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 1/2

烈焰雙生3:永生船【末日逼近,填滿你的是絕望還是良善?】

我、派伯、柔依和帕洛瑪一行四人前往東南方的紐霍巴。湯瑪士和水手留在海岸,繼續修理羅莎琳號,並避開議會的巡邏船。

每天晚上,我們在火堆旁如獻祭般,向帕洛瑪提出一個個問題。她會盡力回答,但每次我們問起他們是如何解決雙生子的事,她總是答不出來。

「我不知道細節。」她說。「一切都由醫生負責。其他人都不能插手。醫生會出現,替所有新生寶寶注射藥物,外圍島嶼的居民十二歲必須再注射一劑加強針,因為那裡的輻射更嚴重。」

「然後呢……」她望向自己膝蓋以下消失的右腿。「……我們所有人都有類似的畸形。雙生子消失了,但沒有人像你一樣。」她比了比柔依。她盯著柔依那一身阿爾法完美的體魄,雙眼露出毫不掩飾的好奇。終結雙生子必須付出代價,異大陸和方舟的居民都發現了。雙生子消失之後,每個人都必須分擔大爆炸造成的突變。未來再也沒有阿爾法最珍惜的完美身體了。

帕洛瑪提到異大陸醫生時,語氣充滿敬畏,就像許多人提到議會一樣。「我們沒有中央政府,只有一個大致由各島議會組成的聯邦。但所有島嶼都跟『黑水島』的醫生拿藥。而且我覺得就連聯邦都遵從醫生的指令。他們是終結雙生子現象的人,而且也是他們阻止這現象捲土重來。」

「其他機器呢?」派伯問。「還有『電』呢?」

她搖搖頭。「我們也有淨化運動,和你們一樣。」我們之前已告訴她禁忌的事。大爆炸之後,大家看到倖存者畸形的身體,心中無比恐懼。雖然我們對大爆炸一無所知,但我們知道那是機器造成的。淨化運動中,殘存的機器都被破壞殆盡了。甚至隔了四百年,到今天再看到#之前#留下的機器,大家都會畏畏縮縮地避開。

「在家鄉,」帕洛瑪繼續說,「他們稱之為『滌淨運動』。根本的原則是,所有不能治療或是對我們沒用的機器,都必須摧毀。大爆炸毀了大半的機器,許多機器也由於沒電而成廢鐵。我們也沒有燃料。以前的人會從土中挖出某種燃油。但在大爆炸中……」她聳聳肩,舉起空無一無的雙手。「能燒的一切都燒盡了。油田據說燒了八年之久。黑水島北方一塊煤層據說在地下燒了超過五十年。當地人表示他們也無能為力。」

「現在呢?」派伯說。

「世上沒留下多少機器。很早以前,通訊機器就停止運作了。也許聯邦懶得讓機器繼續運轉,畢竟訊息已傳輸了好幾世紀,卻絲毫沒有回音。現在唯一擁有機器的是醫生。他們用機器製作這種東西。」她再次望向完美安裝在自己身上的假腿。「而且冬天多半會出現瘟疫,他們也會盡力協助大家。」

「有多少人在異大陸生活?」柔依問。

「包括北方島嶼?大概一百萬人。實際數目很難確定。如我所說,那裡有數百座島嶼,有些距離黑水島只要一天的航程,但是前往北方島嶼和南方列島,可要好幾週的時間。」

她將我們一同蓋的毯子拉開,傾身脫下假腿。假腿「咔」一聲,自膝蓋應聲解開。她的褲子捲到了膝蓋,一根桿子從皮膚穿出,像從大腿長出的鋼骨,假腿便是裝在那上面。她大腿鋼桿周圍有一道傷疤,但不像派伯手臂和手上的疤那麼粗糙,她白晰皮膚上的粉紅色疤痕,乾淨又筆直,沒有凸起,表面很光滑,就算用手指去摸,我猜也感覺不到隆起。我想到奇普,他肩膀上的疤也藏得極巧妙,我再怎麼摸,也從來沒有發現異狀。

前幾次,帕洛瑪卸下假腿放在地上時,我感覺十分不安。我曾看過斷肢,所以看到她將腿扔在地上,我全身會不禁瑟縮,甚至想起島上的戰鬥或紐霍巴雪地上的屍體。但她的假腿潔淨、毫無生氣,上頭沒有血跡、毛髮和指甲,輪廓無比精準,表面光滑俐落。

她發現我在看。「妳可以碰碰看。我不介意。」

我彎身拿起假腿。外表看起來是皮肉,但碰到時才發現表面冰冷堅硬。而且比起人的四肢輕多了。「會痛嗎?」我望著她膝下的鋼桿問道。

「不會。」她說。「他們裝上時會痛。這是大手術。我父母帶我去黑水島找醫生。我們都知道手術的風險,但很值得。我走起路來更輕鬆了。我舊的假腿是綁帶式的,常常會磨傷皮膚,導致這裡發炎。」她摸了摸膝蓋末端。

