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婚姻遇上教養：父母的感情，是孩子愛的第一堂課

前言　　那些微不足道的重複

最近娜娜正在苦練舒伯特的奏鳴曲第一樂章，這是一首挺耗費孩子體力的美麗曲子，情感的收放是挑戰，某些樂句在轉調裡隱隱流洩出舒伯特心中的光與暗，像這樣的反覆，使得在廚房做飯的我，邊聆聽邊甚是感動，手忙著炒菜，鼻頭卻濕潤了起來。反覆，不會帶來厭膩，反覆，有時更讓我感悟到一股珍貴的氣息。誰人的日子，不都是在那看起來意義不大的重複裡，躲匿著平凡的好味道。只是，我們常常把日復一日的重複，誤以為是無趣的單調了。類似這樣的誤會，其實會損傷我們帶孩子過生活的眼光。

為了配合孩子的生活節奏，渴望能夠與孩子們同進退於成長的趣味和摸索，這些年來，我的作息已調整到早起早睡的狀態，比孩子們晚睡一點點，這樣可以陪伴休憩的丈夫枕邊夜讀或喝點小酒，我又比孩子們早起一點點，除了做個輕便簡單的飯盒或早餐，也是給自己一點孤獨的空檔，喝杯熱茶、一個人凝視天空中還未殘退的彎月。也許是因為有個晨型人母親作典範，兩個孩子從小就跟著我，養成了規律作息的好習慣。

今日一如往常，我四點五十分起床，天空依然黑濛濛，有一隻孤獨的野貓輕盈地跳上玻璃天井，俯下頭來望了我一眼，喵一聲，就又躍到隔壁鄰居的窗台上。再過一會兒天就要亮，丈夫會先兩眼惺忪地起床洗頭沖澡，然後蜜拉會邊揉眼屎邊跑進廚房跟我說媽咪早安、接著衝進廁所去尿尿，一個大人光溜溜地、一個小孩光屁股，父女倆於焉在廁所裡聊將了起來。最後現身的一定是娜娜。她的第一標準動作，就是蹲坐在樓梯口，來回撫觸著貓咪或拿起一張舊報紙亂讀一通，拿把大梳子慢慢地梳頭髮，等待著爸爸和姊姊終於走出廁所，輪到她使用。

每個早晨，家裡便是如此重複著這般的平安與平靜。不曾發生什麼值得大書特書的動人閃亮片刻。然就是這些太微不足道的重複，構成我幸福生活的根本。

在這個屋簷底下，每天有個女人一大早煮飯、有個男人一大早洗頭洗澡刮鬍子弄頭髮踩腳踏車，有個小孩永遠衝著進廁所去尿尿、還無論如何記住先跟媽媽說聲早（要是蜜拉忘了跟我道早安，我就會用彆腳好笑的英文，從廚房跑去廁所跟她說，「嘿，Sweety, Am I a ghost or air? Do you see me?」你忘了跟我說什麼啦，寶貝？）另一個小孩則永遠慢條斯理爬下床梳髮發呆摸貓讀報，等廁所。這些事情其實沒什麼特別意義可說，但這些事情每天帶給我的幸福感卻太強，使我忍不住想講。

一大早依循著幾十年前媽媽給我的照顧，我甘願進廚房去煮飯，很幸福。我感覺自己因此而捕捉到為家庭奉獻的紀律與滿足。例如今天早上我做了青椒絲蛋炒飯，包裹著蛋液金黃又絲絲翠綠的米粒上，鋪了一片刻意煎酥脆的火腿。食物就是我的語言。

而丈夫一大早起床沐浴淨身，穿得乾淨、帥氣、整齊，準備一天上班的戰鬥。這表示他有工作有收入，有自己在職涯上的努力和肯定。光是有工作這件事，就值得我每天為他高興；千萬別等到丈夫失業了，才醒悟「有工作就是幸福」，這樣好傻，也別等到苦難或疾病降臨了，才回頭觀望那曾經的平凡或健康，原來是珍貴。每天為出門工作的丈夫準備些什麼點心、飲品或水果沙拉，我怎能不樂意。

孩子們每日一早自己準時起床，永遠笑嘻嘻地跟媽媽說早安。這就是我教出來、懂得尊敬長輩的小孩，我很幸福。他們起床後做的每件事，皆意味著他們身體健康、大小肌肉發展良好，不需要我額外操心排泄、飲食、穿衣等問題，我只需要專心把早餐準備好，廚房外的那一大兩小一隻貓，會細細索索地聊天穿衣服彼此催促快快快。他們如此安然規律地過活，我哪能不感謝天。

幸福不是用花多少錢來衡量的。雖然我沒有鐘點管家來幫忙打理上下兩層樓、個性儉省的我也總是不太捨得喝下午茶（雖然美食報導的圖與文，總是如此誘人），每天淘米三菜一湯、清洗流理台、收廚餘、切菜、刷鍋子、又滷又煎又炒地，廚事至少占用掉我兩三個小時，兩個孩子的接送也讓我每天上下坡走路至少兩個鐘頭。（別懷疑，我每天真的快走至少兩小時，而且，包包或手上還拎著沉重的菜、書、筆電。這世界有那麼多人忙著吃點心又減肥，其實只要每天肯多走點路，脂肪是會燃燒的。）這些勞力的工作已占據我日常七八個小時，另外，每天得騰出些時間書寫兩、三千字文章，始能配合各種出版計畫或稿約，所以，我不是一般人們口中所謂好命的太太，我是一個如許多默默的女性一般，扣掉睡眠以外，其餘時間都得不停勞力又勞心的妻子與母親。

雖然，金錢和時間的餘裕，是這麼的少，但因為動不動就覺得「啊，這樣已經很幸福了！」所以，我經常活得很安心、很寬心，少抱怨、少怨懟。

辛苦不算什麼，富裕而不快樂的所在多有，抓到了自己的簡單生活裡，值得感謝丈夫和小孩的一切，建立一套自己的娛樂系統，讀書、看電影、走入大自然、仰望天空、凝視老牆縫的苔癬、欣賞流浪貓的輕靈樣態、一個人走一小段路、行經診所看到裡面人潮洶湧，便想到自己的孩子很幸運暫時躲過流感侵襲、聽到一段感傷的音樂流下眼淚，隨便怎樣都可以使我心情受振奮或浮漾著恩典。

幸福或快樂，不是去求他人要對我好，也不是去求老天爺許我一個環境舒適、幸福或快樂，是要請求自己能夠寬容地看待世人與家人，幸福沒有技術沒有標準沒有比較沒有界限，當我甘願把生活過得實而不華，我終於嘗到了一點點幸福的滋味。

人生是短的，也是苦的，這個體認使我立意要讓我的孩子們在邁向成人痛苦的階段以前，擁有一個最少痛苦記憶的童年。我於是蹲在地上用最低的標準來尋找幸福，竟然每天都找到了一點點。根本不用花錢的。但願此刻展讀這本書的你，和我一樣，動不動就感到，唔，原來這樣就很幸福，原來是這樣的啊。

當你動不動就感到眼前確實有幸福的一點點，你就會有力量和意志，有心情有智慧，去進行更幸福的下一步。幸福會循環的，循環給那願意找到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