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 1/2

我在雨中等你【當一隻狗有了人類的靈魂!暢銷十萬冊約定紀念版】

★1 

我只能擺出各種姿勢,有時動作還非常誇張。當我的動作誇張到一個程度,是因為我必須清楚而有效地溝通,讓人們明白我到底想表達什麼。我不能講話,更令人沮喪的是,我的舌頭天生既長且平又鬆弛,光是咀嚼時用舌頭把食物推入口就很困難了,更別提發音講話這種更為靈巧、複雜的動作。正因為如此,我趴在廚房冰冷瓷磚地板上,自己撒的一泡尿裡,等候丹尼回家。他就快回來了。

我老了,儘管還能活到更老,但我可不想就這樣度過餘生─打一堆止痛針和減輕關節腫痛的類固醇;視力因白內障而模糊;餐具室堆滿好幾大袋的狗尿布。我確信丹尼會幫我買街上看到的「狗輪椅」,那種小推車能在狗兒半身不遂時拖著牠的下半身。如此一來鐵定會讓我覺得羞辱,而且「狗」顏盡失。我不知道那是否比萬聖節被主人精心打扮還糟,但應該也好不到哪去。

當然,他是愛我才這麼做的。我深信,不管我這把老骨頭再怎麼支離破碎,只剩下腦子浸泡在裝有透明液體的玻璃瓶裡,一雙眼球浮在表面,依靠各式各樣的插管線路勉強維生,他仍會傾全力保住我的老命。但是我不想茍延殘喘,因為我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我曾在電視上看過一部關於蒙古的紀錄片,那是我所看過,除了一九九三年歐洲一級方程式賽車轉播之外最棒的節目了─史上最頂尖的賽車手洗拿,在那場比賽中證明自己是雨中賽車的天才。這部讓我獲益良多的紀錄片解釋了一切,也讓我明白唯一真理:當一隻狗走完他的一生之後,下一世會投胎轉世成人。

我老以為自己是人,也一直覺得自己跟其他狗不一樣。是啊,我是被塞進狗的身體裡,但那只是軀殼,裡面的靈魂才是真實的我。更何況,我的靈魂非常人類。

現在我已經做好投胎轉世成人的準備,卻也清楚將失去我所有的回憶與經驗。我想將自己與史威夫特家共同生活的種種經歷帶到下一世,只可惜我沒資格發表意見,除了牢牢記住這些,我還能做什麼呢?我試著將這些烙印在靈魂深處,刻印在我的生命裡,那是一種無邊無際、無法捉摸,也無法用任何形式呈現在紙頁上的東西。直到我再度睜開雙眼,低頭望著自己嶄新的雙手,十指都可以並攏的雙手,我就已經知道一切,已然看見所有。

門被打開,我聽見丹尼熟悉的呼喊:「阿佐!」以往,我都會把疼痛擺一邊,勉強撐起身子搖尾吐舌,將我這張老臉埋向他的褲襠。此刻想要克制往前撲的衝動,需要人類般的意志力。但我做到了─我沒起身,我故意演戲。

「恩佐?」

我聽著他腳步聲中的關切,直到他找到我並低頭探看。我抬起頭,虛弱地搖著尾巴,輕點幾下地板,繼續演下去。

他搖搖頭,用手指撫撥頭髮,放下手中裝有晚餐的塑膠購物袋。我聞到袋子裡的烤雞味,看來今晚他要吃烤雞和生菜沙拉。

「喔,恩佐。」

他邊說邊蹲下來,一如往常地撫摸我的頭,沿著耳後的摺縫摸,我抬頭舔他的前額。

「怎麼了?小子!」他又問。

我無法用肢體動作表達。

「你能起來嗎?」

我努力起身,但是非常勉強。我的心臟突然跳空,因為⋯⋯我⋯⋯真的⋯⋯站不起來。我好驚慌,原以為自己只是在假裝,但此刻卻真的起不來。媽呀!還真是「人生如戲」啊!