拿著她的假腿感覺很詭異。如果我把腿丟到火裡,她不會有任何感覺。假腿不是她的一部分,但扎克的身體卻與我息息相關。

§

那天晚上,我夢到他。扎克面對我。天色昏黑,難以視物,於是我伸手去摸他的臉。當我大拇指拂過他額頭,我摸到一塊灼傷,正好和我烙印之處相對,他額上起了一顆顆水泡,發炎且滲出組織液。我聞到血肉燙傷的氣味。

「好痛。」他抽開身,躲我的手。

「我知道。」我說。

我醒來,手仍摸著自己的額頭歐米伽的烙痕,一道有皺褶的粉色疤痕。烙印那天,扎克終於揭穿我的身分,甚至在一旁看著我被烙印。我至今還記得那個感覺。在我二十幾年的歲月裡,體會過許多種痛楚。但灼傷的痛格外劇烈,全身會為之彈開,像是從熱鍋上抽回的手指。我回想起議員慢慢將烙具壓上我額頭的那一刻,脖子還感覺得到議員的手緊緊扣住我。

趕路時,我一直都想著扎克和夢中他額上的烙印。那感覺好真實,我指尖能感到水泡的質感。

「至少比妳平時的噩夢好多了。」我告訴柔依我的夢時,她說。「扎克被烙印總比世界末日來得好。」

我大笑,但我知道扎克被烙印和他想釋放的大爆炸,兩者其實緊密相連。

§

帕洛瑪提到異大陸時,有好多事我無法想像,例如沒有雙生子的人群,延續上百公里的破碎群島,神祕的醫生和藥。但有件事再熟悉不過了。那就是大爆炸。

她不是說大爆炸。反之,她稱之為#炸彈#。但她提到炸彈時,說法和這裡一模一樣。不時沉默,不時停頓,字字句句在大火邊緣震顫。

「不光只有火焰。」她說。「還有爆炸後的力量,人們是這麼說的。整片群島憑空消失,炸彈將島全毀了。我媽給我看過一張舊地圖,上頭的島嶼,現在全不見了。」

炸彈彷彿讓地圖成了故事,輕聲傾訴著不再存在的島嶼。在這焦枯的世界裡,那片島嶼毫無意義,只是紙上的圖案。

「據說後來有一波巨浪。」她說。「浪潮之高,炸彈中倖存的低矮島嶼全被席捲淹沒。一切全被破壞殆盡。」她緩緩吐了口氣。「想像一下,好不容易躲過炸彈的烈火,以為自己沒事,卻看到浪濤洶湧而至。」

她沉默一會。

「不過有人都撐過來了,在大火和巨浪中倖存。人不多,而且好幾年來無以維生。那時不但昏天黑地,缺乏食物,所有的寶寶還都生了重病。即使活下來,他們長大也無法行走,遑論耕作或捕魚。無論如何,所有魚都死了。炸彈落下,巨浪退去之後好幾個月,海邊會有一波波死魚沖刷上岸。當時無數死魚在海灘上腐爛,翻白肚漂浮在淺水處。」她苦笑一聲。「說來好笑,所有流傳下來的故事都一定會提到死魚的臭味。原本以為經歷炸彈、巨浪和那麼多不幸,死魚腥味根本不值一哂,但好多故事都特別提及,全世界有好幾個月都充滿死魚味。」

帕洛瑪告訴我們,後來魚終於回來了,但模樣變了。魚身上長了疣,有的有更多魚鰭,有的有更多隻眼睛。有的魚原本有條紋或是銀色的,爆炸後都是一片死白色,彷彿在水中的牠們也被炸彈的強光照白了。

陸上也是,新生寶寶奇形怪狀,出現父母不曾看過畸形。還有不成形的寶寶,生下來便死去。後來出現了帕洛瑪說的雙生子瘟疫。新生兒成雙成對,一個完美的寶寶都配上一個突變的寶寶。兩個寶寶也是同生共死。

「起初沒有人相信。」她說。「即使所有人意識到這是事實,卻沒有人了解為何如此,當時的醫生也不懂。但雙生子只延續了幾代。最後醫生找到治療方法,一切便結束了。再也沒有雙生子。」她雙手張開。「結束了。」輕描淡寫的三個字便能道盡我們所知的一切。

