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心的太陽一直都在

■輸了分數，贏了自己

今年虎妞七歲、心心五歲了，在她們心裡，我只是一個很平凡的父親。

無論我在事業上有再大的發展，我明白自己終有退休的一天；但身為父親，我明白，自己永遠沒有退休的一天。

我永遠都謙卑地在女兒不同的生命時點學習當一個父親，因為每一天都是全新的一天，每一天的孩子都不一樣，也都是全新的。我一直抱持著這樣的心態，去迎接陪伴孩子成長的每一天，或許歡笑，或許悲傷，或許喜悅，或許挑戰，但從不失去盼望與力量，因為我們全家人的心是緊緊相連的。

在內心深處，我明白，「父親」這個角色才是我這一生真正的本業。

回想當初老婆懷孕產檢時，在超音波掃描下，虎妞第一次在螢幕中呈現的心跳，那種感動至今仍難以忘懷。在陪伴老婆產檢的整個過程中，內心總帶著些許的緊張，期盼孩子能夠平安、健康地出生。當孩子順利出生時，除了祈禱老天庇佑她平安、健康長大，我自己更是下定決心，承諾盡自己所有的力量，讓女兒能夠擁有平凡簡單的幸福人生，未來成為一個對社會有貢獻的好人。

欺騙自己而來的一百分無法給你喜悅

希望虎妞和心心能夠成為一個平凡的、願意心存善念、願意幫助別人的好人，是我始終期盼並堅持的初心。

然而，隨著孩子逐漸長大，進入幼兒園，開始學習各種才藝、識字，現在正式進入學校體系，接受正規、嚴格的學識教育，她們開始有了壓力、競爭、比較。連身為父親的我也常常無意識地被捲入這些競賽，甚至逐漸偏移、遺忘了孩子剛出生時自己的初心，彷彿只要孩子考試考得好，我就有面子，感覺自己孩子教得好，高人一等；但只要孩子考試考不好，我內心的失落甚至比孩子還大，覺得自己孩子教得很失敗，感覺很丟臉。

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態，在孩子開始有了正式的段考、排名後，越來越明顯。

有一天，虎妞帶回一張段考數學考卷，上面的分數顯示她在這次考試得到了一百分滿分的好成績。但是，當她拿給我簽名時，我感覺到她似乎並沒有那麼開心。

我停下了筆，很平靜地問她：「虎妞，妳怎麼了？考一百分不是很好嗎？怎麼感覺妳好像不太開心？」

「我……」女兒似乎有話想說，卻又有著些許的掙扎。

「沒關係，妳慢慢說，爸爸陪著妳。」

「爸爸，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好啊，當然可以啊。」

「如果……我只是說如果喔……你雖然考試得到一百分，但是你知道老師沒有改到其中錯的一題，所以其實你應該只有九十五分，你會怎麼做？」

哇！這個問題讓我愣住了。我心裡暗想，原來不是一百分啊……

我靜靜地看著女兒，然後緩緩地將她抱進懷裡。這時，虎妞哭了起來。

過了一段時間，等我感受到她的情緒有些平復後，我慢慢地說出我想對女兒說的話：「虎妞，雖然我也很想妳能拿一百分，得到第一名，但這樣的勝利並不會帶給我們發自內心的信心，更無法在欺騙自己以後擁有發自內心的喜悅。所以，如果是我，會誠實跟老師承認自己不是一百分，而是九十五分。人生最困難的不是考一百分贏過別人，最難的是能夠誠實面對自己、戰勝自己。」

女兒靜靜地看著我，若有所思，並沒有多說什麼，我也不知道她打算怎麼做。

隔天，女兒放學回家後，給了我一個超級大的擁抱，然後非常高興地跟我說：「爸爸，我從一百分，改回九十五分了喔。雖然我不是第一名，但是老師在我的考卷上寫了一些話，稱讚我很勇敢、誠實，還有跟全班的同學說我很棒！」

我內心很感動，深深體悟到寶貝女兒雖然輸了分數，卻贏了自己。她戰勝了自己的私欲，讓內心的太陽綻放光芒，這就是她臉上燦爛笑容的能量源頭。

我們一起把這張九十五分的數學考卷好好貼在牆上，留作生命的紀念。我相信，這次的經驗對她的生命，有著深遠、正向的影響。

人的一生最大的成就，是可以看得起自己

我們每個人內心都有一個充滿善念、光明力量的太陽，而孩子就像早晨初升起的太陽，他們內心太陽的感知力很靈明，很容易感知到一件事情的善、惡、是、非。或許他們講不出什麼大道理，但他們內心的太陽知道、感受得到。

雖然，我心裡也很想當一個女兒考一百分、得第一名的父親，但我知道這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卻是決定人生價值觀的關鍵時刻。

