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狗的旅程【電影書衣版.為了與你相遇暖心續作】
我們到了那個涼爽的房間,我被抱到金屬桌子上,我搖動尾巴拍擊著桌面,快樂得顫抖。我好愛獸醫,她的名字是黛醫生。她的雙手很溫柔地碰觸我。她的手主要是香皂味,但是她的衣袖上,總是可以偵測到其他貓狗的味道。我讓她摸我的痛腿,她的碰觸一點都不疼。當黛醫生吩咐我站起來,我乖乖聽話,之後我耐心地趴在小房間裡面,跟漢娜在一起,然後獸醫進來了,她坐在一張凳子上,移動到漢娜身邊。
「狀況不好。」黛醫生說。
「唉。」漢娜說。我感覺到她立刻悲傷起來,憐惜地看著她,以前她跟黛醫生在一塊的時候都沒有悲傷過,不曉得現在是怎麼了。
「我們可以切除這條腿,但要是少了一條後腿,這些大狗的狀態通常不會太好。再說,也不確定癌症是不是還沒有擴散──我們可能只是害他在剩餘的短暫生命裡,日子過得更不舒服。假如要由我作主,到了這個節骨眼上,我只會給他止痛藥。他十一歲了,對嗎?」
「他是撿回來的浪浪,很難說呢。但是沒錯,大概是那個年紀。」漢娜說。「這樣算老嗎?」
「妳也曉得的,人家說拉不拉多的平均壽命是十二歲半,但我見過超過那個年紀很多的狗。我不是在說他已經走到生命的盡頭。主要是有時候,腫瘤在老狗身上長大的速度比較慢。如果要截肢,這是另一件需要考慮的事。」
「老弟一向活蹦亂跳。我實在無法想像把他的腿切掉。」漢娜說。
我聽到自己的名字就搖起尾巴。
「你真是一隻好棒的狗,老弟。」黛醫生低聲說。我閉上眼睛,倚著她,讓她搔搔我的耳朵。「我們先給他止痛藥。拉不拉多未必會讓我們知道他在痛。他們耐痛的程度很驚人。」
我們回家後,漢娜給了我特別的大餐,我吃完肉跟起士就睏了,走到我在客廳的老位置,癱倒在地,沉沉睡去。
在剩餘的夏日裡,我覺得還是縮起左後腿不碰地,只用另外三條腿行動比較舒服,我就改成那樣走路。我最快活的時候則是待在池塘裡,清涼的池水感覺棒極了,而且能夠支撐我的體重。之前,不曉得瑞秋帶著全部的小孩去了哪裡,現在她回來了,辛蒂的孩子也會過來,他們都很關注我,好像我是幼犬似的。我喜歡躺在地上,讓辛蒂的兩個小女兒在我的毛上面綁蝴蝶結,她們一邊綁,小手就會碰到我,大大撫慰我的心靈。稍後,我就理理毛,吃掉蝴蝶結。
漢娜常常給我吃大餐,我打了很多盹。我知道自己老了,因為肌肉經常變得僵硬,看東西也不太清晰,但我很快樂。我喜歡葉子掉到地面、捲曲起來的氣味,也喜歡漢娜的花在花莖上變得脆脆乾乾時的乾燥芬芳。
「老弟又在追著兔子跑了。」有一回我在睡覺時聽見漢娜這麼說。聽到自己的名字,我就醒了,但我腦筋糊塗了,一會兒才記起自己在哪裡。我非常鮮明地夢見克蕾婷掉下碼頭,但在我的夢中,我不是壞狗狗,而且伊森在那裡,膝蓋以下在水裡。「乖狗狗。」他告訴我,我覺得他很高興我守護著克蕾婷。等她回到農場,我會繼續照顧她。這是伊森的願望。
