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 1/2

兒子啊,你將會是有錢人

〈1  老爸,我有一件重要的事告訴你〉
 
星期五下午五時
 
「喂,爸爸?」

「我是,結果如何?你過了?」

「我過了,而且分數不錯。」

「七十分?」

「不,八十分!」

「哇!好厲害,我以你為榮。」

「謝謝。我總算圓滿達成任務。」

「你回來?今天晚上,我們和你母親和姐姐上餐廳慶祝?」

「嗯……」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爸爸,你希望我高分通過高中會考,我已經達成你的要求。我認為現在是攤牌的時候了,我要跟你宣布一件很重要的事,但我想等到星期一下午再說。我現在要和好友一起度週末,今天晚上就出發,我星期一會到辦公室找你,我不想讓媽媽和蕾亞知道我的心事。我得走了,星期一見,替我親每個人……」

「喂!喂!」

他已經掛上電話,我試著打他的手機,但只有留言機的聲響。

當時的我還不知道,那個原本該讓我興高采烈的週末,會變成生不如死的煉獄。我被同樣的問題反覆煎熬:「他要跟我說什麼?他為什麼避不見面?為什害怕直接回家把話說清楚?」

我不想跟內人透露內心的憂慮,她正為寶貝兒子的成功雀躍萬分,她還是把路克當成八歲的小孩子,對他呵護備至。最後幾週的總復習期間,她為他把熱飲送到房間,親手下廚做他最愛的點心討他歡喜:巧克力蛋糕外加一球香草冰淇淋。她每天早晨小心翼翼叫醒他,連我們的女兒都嗤之以鼻。在家裡,反而是蕾亞的個性男性化,而路克卻……不!不!不過錯不了的。我怎麼遲鈍到這種地步,經年累月這麼久都沒發覺不對勁!那些沒有女伴、總在外面逗留的神祕約會,還有那些關在他房間裡一起「溫習功課」的男生。而我居然也對那些他放在浴室裡的「護膚保養品」視而不見,他老媽大概早就知情,而且還跟著他一個鼻孔出氣。

好,沒關係,這也沒什麼大不了。我必須先靜下心,想想星期一要跟他談些什麼,別刺激他,我是現代化的父親,很現代化,這又不妨礙他大展鴻圖,誰曉得?搞不好有朝一日他會飛上枝頭變成市長甚至部長呢!

 









星期五至星期六的深夜,清晨四時

 

我沒法闔上雙眼,我寧願起床,到客廳裡跺步。

路克的房間一如往常房門緊閉,他無法忍受我們趁他不在時進他房間,我也一直對他百依百順,但是現在我再也順從不下去了。我當然不會東翻西找,只是看一看,或許能找到什麼蛛絲馬跡。

我輕輕推開房門,我不想吵醒他母親和姐姐,她們若看到我,一定會大呼小叫,等不及星期一跟兒子打小報告。

我打開他書桌前的檯燈,坐在床沿,環顧四周。

 

這些圖片、這些海報,我看過千百次卻未曾仔細端詳,我找不到足以佐證我昨晚理論的任何線索。事實上,我並不期待找到希卡‧薩哈依  或香塔‧哥雅  的大型海報,女兒告訴我她們是同志群體的最新偶像,也沒想要找到鄉巴佬合唱團  的海報,不,我沒想到要找到這類東西。

我看到三幅壯麗的切‧格瓦拉  海報──這是我在他小時候到古巴旅行時帶回來的禮物;《甘地傳》的電影海報──這是我要他看的好電影;一張馬丁‧路德‧金恩的照片;還有里歐納‧費利德  拍攝的桑地諾分子暴動照片,很棒的作品(我年輕時剛當上銀行主管,利用第一份高薪在拍賣會上買下);此外沒有令人驚訝的物品。

書桌上放著兩本探討反全球化的書本,一本以約瑟‧博維  為封面人物的過期《快迅雜誌》,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沒有……喬傑‧波維、反全球化、切‧格瓦拉、桑地諾分子!原來是這麼回事!

他是激進的反全球化分子,他痛惡我所代表的一切:充滿銅臭味的銀行家。他想除掉我,原來如此啊,他寧可有喬傑‧波維這樣的父親,也不要像我這種代表羅斯柴爾  的父親。都怪我在他小時候告訴他,自己參加反皮諾切  大會和一九六八年五月示威遊行(當時我十四歲)的往事,或是我對切‧格瓦拉的狂熱,而他也照單全收!也許他現在正在炸掉某家麥當勞,或是準備行動打擊OGM(基因改造)。

我的兒子將在星期一告訴我他不想繼續求學,要全心全意投入反抗全球化的運動,他不是反全球化的激進分子就是同性戀,也許兩者都是,不過沒關係,他是我兒子……

 











週日晚間八時

 

「你還在看LCI(法國有線新聞台)和那位美麗的金髮主播,你迷上她了!你以前老說不喜歡金髮女子……」

我內人的嗓音穿越迷霧來到耳邊,我失眠了兩天兩夜,呆坐在電視機前十五個小時,一台換一台看(我應該說亂按遙控器),安─蘇菲‧拉碧(Anne-Sophie Lapix)的確很漂亮,我是她的觀眾迷,每晚都要看她的節目,特別是她九點至十一點她的主播時段。不過現在,我只是視而不見,我的兒子,我唯一的寶貝,我的長子,我怎能任他離經叛道卻渾然不覺?我怎麼沒能及早反應?我該擔負全部的責任或只是百分之九十五的責任?