後來每天晚上,我們交換故事。我們告訴她東方無止盡的荒地,那裡沒有植物能生長,會動的只有蜥蜴和沙塵。她告訴我們有個地方叫「衝擊區」,位於黑水島東南方,那裡大部分的島嶼都消失了。「那些島嶼連鳥都不想停留。」她說。「南方列島最接近衝擊區之處,突變得最嚴重。有些人即使注射了藥物,仍無法生子。」

「妳去過那裡嗎?」柔依說。「到衝擊區?」

帕洛瑪搖頭。「我父親曾搭著獵海豹的船去那裡,船在那附近下了錨。海裡沒有半條魚,海面油亮油亮的。爸爸和其他人登上島,待了幾小時,只是去看看。島南邊有個彈坑,好幾公哩寬。他說那不是乾涸的湖,而是炸彈落下的地方。地表上都是灰沙。

「他挖了一把土,裝在玻璃罐裡,帶回來給我們看。媽媽說那很噁心,要他在嚇到我和妹妹之前扔掉。但我那天晚上翻箱倒櫃找到了那個玻璃罐。裡頭有顆牙齒,還有一些小碎片,若不是石頭,就是白骨。」

§

帕洛瑪斷斷續續講述衝擊區、巨浪和大火的故事,但大爆炸在她口中彷彿只是一則古老的傳說。我們離開海岸往紐霍巴方向已經走了六天,雖然我們不斷警告她關於議會和來自方舟的大爆炸機器的事,但她似乎都沒聽進去。

「她還是不懂。」我對柔依和派伯說。帕洛瑪在火堆旁休息,我們聚到一旁輕聲討論。「她昨天又提了,說還是想和議會見面。」

柔依翻白眼。「如果她想獻上異大陸,乾脆在身上綁個蝴蝶結算了。」

柔依身後矮樹叢冒出聲響。她身體彈起,迅速旋身,刀子已就手。派伯反應如出一轍,他先將我推到樹後,馬上蹲伏在柔依身旁,手上高舉著刀。

帕洛瑪喊了一聲,高舉雙手,從樹叢中走出。

柔依退開,刀插回背帶。

「別那樣鬼鬼祟祟的。」她靜靜說。「妳遠渡重洋可不是為了死在異鄉。」

「我聽到你們說的話了。」帕洛瑪大膽地抬起下巴,雙手卻緊扣試著壓抑顫抖。「我不是白癡。」

「沒人說妳是。」柔依說。「但妳必須明白妳面對的是誰。」

「我不害怕議會。」她說。

「妳應該害怕。」派伯說。

「讓我跟他們見面。」帕洛瑪說。「如果我向他們解釋聯邦願意提供的貿易條件,他們會發現其中好處。」

「妳沒聽懂。」柔依說。「議會……」

「我是個大使。」帕洛瑪打斷她。「聯邦託付我來進行談判,建立貿易與合作關係。」她再次振聲疾詞重述了一次。「我是個大使,這一趟是為和平而來。」

「在這裡不是。」我說。「在這裡,妳就是敵人。他們會追殺妳。」我從出生便認識扎克,但現在的他就連我都感到害怕。而且我還知道他有多害怕議會之首「將軍」。兩人掌握大爆炸的力量之後,對付異大陸絕不會手軟。我在預知畫面見到的火焰沒有#如果、也許或可能#。一切都是真真確確,未來一定會發生的。

我從未想過帕洛瑪能白更蒼白,但她雙唇泛紫,雀斑在白晰的臉上更加明顯。

派伯拋下刀,拉起上衣,繞過頭脫下來,扔到刀旁。

「聽著。」他轉身背對帕洛瑪,手臂橫過身體,指著自己左肩。他肩胛骨棕色皮膚上有一條條浮起的橫向白色疤痕。一同旅行的幾個月裡,他在河邊清洗身體時,我也見過這幾條疤,但派伯身上疤痕太多了,所以我沒特別留心。我和帕洛瑪一起凝視著這幾道疤。這不像他手和手臂上因戰鬥而造成的疤,也不像他臉上的小擦傷,更不像肩膀上的砍痕參差不齊。這幾道疤已褪色,疤痕相當整齊,平行且筆直。

「那是我八歲時受的鞭刑。」他說。「議會巡邏隊來我們村子,當時我、柔依和其他孩子在玩遊戲。我們小時候會唱一首歌:#傑克很強壯,傑克很勇敢……#」

柔依接口,和他一起說出歌詞:

「#他不畏巨浪,航行到異大陸。#」

「那只是首兒歌。」派伯說。「但士兵聽到便拿我開刀,以儆效尤。他們當然選我。當時就算是東方,雙生子會較晚拆散,他們依然會專挑歐米伽來處以鞭刑。我被打了十下。」

我看到柔依下顎咬緊,似乎是想起他們一同承擔的痛苦。

「光是一首兒歌提到異大陸,就會這樣。」派伯再次強調。他撿起衣服穿上,雙眼緊盯著帕洛瑪。「要是他們找到異大陸,絕對不會善罷甘休。妳當真以為他們知道你們有解藥之後,還會與你們和平共處?」