「放輕鬆,寶貝。」他邊說邊按著我胸口安慰我。「我抱著你。」

他輕柔地抬起我的身軀,環抱著我。我可以聞到他在外面跑了一天身上所殘留的味道,嗅出他做過的每一件事情。丹尼的工作,是在汽車行站櫃台,整天和顏悅色地對待咆哮的客人。客人咆哮是因為他們的BMW開起來不順,要修車得花很多錢,這點讓他們相當氣憤,非得咆哮才能出氣。我嗅出他今天去他喜歡的印度自助餐店吃午餐,是吃到飽的那種,很便宜;有時他還會帶餐盒去,偷偷多拿點泥爐炭火烤雞和印度香料黃米飯,帶回來當晚餐。我還聞到啤酒味,這表示他回家前去了山上的墨西哥餐廳,連呼出的氣息都有墨西哥玉米餅的味道。現在我懂了。通常我對時間的流逝很能掌握,但這回我在鬧情緒,所以沒注意到。

他輕輕把我放在浴缸裡,轉開蓮蓬頭的水龍頭說:「放輕鬆,恩佐。抱歉我回來晚了,我應該直接回家才對。但是公司的同事們堅持⋯⋯我告訴奎格說我要辭職,所以⋯⋯」

話沒說完,我已經知道他以為我出意外是因為他晚歸的緣故。喔,不,我並沒有怪他的意思。有時溝通還真難,其中變數太多,在表達和理解之間,還得看每個人的解讀方式如何,所以事情往往變得更加複雜。我不希望他為此感到內疚,而是要他正視眼前的狀況,那就是─他大可以讓我走。丹尼經歷過好多事,一切終於都過去了,他不需要把我留在身邊繼續擔憂。他需要我來解放他,好繼續走自己的路。

丹尼是那麼耀眼出色。他掌握事物的那雙手是如此完美,說話的嘴角弧度、直挺站立的英姿,還有細嚼慢嚥,把食物嚼成糊狀才吞下去的模樣⋯⋯喔!我會想念他和小柔伊的一切。我知道他們也會想念我,但我不能讓情感誤了我的大計畫。計畫成功後,丹尼就可以自由度日,我也將以嶄新形態重返塵世,轉世成人。我會再找到他,跟他握手,讚美他多有天分,然後偷眨眼睛跟他說:「恩佐跟你打招呼。」再快速轉身離去,留他一人在背後問著:「我認識你嗎?」也許還會說:「我們以前碰過面嗎?」 洗完澡後,丹尼開始清理廚房,我看著他。他給我食物,我狼吞虎嚥;他讓我坐在電視機前,再去準備自己的晚餐。

「看錄影帶好嗎?」他說。

「好,錄影帶。」我回答,不過他當然沒聽到我說的。

丹尼放了一捲他的賽車實錄,打開電視機和我一起觀賞。那是我喜歡的比賽之一。賽車道上本來是乾的,但就在綠色旗幟揮動後,比賽剛開始,天空跟著就下起大雨,來勢洶洶的雨水淹沒賽道,所有車子紛紛失控打滑,只有丹尼絲毫不受雨勢影響,衝出車陣,彷彿擁有魔力般驅散了車道上的雨水。就像一九九三年歐洲大賽一樣,洗拿第一圈就超越四輛車。面對舒馬克、溫靈格、希爾和保魯斯四位駕著冠軍車的冠軍車手,他彷彿著魔般地一一超越。

丹尼跟洗拿一樣厲害,但是沒人注意到他,因為他有家庭責任要扛。他有女兒柔伊、後來病死的太太伊芙,還有我;而且他住在西雅圖,其實他應該住在別的地方才對。儘管有工作在身,有時他也會去外地贏個獎盃回來,然後秀給我看,告訴我比賽過程,說他在賽道上有多神,他如何讓來自索諾馬、德州或俄亥俄州中部的車手見識溼地駕車是怎麼一回事。

帶子播完時,他說:「我們出去吧。」於是我掙扎起身。

他抬起我的屁股,讓我身體的重量分散於四隻腳,我才得以站起來。為了秀給他看,我用鼻子在他大腿上磨蹭。

「這才是我的恩佐。」

我們離開公寓,當晚天氣涼爽,微風徐徐,夜色清明。我們只在街上走了一下便打道回府,因為我的屁股太痛了,丹尼看得出來,丹尼知道的。回到家,他給我睡前餅乾,我就爬進他床邊地板上屬於我的床鋪。他拿起話筒撥電話。

「麥可⋯⋯」他說。麥可是丹尼的朋友,他們都是汽車行的櫃台客服人員。麥可個頭小,有雙友善、紅潤又洗得乾乾淨淨的手。「你明天可以幫我代班嗎?我得再帶恩佐去看獸醫。」

我們這陣子常常去看獸醫,拿不同的藥吃,看看能否讓我舒服點。但實際上一點幫助都沒有。既然藥沒效,再加上昨天發生的事情,所以我啟動了大計畫。

丹尼沉默了一下,再度開口時,聲音卻變了⋯⋯變得粗糙沙啞,好像感冒或過敏似的。

「我不知道,」他說。「我不知道能否再把他從醫院帶回來⋯⋯」

我也許不能說話,但是我聽得懂。即使是我自己啟動了計畫,此刻我對丹尼所說的話仍感到驚訝。我很訝異計畫成功了,也知道這對所有相關的人都好。丹尼這樣做是正確的。他已經為我的一生付出了許多,我欠他的是一種解脫,並讓他有機會攀上高峰。我們曾有過美好時光,但是現在結束了,這沒什麼不對呀!