他明天一早就會到家,他打過電話給他媽。我在家裡等他還是一早就出門到公司?不,我沒法再撐過一天,我要在家裡等他。今天晚上,我會吃幾顆鎮定劑,就像那段股市崩盤的時代,絕對不能讓他看到我這付德性,再說,坐著乾等他回家實在太愚蠢,他想到我辦公室單獨見我,我們在那裡見面反而好,單獨會面,他要跟我宣布恐怖的消息,我會支持不了……

 











星期一下午五時

 

「我能進來嗎?」

他能進來嗎?他應該進來!我從早上就開始等他。我像囚籠裡的獅子在辦公室裡轉來轉去,我請祕書藉故我去倫敦出差取消所有的約會。在巴黎金融圈,為了必須臨時飛到倫敦開會而取消約會比因為流行性感冒要高明許多。我什麼也做不了,我關起房門,拒絕見任何工作夥伴,我也幾乎沒看電腦螢幕一眼,對股市行情和歐元匯率不聞不問。不管如何,股市下挫、美金匯率下滑,我投資管理的股票還是賺錢,每天都是如此──其實自二○○○年以來幾乎天天都是如此。我決定不看每天必看的商業電視台,而轉到肥皂劇台,我很愛看重播的「七海遊俠」,看那些金髮、褐髮、貴族、小流氓、雅士頓‧馬田、法拉利,精采極了。

他居然等到下午五點才來找我,下午五點鐘!他從早上回到家就待在家裡閒晃,他差一點就用這三天的煎熬把他老爸給殺了,而現在,他居然問我能不能進來。

「進來,路克,好嗎?有精神嗎?」

我盡量保持輕鬆,不過,我掩藏不住口是心非。

「你想喝點東西嗎?我有為顧客準備的冰涼健怡可口可樂,你要來一罐嗎?」

「好。」

「到那邊坐。」

我指著沙發和手扶椅,這是我和合作夥伴不想在過於正式的會議桌討論事情的好地方。我特別安置這個沙發是因為五年來,我每個下午都會睡三十分鐘的午覺,這是當老闆的好處。

「爸爸你還好嗎?你的週末假期愉快嗎?我看到你交易廳的新主管,好一個花花公子型帥哥!古銅色的皮膚、高大魁梧,好像美國佬。他應該每天六點就起床晨跑,然後又到健身房作半個鐘頭的運動,他打哪來的?」

 

(*)

(我們說到重點了。他終於承認對男人的喜好,無聲無息了三天之後,他跟我大談帥哥……結局就要揭曉。)

 

「我把他從倫敦的摩根士丹利挖角過來,他在那裡幹了十年,但是公司不願意拉拔他,讓他變成合夥人。他氣不過,再加上他的太太是法國人,因此就接受我的提議,成為我這家小銀行巴黎交易所的負責人。」

「小公司、小公司,你旗下有二百五十位員工,他們日以繼夜替你賣命,連週末也不例外!」

 

(*)

(啊!原來是這麼回事,企業主的父親,靠工人階級的血汗撈錢的資本家,剝削別人,我們來到重點……)

 

「到底只能算個小公司。很高興看到你,很遺憾我們沒能一起慶祝這個好消息,這樣也好,這個週末我有做不完的工作,我抱了一堆文件回家,是個大買賣。」

「咦?媽媽告訴我,你整個週末都無所事事,在電視機前半睡半醒。」

「你很了解你母親,她老愛誇大其辭。所以是什麼風把你吹過來?我們要談什麼?你想要考到高分的獎勵?」

「不完全是。」

「好,是什麼事?你要跟我承認什麼大事?你殺了人?」

我開始哈哈大笑,但笑得不太自然,路克吃驚地看著我。

「不是啦。我對我的未來作了一個重大的決定,想要跟你討論這件事。」

「沒問題。你知道你什麼事都可以告訴我,我們以前不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嗎?」

「是,是,爸爸,不過別把我當成十一歲的小孩跟我說話,我已經十七歲,我剛剛通過高中會考,我想跟你談我的未來。」

「說吧。」

「這件事我只能跟你談,因為其他人都不能了解。我的哥兒們明年都會成為大學生,只為了討父母的歡心,尚皮耶要去非洲兩年當『送水到非洲』的義工,他說,反正錢和屎沒兩樣,不管學經濟、學法律還是別的科系,到頭來都是失業。」