「妳不知道議會是什麼德性。」柔依走向帕洛瑪,語氣比平時還更溫柔。「不論妳做什麼,或給他們什麼,他們都會視異大陸為威脅。」

柔依說得對。異大陸代表阿爾法的恐懼。我看過突變多令他們作噁,被他們罵過#怪胎#,也曾被吐口水。我知道為了保衛完美的身體,他們願意付出多少代價。他們統治世界,因為他們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他們完美無瑕,我們支離破碎,只是一面扭曲鏡子中的倒影。那就是他們眼中的真相。若奪走差異,以及他們完美的身體,那等於剝奪了他們生存的意義。尤其他們現在已找出能降低同生共死風險的辦法。只要利用玻璃缸,便能將歐米伽永遠困在半生不死的地獄,直到每個阿爾法壽終正寢。

「就算我們明天送妳上船回家,不找異大陸幫我們,不拿解藥,就此不相往來,」柔依說,「議會仍會不斷搜尋你們。他們已經在方舟找到異大陸的訊息。他們知道異大陸存在,而且擁有解決雙生子的科技。我們找到你們,他們也辦得到,遲早而已。到那時,他們會把你們全殺了。」

帕洛瑪期待著日後能帶著情報和訊息回去。但是如今就算我們能幫她平安返家,她又能傳達什麼訊息呢?現在唯一重要的訊息是詹德的警告:#無盡的火#。

「即使我們有能撐過這段航行的船,」派伯說,「送妳回去警告異大陸,也要等到天氣好一點才能啟程。妳已經見過何謂暴風雨了。」

我看到帕洛瑪雙唇緊抿。她從未提到差點害羅莎琳號沉沒的暴風雨。但我看到船體滿目瘡痍,我知道和帕洛瑪從異大陸來的另一個大使及兩個湯瑪士的水手都死於那場風暴。隔這麼久才和異大陸聯繫上,並不是沒有原因的。這片海洋殘暴無情。柔依的愛人露西雅幾年前也是因暴風雨葬身大海。

派伯繼續冷酷地說。「更別提北方的冰層。而且春天北風吹起,一路逆風,船更是難行。夏初是我們最好的機會。」

「我們不能逼妳留下。」我對她說。「也不能逼妳幫我們。如果妳想走,我們會盡可能保護妳,直到我們船準備好。如果妳只是想回家,忘記這裡的一切,沒人會怪妳。」

「我逃不逃根本沒有差別。」帕洛瑪聲音嘶啞。「在沙嘴看到羅莎琳號時,我們船上有四十人。雖然大使是迦勒和我,但我們的船長和所有船員也都知道你們在哪裡。湯瑪士給他們座標了。就算我逃走,聯邦依然會再派船過來。」

她嚥了嚥口水,繼續說:「我們和羅莎琳號停泊在那兒兩天,等湯瑪士的船員推著木桶到附近最大岩床的湖取水,湯瑪士告訴我們這裡的情況了,包括雙生子、議會和歐米伽。我們的船長呂荷肯定會開船返家,將消息轉告聯邦。」

他們看到羅莎琳號的白帆時,船停在無人居住的荒蕪沙嘴。後來,一群人在岩岸交談,比對地圖。此舉看來如此微不足道,卻改變了世界的形狀,而且再也無法回頭了。

「他們也必須要等冰層融化。」帕洛瑪說。「那時他們才能派船南下。但他們會來,春天時,他們才是順風,而不是逆風。他們一定會來,可能是一艘船或一支艦隊,可能四十人,可能上百人。他們或許無法全員平安抵達,但如今知道這裡有什麼,他們不會放棄。」

好久以來,這都是一場幻夢。我們總想像遠方的船艦會在我們岸邊靠岸。如今,那卻成了一場噩夢。他們會來找我們,但他們的世界將因此毀滅。

「為什麼他們這麼想來?」我問。

她目光下垂,搖搖頭。「妳以為我們能幫助你們。也許妳是對的,我們可以做一些你們做不到的事。但我們那兒也不是神奇的世外桃源。我們有我們的問題。幾乎每年夏天都會有瘟疫。邊陲的島嶼盜賊肆虐,海盜橫行,作物難以生長,尤其接近衝擊區更是如此。」

她抬頭望向我。「妳真以為我們年年派船出航是為了幫助你們?」她頓了頓,緩和自己的語氣。「你們手上應該有我們想要的一切答案。我們是希望能拯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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