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 1/2

左右對稱:草莓之夜

過度正義

…………
倉田建議邊走邊聊。

他果然走沿著鐵軌的那條路。玲子跟在他身後,說出了自己在南大塚等他的來龍去脈。

倉田微微點著頭。

「……因為吾妻和大場的死狀就像遭到了上天的懲罰,我參加了這兩起案子的偵查工作,我兒子殺了人,妳對此產生了興趣,想要來問我,是不是?」

聽到他這麼簡單扼要地總結,玲子有點尷尬。

「對……大致上就像你說的。」倉田無趣地冷笑了一聲。

「原來搜查一課最近這麼閒。」

「不,還是很忙,所以,我只能利用休假和駐廳的時候來這裡。」

「……今天不是第一次嗎?」

「對,差不多是第十次左右。」倉田驚訝地搖著頭。

「真是辛苦妳了。」玲子也點著頭。

「對,我也這麼覺得。」

西武新宿線駛過後,又不知道從哪裡傳來了蟬鳴聲。

「妳該不會以為我代替司法,對吾妻和大場處以極刑吧?」

玲子覺得腦袋裡好像有一個黑瘤用力跳了一下。她沒想到倉田會這麼直截了當。

「……對,我的確這麼認為。」

玲子以為倉田會破口大罵,但他似乎毫不介意。

「證據呢?」

「……沒有,完全沒有。」

「莫名其妙。」

「對,我也這麼覺得。」

玲子的腦袋也開始嗡嗡作響,好像在呼應吵鬧的蟬聲。

「好吧,那妳就說來聽聽,為什麼我要殺他們兩個人?」

玲子用力深呼吸,吸進了一團熱氣,好像喝了一口熱水。她發現自己完全無法冷靜下來。

「……好,起初我只是在尋找兩起案子有什麼交集。因為我隱約覺得,如果有人對那兩個人下手,一定是基於過度的正義感。

「但是,當我得知你兒子引發的事件,又得知了整起事件的來龍去脈後,終於恍然大悟,知道自己認為你基於過度正義的想法只對了一半,另一半錯了。」

倉田的兒子十八歲時,因為交往的女生向他提出分手,引發他的怨恨,日後殺了對方。因為他預謀殺人,而且手法相當殘虐,東京地方法院判處了他八年以上,十五年以下的不定期刑,要服刑兩年半左右才能申請假釋,對少年犯罪來說,量刑非常重。

但事件並沒有結束。

「……在你辭去警察後,被害人的父親衝入你家,殺害了你太太。」

蟬聲宛如黑影般籠罩了倉田的背影。

「對,被害人的父親被判處無期,目前還在進行二審。」

「開庭時,你從來都沒有去旁聽過,即使檢方要求你當證人,你也拒絕了。為什麼?」

莫名的影子在他們的周圍打轉。

「為什麼呢?妳認為呢?」

那輛怠速停在那裡的貨車。工廠的後門。視野因為熱氣而搖晃起來。

「當然是因為無法原諒殺害你太太的凶手,但是,你覺得自己沒有立場追究對方的罪行。」

倉田沒有回答。

「……無獨有偶,你之前剛好有機會參與偵辦和這起案子十分類似的大場事件,以及牽涉到精神鑑定的吾妻事件等多起刑事案件,比任何人更了解被害人家屬的痛楚。而且,你自己也因為失去了太太,成為被害人家屬。也就是說,你選擇站在被害人家屬的立場,而不是加害人父親的立場。」

「那又怎麼樣呢?」

倉田停下腳步,第一次用強烈的語氣問道。

「……即使是這樣,也無法成為我殺害吾妻和大場的理由。」

玲子對著倉田的背影說:

「你這麼做,是為了讓自己沒有退路,或者說是一種決心。……警方的確認為那兩個人的離奇死亡不像有他殺的嫌疑,但對當過刑警的人來說,要設計一、兩種看起來不像是他殺的離奇死亡方法並不困難。

「比方說,用整個手臂勒住對方的頸動脈致死,可以避免造成瘀血,只要棄屍在路上,就可以偽裝成車禍身亡。也可以在靜脈中注射超過致死量的安非他命,導致中毒身亡……你並非純粹為了正義殺害吾妻和大場,我當然不會說其中完全沒有正義,但是,你殺了他們,是為了讓自己沒有退路。」