「你先註冊HEC  預備班。不過,如果你想先休學旅行一年,也沒問題,不能因為你媽和我都曾在HEC求學,你也非得成為HEC人不可。」

「不,我才不想旅行,我要你幫我。」

「好啊,幫什麼?」

我好想大叫,這一個鐘頭,他把我架在烤肉架上細火慢烤。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讓他停止這種酷刑──比方說到荷蘭參加他和全身穿洞的鬱金香花農的婚禮、向貝格勒市市長申請讓他成為第一對收養小孩的法國同性戀夫婦、戴著羊毛帽在巴黎的牆上寫著「美國滾回去」、跟喬傑‧波維親嘴──不管什麼都好,趕快說出來就是。

「爸爸,我想變得富有。」

「什麼?」

「爸爸,我想變得富有,我希望你能教我。」

「富有?」

「是的,富有。」

「哪方面富有?愛情方面?精神方面?公益方面?」

「不是,就是變得有錢,我是說錢、錢,不管是黃金歐元美金也好,你知道的嘛,就是變成有錢人。」

「啊!原來是指有錢。不過你們年輕一輩不太流行這個玩意。錢的時代已經結束,不是嗎?你常跟我這麼說,你也經常責怪我工作過度,生命裡不是只有錢而已。」

「請你別跟我說教,要嘛你教我,我們一起工作,要嘛我自己單打獨鬥,總之我想變成有錢人。」

「做哪一行?」

「我說過了,我只想變成有錢人,只要不犯法,做哪一行都好。」

「這樣就清楚多了,刪去許多可能性。」

我試著平靜下來。我萬萬沒想到會是這回事。

「但是你要知道,錢買不到幸福。」我繼續說下去,想確定自己沒有會錯意。

「你沒把我的話聽進去?你打算和我覆誦所有和錢有關的五四三?我並不要求你教我幸福的內涵,我也不打算變成苦行僧,或是和你看好幾個鐘頭的《甘地傳》。我只想變成有錢人,就這樣。我不在乎別人的看法,我們可以既富有又正直,既有錢又能為他人著想,有錢加快樂;但是也可以很富有卻不幸福,既貧窮又無賴,既貧窮又自私;也可以很有錢且身心健康,或是又窮又病。」

「好啦,好啦,別激動。我了解了,富有,OK!我們要怎麼做?你起碼知道要走哪一行?去哪個國家?到哪一洲?你有任何想法嗎?」

「沒有,我一點想法都沒有,我們可以從零開始,一起研究,用兩個月的時間決定,每個禮拜討論一個主題,我們什麼時候開始?」

「每星期三早上九點到下午一點,後天就開始,第一個主題是?」

「由你決定。」

「好,我們從頭開始,就像老子說的:『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們為富有這個字找出數據,訂定你的目標,每個運動選手應該知道自己擅長的項目,然後全力以赴,達成目標。你十七歲,你想在幾歲時變成有錢人?」

「不知道,為什麼不在你這個年紀?不算太老,而且還有時間享受人生。」

「謝謝你的誇獎,那就四十九歲吧?」

「爸爸,你再過兩個禮拜就五十歲了!」

「好,就五十歲。幹活了,我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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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 註

 

  希卡‧薩哈依(Rika Zara?),以色列女歌手。

  香塔‧哥雅(Chantal Goya),法國女歌手與演員。

  鄉巴佬合唱團(Village People),美國迪斯可音樂團體,一九七七年成立於紐約格林威治村,因此取名「鄉巴佬」,鄉巴佬合唱團的曲風和歌詞題材都帶有強烈的同志色彩,再加上格林威治村為同志聚集重鎮,因此也是男同性戀的偶像。

  切‧格瓦拉(Che Guevana),生於阿根廷,終其一生都在從事共產革命,一直到一九六七年為美軍捕獲並殺害,他是全世界左翼運動的英雄與象徵。

  里歐納‧費利德(Leonard Freed),一九二九年生於紐約,是當代著名攝影家,也是馬格蘭攝影通訊社的成員。

  約瑟‧博維(Jos? Bos?)生於一九五三年六月十一日,是法國反對世界經濟化運動的重要人物,主要以反對全球化運動、基因改造和反速食、大量生產等聞名。他代表「另一種全球化運動」出任二○○七年法國總統候選人。

  羅斯柴爾(Rothschild, 1743-1812),德國猶太裔銀行家,創造了橫跨德、法、英、義、奧等國的金融王國。這句話裡,喬傑‧波維代表反自由經濟、社會主義、左派運動,而羅斯柴爾代表自由經濟、資本主意、右派……。

  皮諾切(Pinochet, 1915-2006),智利獨裁者。一九七三年皮諾切在美國的協助下,推翻當時的民選政府,成立軍政府,進行經濟改革,迫害左翼人士。

  HEC(Hautes Etudes Commerciales),法國口碑最好的高等商業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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