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詩經可以這樣讀

自序 / ◎凡人的幸福

我的表弟戀愛了，他跑來向我道謝，這讓我有些意外。我知道他追那個女孩子很辛苦，現在居然成功了，當然替他高興，但這其中，我既沒有替他出謀畫策，也沒有提供過什麼物質上的幫助，說到感謝，只是讓我無功受祿地慚愧。

他終於說出其中的原委。原來在他念中學的時候，我曾經教他讀過一首詩，那是《詩經》裡的〈蒹葭〉：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一首好詩，他銘記在心，念念不忘。

那個飄雪的夜晚，在暖融融的小咖啡屋裡，他對心儀的女孩表白了，開口後竟是一陣尷尬的沉默，為了打破沉悶的氣氛，他唸起了這首詩。

溫暖的小屋，跳動的燭光，富有音韻美的詩句，渾厚而充滿深情的嗓音……女孩純美的心終被打動，把手伸給了他……

他很幸福！

晚上回到書房，我又從書架上抽出了《詩經》，反覆摩挲著這本經典之作。想一想，書中所寫的一物一景、一人一事，竟已經逝去了三千多年！

三千多年啊！昔日縱橫天下、叱吒風雲的各路諸侯，早已經一薄單軀葬身大地，威武王城也已化作灰土隨風而去，即使偶爾遺留下來的一些兵戈刀馬，僥倖從地下發掘出來，也只能陳列在博物館，隔著一層冷冷的玻璃。雖有豐富經歷，卻是緘口不言，只讓人們好奇地猜測。

唯一能活下來的、保持著旺盛生命力的、讓人們貼近甚而感動不已的，竟只有這古老的語言。

而《詩經》就是這語言的凝鍊。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

 

時光流去，物事全非，不變的，只有純樸的心，只有人對發自真心情感永久的共鳴！

在《詩經》中，我們難以找到同時代西方詩篇中那麼多奇幻、那麼多的神怪與瑰麗的想像，我們只感覺，這就是我們的生活，是我們自己的故事。我們不是為了絕世美麗的海倫就可以背井離鄉十多年的雄膽鬥士，我們也不是可以戳瞎巨人眼睛、帶領隊伍逃跑的奧德賽。

為了窈窕淑女，我們會寤寐思服，輾轉反側，我們是投之以木瓜，報之以瓊瑤，脫不了七情六欲的凡人。

「我是凡人，我只要求凡人的幸福！」這個願望，在西方，直到文藝復興才由佩脫拉克響亮地提出來，但在中國先秦時代就有了！

《詩經》分為「風」、「雅」、「頌」三種文體，興趣濃厚的學問家們，自然少不得要對此進行一番研究。多數人的共識是，頌是各國祭祀的樂歌，雅是專寫王公貴侯的，而風就描寫各國民眾的生活了。

其實無論天子也好、農夫也罷，《詩經》三百篇，都是從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的切身體會出發，言說凡人的所見所聞，所感所想。有天上鴻雁、有地下蜉蝣、有日升月落、有三五小星、有喜有憂、有樂有愁……

其實，這幾千年來，我們不就享受著這種凡人的感覺，這不也是凡人的幸福嗎？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正是浪跡天涯斷腸人所感的晚景。

「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沒有遙遠的天國，手中一杯酒，盡融千古情。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一點微風，一點聲音，半分殘陽，悠悠心思。

……

 

還有我的表弟，他也有他的幸福！

還有我們，每一個炎黃子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