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有時只是擦身而過

〈相識多年的再次「邂逅」〉

只見她著一身白底黑花旗袍，戴一頂窄帽沿的帽子，手裡叼一根菸，十足巴黎女人的風采。很美，但又很帥。

此番因著為皮耶先生慶祝九十三歲的生日，我與好友們得以與王效蘭女士在法國相處數日，也因此見識王女士各個不同的面貌。對我來說，就像更加貼近一位自己向來傾慕的舊識，真是非常愉悅的感受。

‧很美，但又很帥

先說說那日在巴黎的相約相見吧：當我們幾個人趕到約定地點，免不了還是有些遲了，王女士早已在餐廳門口等我們。從九人小巴的座位往外看，居高臨下的角度，剛好將王女士的裝扮與行止看得一清二楚。只見她著一身白底黑花旗袍，戴一頂窄帽沿的帽子，手裡叼一根菸，十足巴黎女人的風采。很美，但又很帥。

那一餐她作東，請我們吃義大利餐。最先端出來的那一大籃有紅有綠、肥碩鮮美彷若現摘的生鮮蔬菜，立刻擄獲了我的心。口味獨到的醬汁隨沾隨吃，驚嘆之餘，心情亦隨之雀躍起來。王效蘭為我們點了好多菜，還有極之美味的薩拉米香腸與義大利封肉，搭配香甜的哈密瓜。唯一可惜的是我向來不會喝酒，只能淺酌；朋友們倒是一杯接著一杯，喝得開心極了。

餐後上來了一樣奇特的「物品」，我一時沒瞧仔細，心中納悶：「怎麼會推個大理石柱子出來呢？」再一定睛細看，什麼石柱！那可是一整個冰淇淋啊！只見侍者優雅的從「石柱」上切下相同分量的冰品，再分盛給大家。

那樣的安排本就新奇，加上義大利餐廳裡的布置：侍者後方是綠葉繁茂的樹，間雜著雪白清秀的小花；植物真不啻是空間永遠的魔術師。在等著冰淇淋來到眼前的這段時間，因為眼睛注視著侍者，連帶便看見了餐廳美麗的陳設，我們未嘗不是經歷了一段視覺上的豐盛饗宴啊。

除了口腹味蕾享受的甜蜜，每在國外餐廳見識或有趣或浪漫的景象，我總會不住的在心中感恩，有多少人能有如自己一般的福分，賞遊世界勝景，遍嚐珍饈佳釀？

‧幸福，也藏在細節裡

待在巴黎前後不過共五天的時光，王效蘭就請我們吃了兩頓晚餐，尤以回臺前一天那餐法國美食最令人津津樂道、回味再三。

一個不是真正的巴黎通，絕對不會知曉的私房祕境。

那間餐廳位於美國大使館後面，賣的是傳統的法國餐。老饕們戲稱它為「美國大使館後院的廚房」。

無論是花朵的擺放，抑或是燈光的布置，在在令人折服。我們落座一扇窗旁，一旁的院落既讓人舒心放鬆，又兼有隱蔽的作用。隱身桌面下的燈，也許只為襯托一籃花；埋藏於植物間的光，可能只為表達些許浪漫。朋友美珍拍了一張照片，桌上花瓶裡插著滿滿一蓬粉紅色玫瑰，每一朵都好大、飽滿豐美；其下的綠葉如張開的雙手一般托捧著，柔和的燈光由葉片的間隙中仰射，襯得花顏更加嬌美動人。所有的一切看似不經意，信手拈來卻又細膩無比。被美食與美景圍繞的我，突然福至心靈的想起「魔鬼藏在細節裡」這句話，若換個角度，幸福不也藏在細節裡嗎？更別說法國人與生俱來的美麗自覺、幾百年來的美學薰陶與養成。吃美食，是味蕾的饗宴；但同時飽餐一頓的，還有因為吸收人文美好的雙眼與心靈。

只是，若我們對這美好的諸般細節視而不見，可惜的又豈止當下？辜負的豈止是朋友的心意？恐怕連人生的富足也浪費了。

若問旅行究竟給了我什麼，身處巴黎的我應該最適於回答：「不斷接觸有美感的人、事」吧！

傳統的正式法國餐果然馬虎不得，那一頓晚膳，菜美、酒美、人情更美，我們足足吃了四個鐘頭！離開餐廳，已是午夜十二點！次日我們一早六點就得起床，可惱我又手腳慢，朋友們一回飯店，三兩下就上床擺平了，唯獨我磨磨蹭蹭的收拾這個、檢查那個，凌晨三點才睡。淺眠三小時後起來梳洗裝扮，昏頭脹腦，卻仍覺幸福。