我閉上眼睛,半夢半醒地聽著他每晚睡前的例行公事,刷牙、漱口、吐水等等。人們總有些睡前習慣。有時候,他們就是改不了某些習慣。


★2 

丹尼從一堆小狗當中挑中了我。我們毛茸茸的小爪子、小耳朵和小尾巴窩在一起,住在東華盛頓區一個叫史班哥的小鎮上,一座臭牧場的穀倉後面。我不太記得我打哪來的,但是我記得我媽,她是一隻重量級母獵犬,乳房下垂晃啊晃的,我和兄弟姊妹老在院子裡追著她的乳頭跑。不過說真的,我媽好像不太喜歡我們,她才不在乎我們是吃飽還是餓死。每當我們其中一隻被送走,她看起來就像解脫一般,因為追著她尖叫討奶的小狗又少了一隻。

我從來不知道我爸是誰。農場上的人告訴丹尼,我爸是一隻牧羊犬和獅子狗的混種狗,但我才不信哩,因為我從沒在農場上看過這樣的狗。儘管農場女主人為人和善,但老闆可是混蛋一個,他會看著你睜眼說瞎話,即使說實話對他反而比較有利。他最愛費口舌瞎掰狗的品種與智商的關係,他堅信牧羊犬與獅子狗是聰明的品種,所以比較會有人想買,價錢比較好,尤其是「經過獵犬訓練之後」。他的話全是狗屁!大家都知道牧羊犬與獅子狗並非特別聰明,他們只是很會做出反應的狗,卻不會獨立思考。尤其是來自澳洲的藍眼牧羊犬,人們看到他們接個飛盤就大驚小怪。沒錯,他們看起來聰明又迅速,但其實是井底之蛙,只會墨守成規。

我確定我爸是一隻梗犬,因為梗犬是問題解決者,他們會照你的話做(不過那也得要他們剛好想做才行)。牧場上有這麼一隻梗犬,一隻又大又兇、一身棕黑色毛的萬能梗,沒人敢惹他。他不跟我們一起待在屋後的柵欄區,獨自待在山下溪邊的穀倉,農人們修理牽引機的地方。不過有時他會上山,大家一看到他就自動讓開。有傳言說他是一隻鬥犬,牧場老闆隔離他是因為他對擋路的狗格殺勿論,看不順眼時還會咬下對方狗頸背上的毛。當有母狗發情,他會毫不遲疑撲上去辦事,完全不管誰在看或是誰在乎。我經常想,他會不會是我的生父?我跟他一樣有棕黑色毛,長得有點結實,人們常說我一定有獵犬血統,我倒是挺樂得當自己是繼承了優良基因。

我記得我離開農場那天熱得不得了。在史班哥的每一天都好熱,我還以為全世界都這麼熱,因為我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冷。我從來沒有看過雨,不太知道關於水的事情。我只知道水就是裝在桶子裡給老狗喝的東西,也是農場老闆從水管噴出來的玩意兒,專門用來對付想打架的狗。不過丹尼來的那天特別熱。我跟同窩的兄弟姊妹像往常一樣扭打,這時有隻手伸進來抓住我的頸背,我突然被拎到半空中。 「這一隻。」有個人說。

這是我第一眼瞥見我的新主人─丹尼身材瘦長,肌肉精實,個子不是很高,但算是相當壯。他的藍眼睛熱切而清澈,短髮散亂著,不整齊的鬍子又黑又粗,看起來像隻愛爾蘭紅梗犬。

「他是這一窩的首選。」農場女主人說。她人很好,我總喜歡她把我們摟在她柔軟的腿上。「最貼心、最棒的就是他。」

「我們本來想自己留著養。」農場老闆原本在修補圍籬,此刻突然踩著滿靴子的泥巴湊進來說。他老愛說這句老詞─老天啊,我是一隻才不過幾週大的小狗,就已經聽過這句話不知道多少遍。他總是用這一招來哄抬狗價。

「你願意把他讓給我嗎?」

「就看價錢囉。」老闆說這句話時瞇著眼睛看天,太陽把藍天照得發白。「就看價錢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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