲地無藥可救、被消磨到不成人形時,一定要相信,總有最適合自己的方式,可以讓我們能靠著自己小小的力量,產出美好。而那些美好,幸運的話,會有人懂,並且會細細品嚐。

 

長頸鹿

長頸鹿先生一直討厭自己的脖子。

每天他都向宇宙許願,希望能擁有很一般的脖子、能和其他人一樣正常。

在一個魔法的夜晚,他的願望真的實現了。他終於有了很一般的脖子,他變成了正常人。

結果魔法讓全世界都有了很長的脖子,只有他沒有了。

那天之後,他再也不輕易地許願了。

 

珍珠奶茶

在高中的數學課,我記憶最深刻的數字是四,是數學老師在傳授我們找尋真愛的秘訣:第四個會最好——不知道他後來結婚的那個人,是不是真的是他的第四個。

第一個一切都很單純和天真,或許說天真過了頭,所以最快樂也最痛。那個時候我們並不知道愛嚐起來並不像巧克力一樣甜,不知道愛不一定會讓人變得更好,不知道怎麼樣才算一百分的初吻,不知道在哪個地方說「我愛你」三個字才最浪漫。我們什麼都不知道,但是把什麼都放在心上最重要的位置,毫無保留。

第二個是想要在愛情考卷上拿一百分的戀愛。自以為曾經戀愛過了就沒什麼好怕的,談戀愛不過就是一加一個人的事情,有自信可以在愛裡做得很好,卻還是把一切都搞砸了。會在這個時候看清一加一還真不等於二,不是一個人對上另一個人,而是一個世界對上另一個全然不同的世界,接受不同然後努力在這之中尋找、創造交集。這裡頭總有回答不完的問題:該怎麼維持著相近地時速共同浮沉、該怎麼適度地表達自己而不至於傷人、該怎麼在一個世界都自顧不暇的時候,仍然有另一個強壯而健全的心臟去承受另一個世界的重量。

愛很簡單,是在相處之前簡單。愛有著撼動宇宙的力量、能讓宇宙萬物皆心花怒放、然後又將它們在一系之間全部炸毀的能量。愛——真的太難。

第三個在愛情來了的時候會讓人覺得一切都對了,這時戀愛已不是兩個人在談,而是兩個人再加上一個內心裡自以為在感情裡成熟不少的愛情專家,時不時地在加入這場戀愛:對,這個時候我應該要這麼做,這樣一定會顯得比較體貼;不用太黏,太黏是小朋友的戀情;這一次,一定要練習用心傾聽。就當以為在愛裡變得更好的同時,愛還是不在意我們這一回已經演化成多善解人意、多不錯的戀人,就這樣說走就走。

不管數學老師說的是不是真的,我的理解盡量簡單:世界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鍋子,我們拼了命地在裡頭攪和,想要在裡面當個品行還算不錯的黑糖珍珠。然後命運把一百多顆珍珠分配到同一個杯子裡,那裡面是我的一生:有我與一生中所有愛的選擇。所以人的愛有限,一生中最多就只能在乎這麼多人而已。而這數量分配得剛剛好,因為真的能相遇而相愛的少之又少,數學老師口中「最好的愛」就是那個在一個一個因為各種原因、主動或是被動離開的人都走光了之後,到最後一刻,還跟我一起沉在杯底人。

只是這個幸運四理論最後還是被我推翻了。因為在愛過以後,才會深刻地覺悟到愛的魔法是在於:在愛的時候,即使我們這一次決定要愛地有所保留,可每一次還是用每條肌肉、每塊細胞、每道血液在談戀愛。即使我們想要聰明地愛,我們還是愛地像笨蛋。在每一次面對愛的時候——我們都會毫不懷疑地相信眼前的那個完美無瑕的人就是那最後一顆珍珠。

儘管我悲觀地看得見自己就是最後一顆沉在杯底的珍珠,認定我們就是這麼容易就會一個不小心變回原本那個孤單的人。我們終將花一輩子的時間,一次又一次體會我們的這一生總是來不及跟最愛的人道別。

可再談一次戀愛,我們還是會再次奮不顧身。每份情感,都愛地很真,都是真愛,拿出最後一次的勇氣,為自己勇敢。

 

蝴蝶歌

小時候的世界很小。快樂小小的,是拔完牙後的kitty貓店、我最心愛的美樂蒂戒指、在白板上為磁鐵媽媽與磁鐵爸爸畫一個家,家裡還有嬰兒房迎接磁鐵寶寶(用最小的磁鐵飾演)、爹地媽咪的一句「你最棒了」、放學後有媽咪買的711雞塊當點心、是一首「你愛花兒,花兒也愛你。」的蝴蝶歌;傷心也小小的,說來都是一些用哭就可以解決的事情。那個時候的世界小到「自己」大概就把它塞滿,我們在意識到生命中不是只有自己之前,都不停地在學習認識自己,與自己相處。

國小的音樂老師曾經說過我們正處於一生當中的「黃金時代」。她對著我們這樣說,可我們看進她的眼光中好像也看不見什麼,無法想像所謂的黃金時代到底是什麼。她也很老了,她的黃金時代和我們也一定不同。對於國小的我來說,怎麼樣我都不覺得自己正處於人生中的黃金時代,難道人生中的黃金時代就只是這樣嗎:請隔壁的同學不要超線、和好朋友一再確認彼此是彼此的最好、永遠看不懂班上幼稚的男同學在做什麼。這不可能是我的黃金時代啊。

既然還沒抵達,長大的步伐勢必要往黃金時代去的吧,我這樣想。而我確實深刻地感覺到,長得越大,與我的黃金時代越來越近,越是自由,也越是自在。我們沒有再被動地接受那些命定似的運氣,而是開始為自己勾勒生活,每一步都想要它們可以往理想的樣子走去。

長大是一件我們不會去談,直到真的已經長大才開始聊起的事。這樣一來,一切都好像可以假裝成曾經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一樣,能把它們當故事來說,還知道怎麼把它們說得精彩、說得好聽。其實不只是說小時候,其他事情也都一樣。每次提起,都再反覆地確認自己與那些事情的關係:能被談起的都是我們決定可以碰觸的事情,至於還不打算說的,是因為每說一次,都還會痛。

不會真的有那一刻我們會很有把握地說自己長大了。只是會有這麼一天,發現自己開始懂得找一個天空蔚藍、上面鋪著一朵一朵小小的棉花糖雲、陽光不刺眼也不發燙的一天,在城市的一個適合自己的角落駐足,盯著一棵樹卻不覺得無聊。他會有著粗壯的樹幹,看來堅毅卻又柔軟;他會有著向四處流竄的枝條,看似繁忙卻不慌張;他會隨風搖曳,找到和其他花草一起流動的節奏;他會無限將自己往外延伸,不會太尖銳,試著去理解那些未知,因為他知道每一步都是自己還沒到過的地方。上面並沒有盛開的花,但我可以看得見他花開滿滿的樣子。

成長是一段由自己出發,最後卻可以擁抱世界的過程。然後我們用盡全力地給出自己,直到快用光所有力氣時,又迫切地希望仍有把自己還給自己的能力。

長大其實也不是美好的事情幻滅,是用我們小小的軀殼,在闖蕩之間也練習承受世界的重量。其實好的事情都還在,我們也會蛻變,即使奇形怪狀也沒關係,會有一段適合的旋律,我們能平淡地唱,依然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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