伊森的氣味漸漸從農場淡去,但在某些地方,我仍然會感受到他的存在。有時候,我會去他的房間站著,覺得他就在那裡,在睡覺,或是坐在椅子上看我。那種感覺能安慰我。有時候,我會記起克蕾婷叫我阿弟。我知道她的母親葛蘿莉亞應該會妥善照顧寶寶,但每次想到克蕾婷,我總是有一點焦慮。希望她快點回來農場,我才可以親眼看到她安然無恙。
天冷了,我越來越少出門。上廁所的時候,我會挑選最近的樹來解決,用蹲的,因為我沒辦法好好抬起一條腿。即使遇到雨天,漢娜也會到屋子外,站在我旁邊。
那一年的冬雪讓我樂歪了。雪可以支撐我的體重,就像水一樣,只是更冰冷,感覺更暢快。我會站在外頭的雪地,閉上眼睛,舒服到我覺得自己可能睡著了。
嘴裡的噁心味道一直沒有消退,只是有的時候強烈,有的時候我根本忘了它。腿痛的老毛病依舊,但在好些日子裡,我會從睡夢中驚醒,痛到喘不過氣。
一天,我起身去看在窗外融化的雪,怎麼看都不值得我出去玩,儘管我通常很喜歡新生的青草從濕答答的泥濘大地鑽出來。漢娜在看我。「好吧,老弟。好吧。」她說。
那一天,全部的孩子都來看我,他們撫摸我,跟我說話。我躺在地板上,歡喜地低鳴,有這麼多人來關注我,有這麼多的小手碰觸我,又是摸又是拍的。有的孩子很難過,有的似乎百無聊賴,但他們都坐在地板上陪我,直到他們要回家為止。
「你是乖狗狗,老弟。」
「我會很想念你的,老弟。」
「我愛你,老弟。」
每次有人說出我的名字,我就搖尾巴。
那一夜,我沒有睡在漢娜的床上。我躺在地板上的老位置,回味自己接受所有孩子的碰觸,那滋味真美妙。
隔天早晨,我在太陽開始照亮天空的時候醒轉。我擠出全身的力氣,勉強站起來,一跛一跛地到漢娜的床邊。當我抬起頭,把頭擱在她身邊的毯子上,大大喘息,她也醒了。
我的胃跟喉嚨都疼得要命,腿部有一抽一抽的悶痛。
我不曉得她會不會懂,但我注視她的眼睛,想讓她明白我需要的協助。這個好女人,伊森的伴侶,深深愛著我們兩個──我知道她不會辜負我的。
「啊,老弟。你是在跟我說,時候到了。」她悲切地說。「好的,老弟,沒問題。」
當我們出了屋子,我跛行到一棵樹下方便。然後,我站在那裡,看著破曉陽光灑落農場,萬物都染上橘橘金金的顏色。水從屋檐滴落,散發冰涼純粹的氣味。我腳下的大地濕潤柔軟,花花草草即將迸發出來──我聞到新生植物的味道,就在芬芳泥土的表面之下。真是完美的日子。
我順利走到車子前,但是漢娜打開後門的時候,我置之不理,反而拖著腳步往側邊移動,直到我的鼻尖指著前門。她笑了一下,打開門,抱住我的後半身,協助我上車。
我是前座狗狗。
我坐著看窗外的白晝,看樣子今天會吹起溫煦的和風。樹木最濃密的地方仍然隱約看得到積雪,但在伊森跟我玩耍、翻滾、角力的空地,雪已經退守了。在那一刻,我似乎可以聽見他的聲音,他在說我是乖狗狗。想起他的聲音,我的尾巴便搖了起來,拍打著座位。
漢娜在我們去找黛醫生的車程上,不時伸手摸摸我。漢娜說話的時候,她的悲傷像強風一樣飄出來,我舔舔在摸我的那隻手。
「老弟啊。」她說。
我搖搖尾巴。
「每次看著你,我就想起伊森,老弟。你是乖狗,是他的冠軍狗,他的特殊朋友。他的狗。是你帶我回到他的身邊,老弟。我知道你不懂,可是你出現在我家門口,結果把伊森跟我送作堆。這是你的功勞……再沒有哪一隻狗狗為自己的人類做的事,能比你更多了,老弟。」