‧犀利、感性，永遠走在時代尖端的女子

貴為浪凡總裁，王效蘭自是有著女強人犀利明快、領導統御的一面。據她說，在公司開會，真兇起來，「兩手拍桌罵人的情形不是沒出現過！」

拍桌？我不禁想像起王效蘭的辦公環境來，這樣一位統御著法國名牌的東方總裁，她那日理萬機的辦公桌，不知是否充滿著古典優雅的法式風情？

殊不知，我竟然完全猜錯。不見古典元素也就罷了，甚至現代得近乎前衛！那日法國傳統餐宴之前，王效蘭帶著我們去她辦公室參觀，答案揭曉：浪凡總裁的辦公桌，竟然是飛機翅膀！

我們倆在她的辦公室一角合照，優雅的長窗引進天光，照著我們，也在一旁那以鋁片做成的辦公櫃上映照出更加洗練的質感。

當天，王效蘭穿一身黑色的浪凡長裙，頭戴一頂黑色寬邊帽，妝容俐落。特別的是，她的頸項上掛了一條長項鍊，鍊墜是一只橘紅色的皮袋，原來，裡面裝的是王效蘭家門的鑰匙呢。明明是如此「實際」的物品，卻因為與另一條橘紅色短頸鍊做搭配，頓時讓平凡的「生活感」消弭在匠心獨具的時尚氛圍中。

女性細膩的特質總是會在各種場域顯現：我們注意到，就在總裁辦公室旁，有個通過幾級階梯延伸出去的露臺小花園，花園中放了一張大桌，旁邊兩排座椅。四下裡花木扶疏、別有閒逸的氛圍。王效蘭說，那是特意設置給屬下開會、交誼或聚會用的。

怪不得人家常說，到一個人家裡坐坐，就知道此人的文化修養在哪了。

無視於年齡，王效蘭的現代感始終走在時間之先。近幾年無論化妝、衣著都益發的大氣好看。我總一面羨慕她做人處事如此能幹、一面又自嘆弗如的想：她的理性必定穩穩的持掌著公私兩方面之事，不會像我常犯魯莽衝動的錯吧。

但其實她又十分感性，聽她的談吐，看她的舉手投足，便可知道此人很重感情。她瀟灑的這般解讀：「感情就像水龍頭，該放的時候，放！該收的時候，收！」聽得我無限佩服。

猶記得多年前，見過她對一位下屬很是疼惜，既有耐心又有愛心。當時我們大多聽過此人一些不好的風評，只是不方便在王女士面前說長道短，私下卻也擔心她會不會因為過於賞識某人，便盲目了。所幸後來隔了一段時日，得知王女士已將那人開除，而且據聞在開除之前，王女士仍仁慈給予三個月的時限改善，無奈對方依然故我，於是只得理性處理。

因為這件事，我對她的了解又多了些。從此知道她不是那種只有無限溫柔、任人予取予求的人。

當年《民生報》結束，身為發行人的王效蘭，卻沒有任何員工怪罪於她，反而紛紛不捨，與她相擁而泣。若不是有著豐富真摯的情感，高居上位的發行人，又怎能與基層如此交心！

‧常保年輕心態，什麼都不怕

認識王效蘭那麼多年，卻從未有機會像此番巴黎行，能夠朝夕相處。全程展現高度親和力的她，共處起來讓人自在安然。往羅斯柯特古堡的路上，她不停的買零食給我們，巧克力、洋芋片……童心未泯，像遠足一般。五月的法國鄉間油菜花盛開，舉目望去滿眼嬌黃、美不勝收。加上王效蘭非常健談，知識淵博、見聞廣，有她在美景中同行，真是再幸福不過了。

人的年歲只會越來越大，但只要腦袋與心態年輕，說真的，什麼都不用怕。

始終擔任我與皮耶先生溝通橋梁的孫先生，更是與同為法語通的王效蘭一見如故，當他們聊起文學藝術，想必有源源不絕的話題。才疏學淺的我，只有一旁豔羨的份兒。卻也不免覺得驕傲，因為我有那麼棒的友人！

我一直都知道，曾任《聯合報》與《民生報》發行人的王效蘭女士出身富貴，所以當初剛認識她時，總不知該如何應對，更不敢奢望交心。後來相處，才知這讓人印象深刻的女子全無半點富家習氣，非常自然直爽。