「我讓自己沒有退路?為什麼?」

蟬似乎突然停止叫囂。

「……因為,你想要親手懲罰英樹,就像對待吾妻和大場那樣。」

腦袋內好像有無數隻蒼蠅在打轉,玲子已經感受不到外界的吵鬧,所有的噪音都在她的體內嗡嗡作響。瘋狂。玲子體內存在著這種瘋狂。

「妳為什麼這麼認為?」

只有倉田的聲音靜靜地響起。

「我並不是一開始就這麼認為,來這裡多次後,漸漸有了這種想法……你雖然來這裡多次,卻從來沒有面會英樹。你每次來這裡,都不申請面會,只是在圍牆外走來走去。因為你擔心只要見一次,就會原諒他。一旦見面,在英樹身上看到改過向善的徵兆,就會影響你打算親手制裁的決心。」

深灰色的背影沿著道路向左轉,已經可以看到雜木林後方的集合住宅。

「妳的同事是不是都很討厭妳?」

玲子突然覺得脖子上的汗水有一種不舒服的冰冷感覺。有一種原本在偷窺別人,沒想到反而被人偷窺時,所產生的類似焦躁的不舒服感覺。

「……對,不光是同事,上下都有很多敵人。」

「我就知道。如果我是妳的同事,也會覺得妳很礙眼,沒有明確的證據,就靠臆測行事……如果只是胡說八道,淪為笑柄也就罷了,問題是居然被妳說中了,讓人不知如何是好。」

倉田轉過頭,他的嘴角帶著淡淡的笑容。

「……人只要閒著沒事,就會想一些無聊的事。」

他立刻轉身,再度走向少年監獄。

「我離職後,就是這種情況。我兒子被家事法院移送回檢方,我太太因為對方報復而遭到殺害,我獨自留在家裡很痛苦,無法承受家人留下的氣味……」

他搖著頭,似乎想要甩開記憶。

「但我又沒有其他地方可去,不知道該怎麼打發時間,因為我只知道怎麼當刑警……最後,只能又開始做類似警察的工作,雖然自己也覺得很愚蠢。

「我開始調查吾妻的下落,發現他在一家小工廠上班,工作很認真。在兩次精神鑑定中,都順利被判定為心神喪失的人,居然很有耐心地、正確地在鐵板上打洞,還不時和同事談笑。

「我產生了一個很大的疑問,懷疑他在精神鑑定時都是在演戲作假。我四處調查了很久,掌握了一條很重要的線索。原來他在犯案之後,到逮捕之前的八個月期間,特地去鄰區的圖書館鑽研精神疾病的問題……他是裝病,靠演戲通過了司法鑑定。」

隔著皺巴巴的西裝,可以看到他手肘用力,放在口袋裡的拳頭應該握得像石頭一樣硬。

「我還追查了其他幾起之前承辦的案子,雖然有人改過自新,但大部分都仍然是壞胚子,只是還不至於構成犯罪,或是沒有被警察發現。

「大場就是其中之一。他表面上改過自新了,但實際上並沒有。這次的受害者是他妹妹,他每天晚上都強暴妹妹,他的父母雖然知情,卻不敢聲張,視而不見……可能他們很害怕,雖說是親生兒子,但畢竟殺過兩個人。

「……總之,事情就是這樣,我不會告訴妳把那兩個人怎麼了。搞不好妳開始著手調查,結果找到一些證據,我只能說,事情並不像妳想的那麼簡單。」

眼前是少年監獄的高圍牆,夕陽照在他們右側肩膀。玲子忍不住用拿著手帕的手遮陽。

「所以,你是基於正義殺了那兩個人……?」

倉田輕咳了一下,削瘦的背影微微抖了一下。
「正義?開什麼玩笑?殺人哪有什麼正義非正義?只有選擇,要不要選擇殺人這種方法而已。」

「……選擇?」

倉田在乳白色門前停了下來。

「一個人殺另一個人的理由,和想要殺對方的心情完全是兩回事。世界上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讓一個人去殺另一個人,反過來說,即使是再微不足道的理由,也可以讓人去殺人,決定的唯一因素,就是選擇的機會。

「對於吾妻和大場,也許是因為沒有其他方法可以改善他們的情況,所以我選擇殺他們,就這麼簡單。

「英樹也一樣。這個世界上,到處都有情侶提分手,但是,他選擇殺了對方……人死就要償命。如果向人借錢,就要連同利息歸還,這是規矩,不是嗎?但如果奪走了性命,事情就沒那麼簡單,所以,至少要償還本金,用自己的命來還,就這麼簡單。

「我以為自己這個當父親的,在他成長過程中,讓他了解了這一點,但後來才發現,就連這麼簡單的事,我都沒有教會他,所以才會引發那起案子。既然這樣,我能夠選擇的方法只有一個。」