我們可以選擇屈服於私欲，為求勝利不擇手段，讓私欲像灰塵一樣逐漸遮蔽內心的太陽；也可以選擇戰勝私欲，聽從內心太陽的指引，做出心裡覺得應該做的事，獲得源自內心太陽的光明力量。

我們內心的太陽一直都在，也一直在給予我們暗示與指引，可惜的是，絕大多數人在成長的過程中，被各種私欲給汙染、遮蔽了。他們逐漸失去善、惡、是、非的感知力，或者縱使能夠感知，卻總是敗給自己的私欲，做出自私自利的選擇。

我一直認為，孩子最珍貴的，就是那靈明、充滿光明力量的太陽。在孩子成長的歷程中，如果可以在一次次兩難的問題面前聽從內心太陽的指引，做出超越自私自利、符合善的選擇，他內心的太陽會持續閃耀，擁有難以動搖的自信心，因為，他能夠對自己真誠，能夠看得起自己。

人一生的命運，是由無數的選擇所構成。所以，不用埋怨老天，老天只會向我們提出問題，而我們的選擇，才會決定自己的命運。

人的一生到頭來，最大的成就不是金錢、地位，而是能夠在獨處時面對自己的心，能夠發自內心看得起自己，因為，無愧。

 

■機會越大，考驗與責任越大

每個人都想成功，而成功需要機會，然而絕大多數的人往往忽略了伴隨機會而來的，是義務，是責任。

一個勇於要求機會的年輕人

「郭總，您好。如果有任何用得到我的地方，請隨時交代我，我一定會用盡全力完成任務。」小凡信誓旦旦說著。

郭總是保險經紀人公司的老闆，在賓士汽車維修客服中心認識了小凡。

小凡腰軟、嘴甜、做事細心，給郭總留下很深刻的好印象。從第一次見面後，郭總的賓士車就由小凡負責。

因為客戶服務的關係，小凡常常來到郭總的辦公室拜訪，泡茶聊天。時間久了，郭總也對這年輕人有更深的認識。

他很賞識小凡，邀請小凡加入他的保險經紀人公司。小凡心想，客服工作是領固定薪水，如果想要賺到更多的錢，業務工作是不錯的機會，也是很好的挑戰。於是不久後，小凡就離職，加入郭總的公司，從事保險行銷工作。

小凡秉持一如以往的拚勁，不到半年，已經把所有該考的保險證照都考到了，業務行銷的基本功也學得差不多，加上他熱誠用心的服務態度，客戶都願意信任他、給他機會，他終於在保險業「定著」了，也就是存活下來的意思。

進入保險業的第一年，小凡的收入已經超過在賓士擔任客服的薪水，不只年薪衝破百萬，第二年更獲得MDRT的榮耀（亦即百萬圓桌保險業務員，必須達到某個業績門檻，是保險界頂尖業務員的殊榮）。

小凡的努力，郭總都看在眼裡，所以後來他開口希望有機會服務更大的客戶時，郭總也願意給他機會，把一家上市公司的企業保險交給他負責。這家上市公司的李董事長是郭總的好朋友，也聽郭總提起過小凡，所以在郭總的引薦下，服務的信任關係很快就建立了。

接手的第一年，小凡認真的服務態度也受到李董事長的認可，所以第二年的企業保險很順利地續約了。但，就在第二年快要結束、準備續約第三年時，問題發生了。

小凡突然人間蒸發了。

一般來說，保險業務是滿個人化的事業，客戶基本上都是由當初招攬的保險業務員進行相關服務，所以除非有客訴或特殊情形，業務員所屬的保險公司不見得會鉅細靡遺地知道服務過程出了什麼問題。

通常企業保險是一年一約，所以到了每年保險快到期時，保險業務員會通知公司窗口進行下一年的續保。奇怪的是，保單只剩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要到期了，小凡卻沒有到該公司告知相關續保事宜。李董事長當然不可能管到這麼細的事情，而負責保險的財務部門雖然有發現保險快到期了，但在嘗試連繫小凡幾次沒有找到人後，可能是太忙的緣故，續保這件事也就不經意被遺忘了。

而倒楣的事，都是一連串意外與巧合造成的。

就在保險到期失效後，不到兩個月，這家上市公司的一名女性內勤人員在下班途中發生嚴重車禍，有多處開放性骨折、大量失血，雖然送醫後救回一命，但右腿必須截肢。

當公司想要為這名同仁申請團體保險理賠時，才赫然發現，原來公司早已「斷保」一個多月了。

郭總這時才接到消息，趕緊試著連繫小凡，但電話有時撥通卻沒人接，有時直接轉進語音信箱，Line都是已讀不回，反正就是找不到人。

小凡似乎人間蒸發了……

按照原本的保險，這名女性同仁應該可以領到三百萬左右的保險金，但現在這筆錢應該由誰出？保險公司？李董的上市公司？郭總的保險經紀人公司？不過，這個案例的法律分析不是本文的重點。