聽到漢娜一遍又一遍說出伊森的名字,我心花朵朵開。
「你是最棒的狗,老弟。你真的、真的好乖。乖狗狗。」
聽到我是乖狗狗,我搖搖尾巴。
到了黛醫生那裡,漢娜幫我打開車門時,我就坐在原位。我知道自己沒法跳下車子,我的腿讓我跳不下去。我可憐兮兮地看著她。
「喔,好,老弟。你在這邊等一下。」
漢娜關上車門走了。幾分鐘後,黛醫生跟一個我沒見過的男人來到車子前。那男人的手上有貓味,還有濃郁的肉香。他和黛醫生把我抱進房子。他們搬動我的時候,一閃而出的劇痛竄過我的全身,我努力裝作沒事,卻痛到無法喘息。他們將我放在金屬桌上,我疼到沒法搖尾巴,只能低頭躺下。我癱臥在那裡,金屬的冰涼觸感真好。
「你真的是一隻好乖的狗狗,一隻乖狗狗。」漢娜輕聲對我說。
我知道現在再怎麼痛,也痛不了多久了。我定睛看著漢娜,她在微笑,但也在哭。黛醫生摸摸我,我感覺到她的手指在摸索,要捏起我脖子上的一層皮膚。 我察覺自己想起了小克蕾婷。希望她很快就會找到別的狗來守護她。每個人都需要狗,但對克蕾婷來說,更是絕對必要。
我的名字是老弟。在老弟之前是艾麗,在艾麗之前是貝利,在貝利之前是托比。我是乖狗狗,我愛我的男孩伊森,也照顧他的孩子。我愛他的伴侶漢娜。我知道到了現在,我已經不會重新出生了,但我覺得無所謂。一隻狗狗在這個世界上應該做到的事,我全部都做到了。
我感覺到黛醫生捏在手指間的那一小塊皮膚傳來輕微的刺痛,而愛意仍然從漢娜身上源源湧出。幾乎就在一瞬間,我腿部的疼痛消退了。平靜的感覺充滿了我;一波美好、溫暖、宜人的平靜,像池塘的水一樣撐住我的體重。我漸漸感覺不到漢娜碰觸我的雙手,而我在水裡越漂越遠,由衷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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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憶起一切,我模糊視線中的畫面便逐漸鮮明起來。前一刻,我還是漫無方向的初生幼犬,除了尋找母親的乳頭,沒有別的使命可言,而下一刻,我就是我,依舊是幼犬一隻,卻擁有身為老弟的回憶,也記得生生世世變成幼犬的經驗。
我母親的毛又捲又短,是深色的。我的四肢也是深色的—至少,以我剛睜開的眼睛來看是深色的──但我柔軟的毛一點都不捲。我的兄弟姊妹也是深色的,但從我們撞來撞去的觸感判斷,我知道只有另外一隻的毛跟我相同──其餘的手足都跟母親一樣是捲毛。
我知道自己的視覺很快便會清晰起來,但應該無法讓我看見自己怎麼又變成幼犬。我一向相信自己揹負著重要的使命,所以才會再三再四地出生。我學會的每一件事,都讓我更能夠幫助我的男孩伊森,守在他身旁,指引他度過人生的最後幾年。而這,就是我認定的使命。
那現在是怎樣?難不成我得反反覆覆地出生,永遠沒有休止的一天?一隻狗會有超過一個以上的使命?怎麼可能?