我常感嘆，人與人之間，若因人情面子相交，必不長久。唯有人格特質的互相吸引，才能發展成經久不衰的情誼。

而此番，託了皮耶先生之福，經過這幾日近距離的相處，王效蘭女士在我心目中，更顯得理智與感性並重，魄力與溫柔並存。即便我們早已相識多年，誰又能說，這樣的相知，不是一次真正的「邂逅」呢！

〈天時、地利，還有好船長〉

眼前這位，年紀太輕、模樣太秀氣，他真有本事可以掌控這艘「南方號」，帶我們安然度過有時驚險的海象嗎？

初見「南方號」的船長，我心底浮起老大一個問號？伴隨著隱隱不安：「如此年輕又斯文，靠得住嗎？」

那是在登船之後的船長歡迎酒會上，他站在門口，一一與乘客握手、合影。那溫文儒雅的外貌，委實與我長年以來對「郵輪船長」的刻板印象大相逕庭。他們不都應該胖胖的、高大的、有點年紀，甚至留點鬍子嗎？

而眼前這位，年紀太輕、模樣太秀氣，他真有本事可以掌控這艘「南方號」，帶我們安然度過有時驚險的海象嗎？我們要去的地方，可是南極欸！

老實說，我有點怕。

經過十數天的航行，見識了他對整艘船的指揮若定，加上為了本書所做的採訪，了解他的資歷與背景之後，我這才知道，自己有眼無珠，小看人家了。

‧三十八歲，竟有十八年航行經驗！

今年三十八歲的奧利維爾‧馬里安（Olivier Marien），竟已有十八年的航行史。他說：「青少年時期，父親因為工作關係，帶著我們四處旅行，連非洲都去了。」大學畢業後，奧利維爾便開始了航海之路。他始終把成為船長的目標放在心底，如今不到四十竟已圓夢，奧利維爾說，這是過去不敢奢想的。

基層開始的扎實經歷，對熱愛海洋的奧利維爾而言，不啻是如魚得水。他用術語說：「從掛一條槓，到現在掛四條槓。」奧利維爾統領過馬士基船運公司（Maersk Line）旗下的貨輪，大半的航海工作都耗在貨輪上。接著他出任一艘法國知名研究帆船的船長，此船專門研究世界各地的海洋生物，且攝製內容每日在法國電視臺以帶狀節目播出。然後他開始任職美國郵輪，三年前升任星風郵輪（Winstar）的船長。

在海上叱吒風雲，真正可謂「四海為家」。問他最高興的事是什麼？奧利維爾笑得好迷人，「就是我做了一份最好的工作！」他說，航海讓他得以到世界各地遊玩，但相對也有許多壓力。過去擔任貨輪船長必須肩負貨物的價值，現在則是「南方號」上四百人的身家性命。

奧利維爾毫不諱言，當上船長讓他深感驕傲與榮耀，但也因此更體會謙虛之必要。海象瞬息萬變，「再棒的船長也有可能犯錯！」所以必須向大海與天氣謙卑的學習。令人最感驚訝的是，當我問他海上生涯最喜歡的經歷，奧利維爾的答案竟是：「當研究帆船的船長！」因為他覺得這是他船長生涯中最具挑戰性的一頁。

當年他蓄著長髮，照片中另有一番不羈的俊帥。想來那個專門帶著攝影團隊與生物學家探索未知的奧利維爾船長，不知在法國電視頻道裡讓多少人憧憬與嚮往。

‧駕駛南極客輪的挑戰

「那麼，現在當這『南方號』的船長，你在心情上有怎樣的差別？」透過領隊藍先生的翻譯，我問。

「現在擔任『南方號』的船長，責任是非常重大的。」奧利維爾說。兩百多位旅客的性命、安全、對南極的滿滿期待，以及無法人為操控的多變海象；能不能靠岸、何時可以靠岸……無一不是壓力與挑戰！一開航，便足足十五天無法補給；「最可怕的，莫過瞬息萬變的海象與天候！」

就在我們此次南極行啟程前一週，與「南方號」同型的姊妹船「北方號」，才因引擎起火，在福克蘭島附近失去動能而擱淺，所幸無人傷亡。當時，便是奧利維爾帶領著「南方號」，足足開了八小時，趕往救援，平安將三百多人救出，我們的船期也因此延後。

這樣的海上工作，出航兩個月、休假兩個月。

兩年前才剛結婚的他，有一個可愛的小寶貝。不難體會，奧利維爾說他現在最開心就是放假回家。那麼俊帥又值得信賴的一位年輕船長，不願多談自己的羅曼史，只說很愛太太小孩，舉止間盡是對妻小的保護。

我的南極行，平安開心，因為天時地利人和，尤其有幸邂逅一位好船長，更是至大的幸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