後來，李董與郭總協調好，彼此各出一百五十萬，共三百萬，給這名不幸的女性員工。

至於小凡，到底去了哪裡？

其實到目前為止，當初給小凡機會的兩個老闆還是不知道他到底在哪裡。

＊＊＊

香港維多利亞港附近的半島酒店裡，一個穿著時髦、戴著名表的帥氣年輕人正與一名貴婦喝著英式下午茶，桌邊擺放著一份境外保險公司的人壽保險單。從年輕人愉悅的神情看來，應該剛完成簽約……

＊＊＊

時間又過了三年。郭總從媒體報導得知，一家註冊在開曼群島的境外保險公司倒閉了，有很多臺灣人投保。檢調深入調查後，起訴了好幾名負責仲介的保險業務員，其中赫然出現小凡的名字……

原來幾年前，就在領到MDRT獎項後不久，小凡認識了一名女性同業，第一次了解到境外保單的佣金竟然超過臺灣保單的兩倍！雖然銷售境外保單目前在臺灣還是犯罪行為，但經不起高佣金的誘惑，透過這名女性同業引介，小凡開始到香港銷售境外保單，過著忙碌往返臺灣和香港、飛來飛去的日子。

銷售境外保單是違法的，要很低調，更不可能跟保險經紀人公司的同事提起。開始從境外保單賺到一些錢後，加上忙著飛來飛去，小凡開始一一「放生」臺灣原來的客戶，不再連繫，他不想再為那些小錢浪費時間。

幾年的刑事訴訟程序走下來，小凡不只把之前賺的錢全付給律師及被害人，還倒欠一屁股債，因為他把當時賺的錢，還有舉債來的錢，都跟著朋友去投資很夯的南非外幣基金，結果損失慘重。此外，之前李董公司的斷保事件也讓小凡的信用破產，找工作處處碰壁。

別只看見機會，看不見隨之而來的義務與責任

人都想要成功，且想要快一點成功，這點並沒有錯。而一個人想要成功，需要的就是機會。

這世上任何事物都是一體兩面，沒有絕對好的，也沒有絕對壞的，有好就有壞，想得到就得付出、就得承擔，這是很簡單的道理。

然而，人們往往只看到能帶來成功的機會，卻看不見或忽略伴隨機會而來的義務與責任。

有些人總是努力跟別人爭取機會，卻在遇到困難或有更好的機會時一走了之，留下爛攤子給別人，這是世上最快讓信用破產的方式了。

雖然他們在爭取機會時都說，絕不會這樣，一定會全力以赴，會好好珍惜機會，不負所托，這類的話相信大家都聽過不少，但結果呢？

有時候，留下爛攤子的不全是騙子，他們當初也是真心誠意的。他們不是騙，而是懦弱，是一種遇到事情經不起考驗的懦弱逃避。

所以，不要抱怨別人不給我們機會，別人選擇信任我們的風險，很大啊！他們在提供機會前，難道不能好好觀察一下嗎？換作我們，不好好花時間觀察嗎？

講得更深入些，有時候人家不把機會給我們，對我們反而是一種保護，因為我們沒有自以為的本事去承擔，太早給我們機會只是揠苗助長，為彼此帶來不可預測的風險。

機會越大，考驗越大，責任越大。不要幼稚地只看見事情的一面，不要過度放大機會的好處，我們已經長大了，要成熟一點，學著以全視角洞察每一件事情的好與壞、權利與義務；更重要的是，要鍛鍊自己甘願履行義務、勇於承擔責任，尤其是超出原先預期的義務與責任。

問題的發生很正常，本來其實沒什麼事，但越逃避，事情只會越複雜。一旦像「俗仔」一樣一走了之，就有可能讓事情演變為不可收拾的爛攤子。

相信我，逃是逃不了的，因為世界真的很小，最後都會遇到的……

郭總帶著全家人到宜蘭旅遊，在風光明媚的南方澳漁港餐廳用餐。吃飯的時候，他的眼角餘光瞄到角落那一桌客人中有個有點面熟的年輕人，始終將臉別過去，遮遮掩掩，不敢看他。這引起郭總的好奇。

就在一個不經意的眼神交會中，郭總認出他了。是小凡，是那個當初他給了機會、用心提拔的年輕人，如今卻失去自信，多了些落寞與躲躲藏藏的恐懼。

郭總沒有過去拆穿他，默默吃完飯，便離開了。

 