我們幼犬都睡在一個大箱子裡面。等到四肢漸漸有了力氣,我就開始探索周遭,反正就是箱子嘛,也刺激不到哪去。有時,我會聽見下樓的腳步聲,然後會有一個朦朧的影子俯身看著箱子,以男性或女性的聲音說話。從母親搖尾巴的方式,我知道那是照顧她、愛她的人。
沒多久之後,我便看見他們的長相,他們的確是一男一女──他們在我心目中的身分,就是一個男人跟一個女人。
一天,那男人帶了朋友來,那人對著我們笑。他頭頂光禿禿,只剩嘴巴周圍有一圈毛。
「好可愛。」嘴上有毛的禿子說。「六隻小狗狗,真是一大窩耶。」
「要不要抱抱看?」那男人回答。
一雙手伸下來抓住我,感覺上那雙手很巨大,我僵住了。嘴上有毛的男人舉起我,盯著我看,我一動不動,有一點點嚇到。
「這隻長得不像其他幾隻。」抓住我的男人說。他的口氣有濃重的奶油味跟糖味,所以我稍微舔了一下空氣。
「不,還有一隻公的跟她一樣。我們不確定是怎麼回事──貝拉跟配種的公狗都是美國犬業俱樂部認證的貴賓狗。我們猜……其實,有一天下午,我們忘記關後門。貝拉可能出去過。也許有別的公狗從柵欄跳進來。」那男人說。
「慢著,竟然有這種事?兩個不同的父親?」
我壓根兒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如果他只打算抓著我,向我吹出誘人的氣息,那我想下去了。
「應該吧。獸醫說這有可能發生,兩個父親。」
「太扯了。」
「是啊,只是這兩隻來路不明的傢伙是賣不掉的。你要不要抱一隻回去?送你,畢竟你是我的哥兒們。」
「不了,謝謝你。」抓住我的男人笑了,把我放回去。母親嗅嗅我身上的陌生人氣味,帶著保護之情,親切地舔一舔我、安撫我,與此同時,我的兄弟姊妹八成忘了我是誰,只顧挪動站不穩的腳,踉踉蹌蹌地過來,想要向我下戰帖。我理都不理他們。
「嘿,你兒子怎麼樣了?」臉上有毛的男人問。
「謝謝你的關心。還在生病,會咳嗽。大概得帶去看醫生。」
「他下來這裡看過小狗狗了嗎?」
「沒有,小狗狗還太小。等小狗們長壯一點,再讓我兒子照顧。」
兩個男人走了,身影消逝在我視野之外的朦朧暗影中。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察覺到樓上有個小孩的聲音,是男生,想到也許我會歸零重來,陪伴一個新的男孩,我就暗自心驚。這不會是我的使命吧?如果我有了伊森以外的男孩,總覺得哪裡不對,好像我就變成壞狗狗了。
一天午後,那男人抓起我們,把我們放進一個較小的箱子,帶我們上樓梯,我們的母親跟在他腳邊,焦慮地喘息。我們被放在地板上,然後那個男人輕輕翻轉箱子,讓我們統統滾到地上。
「小狗狗!」小男生從我們背後的某處唱道。
我將四條腿打開一些來平衡自己,打量起四周。這裡就像農場的客廳,有一張沙發和幾張椅子。我們在一條柔軟的毯子上面,我大部分的手足當然都試圖離開毯子,往四面八方移動,向毯子邊緣之外
的光滑地板前進。而我呢,我留在原地。以我的經驗,狗媽媽偏愛柔軟的地方,沒那麼喜歡硬邦邦的地板,再說待在母親身邊永遠是明智之舉。
