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藏

在陌生的城市

我喜歡旅行。我格外喜歡一個人漫無目標地自由旅行。
一個人在陌生城市的陌生街巷中，看著另一個世界裡的日常生活在規律地運轉著：熙來攘往的人群，奔跑嬉笑的孩童，陽光下蜷睡的貓咪，在陽台上晾曬衣衫被單的婦女……。曲折的石板巷弄就像個領路人，不斷地引領著我走向陌生城市的核心，去發現城市隱藏著的靈魂。在那裡無論是日昇月落、晴天雨天，人們各自吟唱著古老悠遠的歌謠，在平穩的慢板中，我那容易騷動不安的靈魂，就像是安睡在微風中的搖籃裡。

有時我獨自坐在小教堂門前的台階上，看著廣場上追逐嬉戲的兒童，腦中卻響起了悠揚的牧歌。
在我居住工作的城市裡，我有一個被文字表格化的身分，同儕及客戶的眼中則形塑出另一個「我」，而對於那個「我」，在情感的天平上，「厭倦」總是重於「喜愛」。
我是個碌碌庸庸的上班族，在工作上無所謂成功或是失敗，有時會因為一件小事做對了，被上司嘉許幾句；有時也會因為一件小事犯錯了，而被狠狠地訓斥一頓。我的工作乏善可陳，感情也是淡而無味，我彷彿被裝在一個透明的雙頸瓶裡，頭頂上箍著工作及感情的瓶頸。在這個封閉的空間裡呼吸得太久了，我老是感到有點窒息。

在我工作的城市裡，有一條至高無上的守則：吃飯、工作、上床。
「吃飯」我老是感到食慾不振。「工作」則讓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節單調的通勤列車，往來於一處牢房與另一處牢房。「上床」啊，老實說，即使連做愛也常令我感到疲憊不已，提不起勁呢！
因此每當飛機起飛前隆隆的引擎聲響起，我的心就已經飛揚了起來，我彷彿嗅到了陌生城市的空氣，跳離了那只關了太久的雙頸瓶，而我的耳中響起了陌生語言吟哦的歌謠。
我喜歡穿著最簡便的衣服，住最大眾化的平價旅館，三、四天才刮一次鬍子，頭髮亂了就隨意用手撥撥，我喜歡有點邋遢的頹廢模樣。在旅行中，我那個令人倦怠的身分完全被塗抹掉了，我感到輕鬆無比，我會吹著口哨用最懶散自在的步伐走路，和陌生的異國人微笑打招呼。
三天前我還在雅典Plaka迷宮般的舊市區裡，像一隻迷路的山羊好奇地東張西望；而此刻，我已身處在愛琴海中Mykonos島的天堂海灘，脫掉我身上最後的一寸布縷，赤裸裸地躺在沙灘上，曬著溫煦的陽光作著白日夢，就像一頭懶洋洋的海豹。

對了，昨天我在鎮上買了一張風景明信片，是一隻黑貓蜷睡在白色的屋頂上，遠處則是湛藍平靜的愛琴海。明天要記得走趟路到鎮上的小郵局，把明信片寄給我那已經分了手的女友，她此刻還在東亞一座島嶼上的城市裡賣力地工作呢！我要在背後寫上幾行字：

我是一頭赤裸裸的海豹
懶洋洋地曬著陽光
在愛琴海悅耳的催眠曲中
睡著了
希望明天當海面昇起的陽光將我照醒了之後，我還能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