■不言而教的智慧

小時候，家裡的環境不是很好，只靠阿爸一個人踩著三輪車賣臭豆腐，要養活一家八口人是很不容易的。

所以，我們五個兄弟姊妹都知道阿爸與阿母的辛苦，從來不敢、也不會吵著要買什麼玩具。

但孩子畢竟是孩子，還是會有想要玩具的欲望。因此，我只能透過幫阿母跑腿買醬油、米、醋等日常用品時，阿母多給我的一點點錢，還有阿爸平常給我在學校吃飯的錢，一塊、五塊、十塊地省，存下一點點積蓄。

差不多在我念國中時，學校同學瘋狂流行玩「四驅車」。

這是一種玩具車，可以自行改裝馬達，添購輪胎、保險桿、平衡桿等配備，然後大家把改裝好的四驅車放到軌道上競速。

單買陽春的四驅車就要一百五十元，還不包含接下來要添購的馬達、充電電池、充電器、輪胎等設備。簡單講，對一個國中孩子而言，這是很花錢的遊戲，至少對我來說是傾家蕩產才玩得起的遊戲。

起初，我還經得起誘惑，不會花錢「撩下去」，只是站在軌道旁，津津有味地看著同學彼此拚鬥、吶喊。

但經過一段時間，我還是心疼地把裝在塑膠豬公撲滿裡的積蓄給挖了出來。我把自己「養」了好多年的豬公給宰了……

我開始花很多時間研究如何改裝馬達、如何選用輪胎、如何微調保險桿及平衡桿等配備。或許因為稍有天分，很快地，我在與同學的競速中取得優勢，大家紛紛向我請教如何用這麼低的成本改裝出這麼快速的四驅車。

同學的崇拜與讚賞讓我更加投入，不只花了更多錢，也花了更多時間，甚至慢慢侵蝕到我日常讀書的時間。

還好，阿爸與阿母因為沒有念過書，從小到大，他們從未管過、盯過我的功課，我幾乎都是自主管理，所以他們也沒有發現什麼異樣。

雖然因為著迷於四驅車，有幾次小考、週考的成績受到影響，但我認為情況還在可控的範圍，問題不大，期末考前一定可以把進度補上。

因為家裡沒有冷氣，夏天我通常會到我家附近一所國小的圖書館讀書。著迷於四驅車後，除了背著平常要念的課本及參考書，當然還要提著我的工具箱一起去圖書館，讓我可以趁著休息時間好好玩一下。

想當然，真正到了圖書館，我玩四驅車的「休息時間」遠遠高於坐在裡面讀書的時間。

某個接近期末考的炎熱午後，我正在圖書館門口的門廊前，拿著螺絲起子專注地改裝、微調我心愛的四驅車時，無意間抬頭看向外頭熱得冒煙的柏油路。不看還好，一看嚇了一跳，嚇得魂都快飛走了！

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阿爸！」

阿爸雙腳停放在臭豆腐攤三輪車的踏板上，戴著斗笠，穿著一件被汗水浸得濕透的白色汗衫，脖子上披著一條濕漉漉的灰色毛巾，靜默不語地看著我。他臉上沒有怒容，也沒有開口罵我，只是靜靜地看著我。

這一幕給我極大的震撼，羞愧、驚嚇、害怕等複雜情緒摻雜攪和在一起……

當下，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也沒有想過要辯解，內心盈滿一種超越言語、說不出口的感受，眼睛不自覺往下看，不敢正視阿爸。

過了一小段尷尬的沉默，阿爸默默地半蹲起身，用力踩踏三輪車的踏板，逐漸消失在我的視線之外。從頭到尾，他都沒有說半句話……

當天晚上回到家後，我默默地把四驅車工具箱及所有配備全部丟到垃圾桶裡，並發誓這輩子再也不用阿爸阿母辛苦賺來的任何一塊錢，去買讀書以外的任何玩具。

因為，阿爸阿母用汗水及生命賺回來的錢，是要讓我讀書，不是讓我去玩樂的。

雖然阿爸從頭到尾都沒有責備我，甚至連一句話都沒說，但我就是知道了、感受到了、體悟到了。

這世界上最大的愛，是說不出口的；最大的傷痛，是哭不出聲音的；而最大的生命體悟，更是超越文字及言語的。

在生命中某些特別的時刻，我們內心會有種說不出口的感受。這種感受超越文字、超越言語，卻能帶給我們深度的生命轉化，也就是所謂的「悟」。

悟，帶有一種很玄妙的力量，這樣的力量會透進我們的肉體、骨髓，超越我們的大腦、思維及邏輯，隱微、深遠地觸動我們內心深處的太陽，這時不用多說什麼，甚至不用講一句話，我們的心就是知道了。這樣的力量會滲透我們所有的細胞，會確立我們的信念，會轉化我們的生命，並引領我們去做內心深處覺得應該做的事。

當我們的心知道了、感受到了、體悟到了，就不用說教了。這就是「不言而教」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