那個男人和女人笑呵呵的,抓起四散的小狗,放回毯子中央,這應該可以向他們傳達不該亂跑的訊息,但他們大多又企圖溜走。一個男孩在四周打轉,他的年紀比克蕾婷大,但仍舊是個小寶寶,他興
奮地蹦蹦跳。我想起克蕾婷在穀倉看見那匹蠢馬的時候,她小小的腿上下晃動。
雖然我不太甘願去愛伊森以外的男孩,可是看到這個小小的人類向我們伸出雙臂,我們很難不感受到席捲而來的喜悅。
男孩向我的哥哥伸出手,就是跟我一樣毛比較長、比較直的哥哥。當男孩抓起他,我感覺到手足們的失落。
「小心喔,兒子。」男人說。
「不要傷到狗狗;輕一點。」女人說。
我判斷,他們是小男孩的母親和父親。當我的哥哥溫順地舔了男孩的嘴,男孩在咯咯笑:「他在親我!」
「沒事的,貝拉。妳是乖狗狗。」那男人說,拍拍我們的母親,她在毯子上踱來踱去,心煩意亂地打呵欠。
小男孩在咳嗽。「你還好嗎?」媽媽問他。他點頭,放下我的哥哥,立刻撈起我的一個姊妹。另外兩個兄弟在毯子的邊緣,停止前進,嗅嗅聞聞,對地面躊躇不決。
「這個咳嗽的聲音真討厭;感覺更嚴重了。」那個男人說。
「他整個早上都沒事啊。」那個女人回答。
現在,小男孩的呼吸變得粗濁,在咳嗽,發出刺耳的聲音。他的咳嗽惡化了。他的父母愣在那裡,瞪著他。
「強尼?」那女人說。她的聲音充滿恐懼。我們的母親走向她,著急地搖尾巴。那個男人將抱在懷裡的小狗狗放在地毯上,抓住男孩的手臂。
「強尼?你可以呼吸嗎?」
男孩彎下腰,雙手撐在膝蓋上。他的呼吸沉重而響亮。
「他發青了!」女人嚷道。她聲音中赤裸裸的恐懼,令我的兄弟姊妹跟我都畏縮起來。
「打九一一!」那個男人向她大喊。「強尼!保持清醒,兒子!看著我。」
不管我們有沒有意識到,但我們全都回頭去找母親,待在她腳邊,尋求慰藉。有一會兒,她將鼻子湊向我們,但她喘著氣,心情焦躁,她去找那個男人,想用鼻子碰觸他。那男人不理她。「強尼!」
他喊著,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幾隻小狗想要跟上母親,她察覺後便回來找我們,用鼻子推著我們,讓我們回到毯子上,不要礙事。
男人讓男孩躺在沙發上。男孩的眼皮撲簌簌地抖動,呼吸依然很刺耳,聽起來似乎很痛苦。那女人
來了,她的雙手捂著嘴,在啜泣。
我聽到警笛聲,聲音越來越響亮,然後兩男一女進來屋子。他們把某種東西放在男孩的臉上,用一張床把他抬出屋子。那男人和女人跟著他們走,家裡只剩下我們。
四處探索是小狗的天性,因此我的兄弟姊妹立刻離開毯子,去嗅嗅客廳遠處的角落。我們的母親在踱步,嗚嗚哀鳴,一直用後腿站起來,從客廳前面的窗戶往外看,而我的兩個手足跟著母親移動。
我坐在毯子上,想要理出頭緒。雖然他不是我的男孩,我對這孩子卻有強烈的關懷。這並不表示我不愛伊森;我之前的憂慮只是一種恐懼。
因為我們是幼犬,整間屋子都被我們弄得髒兮兮。我知道等我年紀大一點,就會比較能夠控制自己,但在現階段,我不曉得自己幾時會需要蹲下去方便,直到那個需求突然冒出來。希望那個男人跟女人不會生我的氣。
那男人獨自回來的時候,我們都睡了。他把我們帶到地下室,我聽到他在樓上四處活動,空氣中有肥皂味。我們吃了奶;既然那男人在家,我們的母親終於恢復平靜。
第二天,我們被帶到另一間房子的地下室。一個身上沾染了烹飪味、洗衣味、狗味的女人出來迎接,她親吻我們,還發出安撫的聲音。她的房子有許多、許多狗狗的味道,但我只看到一隻:一隻動作
慢吞吞的公狗,走路時很貼近地面,簡直是拖著軟趴趴的大耳朵在走路。
「謝謝妳幫忙。我真的很感激,珍妮佛。」男人對她說。
「我是做狗中途的。」她說。「昨天我才把一隻拳師犬送給人領養,所以我知道會有新的狗進來。一向如此。你太太說你們兒子有氣喘?」
「對。他對狗的過敏症,居然嚴重到會致命,我們卻渾然不覺,因為貝拉是貴賓狗,而強尼對貴賓顯然不會過敏,所以我們根本一無所知。我覺得自己好蠢。他的過敏反應導致氣喘發作,但我們連他
有氣喘都不曉得!我還以為我們保不住兒子了。」
貝拉聽見自己的名字,甩了甩尾巴。那個男人告辭後,我們的母親便忐忑不安。我們待在地下室,在一個寬大的箱子裡面,但男人一走,貝拉便離開箱子,坐在樓梯口的門前哭叫。小狗們見狀也愁苦
起來,悶悶不樂地坐著,沒在玩。我相信自己跟他們一個樣──我們母親擺明了心情沮喪,而且急切。
那一天,母親沒有餵奶。那個叫珍妮佛的女人沒有察覺,我們卻都注意到了,不久我們都嗚咽起來。母親的心神太混亂,太悽愴,無法為我們躺下,即使她的乳頭變沉重,滲出令我們暈陶陶的誘人香氣,她都不躺下。
我明白她為何如此悲苦。狗狗屬於自己的人類。
我們的母親整夜都在踱步,輕輕哀泣。我們都睡了,但到了早晨,我們餓得肚子疼。
珍妮佛來查看我們哭泣的原因,跟貝拉說一切都會沒事的,但我聽得出她聲音裡的擔憂。她離開地下室,我們哭著要媽媽,但貝拉只是踱步,哼哼唧唧,不理我們。似乎很久之後,貝拉跑到門口,口
鼻貼著門底下的縫隙,大大口地吸氣嗅聞。她開始搖尾巴,然後那個男人打開了門。貝拉啜泣著撲向那個男人,而那男人推開她。
「妳得待在地上,貝拉。我要妳待在地上。」
「她沒有給寶寶餵奶。她太傷心了。」珍妮佛說。
「好吧,貝拉,過來這邊。來。」那個男人引領貝拉到箱子,要她躺下。他用手按著貝拉的頭,她便待在箱中,我們連滾帶爬地到她身邊,推擠著吸奶,你爭我奪。
「我只是擔心幼犬的毛屑會沾到她身上,再轉移到我身上,然後強尼又會發病。現在強尼有吸入器,裝備齊全。」
「但如果貝拉不餵奶,她的寶寶會沒命。」珍妮佛說。
「我得替強尼作打算。我們正在用蒸氣消毒整間房子。」那個男人說。
我的肚子漸漸變暖、變重。吃奶真幸福。
「不然,你帶貝拉跟貴賓幼犬回家?你幫他們洗澡,清掉另外兩隻寶寶的全部毛屑。你至少可以救回四隻寶寶,這樣也對貝拉最好。」
那男人和珍妮佛沉默了半天。我吃得飽飽的,蹣跚地走開,愛睏到我只想爬到其他的幼犬身上,打個盹。
「那妳會讓另外兩隻安樂死嗎?我不要他們餓死。」那個男人說。
「他們不會受苦的。」珍妮佛說。
幾分鐘後,我很驚訝那個男人和珍妮佛都伸出手,各自抓起兩隻幼犬。貝拉跳出箱子,跟著走。毛髮跟我一樣的哥哥哀叫了一下,但我們倆真的很睏。我們蜷起身體,靠在一塊取暖,我把頭放在他的背上。
我不知道母親跟兄弟姊妹去了哪裡,但我想他們應該很快就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