他注視著那道門,似乎隔著那道門,看到了在裡面的兒子。

「你非要親手懲罰英樹不可嗎?」

倉田轉身看著玲子,舔了舔嘴唇,似乎覺得很乾。

「妳剛才說對了,我之所以不和他面會,是擔心自己的決心會動搖,但是,我想親手懲罰英樹,並不是藉此向死者家屬道歉。

「人一旦殺過人,就無法收手了。一旦弄髒了手,就會清楚了解這一點。我無法斷言再犯可能性高低的問題,但是,殺機會在內心一直膨脹,繼續留在心裡,成為一個很大的選項,持續在靈魂中佔據一席之地。我不能讓內心抱著一顆炸彈的兒子回到社會上,這是我身為前刑警最後的理智。」

玲子沒有想到倉田會說出真心話,但是,無論他說什麼,都不會改變玲子內心對他的印象。
…………

左右對稱

…………
坡道盡頭是一座陸橋。下方是JR某線的鐵軌。

來到陸橋的正中央時停下腳步,隔著鐵網往下看。雖然光線很暗,但只要定睛細看,就可以看到兩條鐵軌發出微光。我稍微調整了位置,讓自己好像剛好懸在上行線和下行線鐵軌的正中央。

我在黑夜中尋找那天晚上的興奮感覺。

前照燈把現場染成一片白色,漸漸靠近。亮光中出現黑色的頭、厚實的背和粗壯的四肢。刺耳的警笛聲。從腹底深處,宛如土石流般湧現的笑、笑、笑──。

「……你果然在這裡。」

突然有人說話。回頭一看,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站在那裡。她從什麼時候開始觀察的?剛才自己是否實際發出了聲音捧腹大笑?果真如此的話,似乎不太妙。

「妳好……請問有什麼事嗎?」

「對,還是有事想要請教你,所以去了店裡,但店員說你剛離開,我猜想可能在這裡……」

上行列車漸漸靠近。強烈的光束,逼近的風壓。

燈光照亮了女人的臉。女人臉上露出柔和的笑容,一頭中長頭髮被風吹得飄向夜空。她用沒有拿手提包的手按住耳邊,頭髮立刻恢復了原來的形狀。

「為什麼……妳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電車離去,燈光漸遠後,無法再看清女人的表情,但是,她的臉蛋已經烙在視網膜上。她的雙眼宛如洞悉一切的預言者,擦著深色口紅的雙唇吐出的話,字句中似乎存在一股神奇的力量,存在著無法用「知性」一言蔽之的某些東西。

「因為如果是我,就會這麼做。」

我沒有答腔,她走向欄杆,雙手抓住防止行人跌落而架設的鐵網,用力搖晃著,發出嘎答嘎答的聲音。她不光用手,更用全身的力量搖晃。

「因為我覺得……如果我是凶手,這種夜晚,會很想重回現場。」

喉嚨渴得快燒起來了,光是呼吸,氣管似乎就會漸漸乾燥。我快被擊垮了。

誰來救我──。

…………
月台上突然喧嚷起來,每個人都看向電車剛才駛離的方向。

發生什麼事了?我還來不及問,就跑了起來。兩腿全速跑向上行電車的方向。

我撥開正在等下一班車的乘客,來到月台的前端,看到電車的車尾出現在鐵軌遠方,前方冒著煙。我不顧一切跳了下去,在軌道上奔跑。

沒事。情況並不嚴重。我很希望自己的想法可以成真,但是,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我看到不知道第幾節車廂脫軌了,甩到下行方向的鐵軌上,車體扭曲地停在那裡。

我用手機聯絡了站務室。雖然發生這麼大的事故,前後的列車都會自動停止,但為了以防萬一,我請站務室的人確認上行和下行電車全面停止運行。我報告說,目前還不了解詳細情況,然後就掛上了電話。

我終於來到最後一節車廂。一看車窗,發現似乎有人因為急剎車的撞擊受了傷,由於那節車廂並沒有脫軌,所以乘客並沒有太驚慌,甚至有冷靜的乘客呼籲手動打開車門逃出來。

我繼續往前跑,發現脫軌的是第四節車廂。十節車廂的第四節斜斜地卡在上行和下行的軌道上,左右兩側是水泥牆,前方是陸橋,鐵軌比周圍的路面低很多,剛好位在像一條溝渠般的地形,但是,脫軌的第四節車廂卡住了這條溝渠,因此,無法得知前面三節車廂的狀態,站在陸橋上可能會看得比較清楚。

但是,第四節車廂向這一側傾斜,差不多傾斜了四十五度左右。仔細一看,發現右側水泥圍牆菱形突出的部分剛好撐住了傾斜的車廂,車廂的右角卡在那裡,勉強保持了平衡。

就在這時,水泥散落,鐵板發出擠壓的聲音,車廂又向這裡傾斜了數公分。

車廂內的燈滅了,乘客都被擠在車窗前。低聲呻吟,驚聲尖叫,震耳的哭泣聲。車廂中間附近的窗戶破了,乘客的上半身被擠了出來,懸在那裡。深藍色的海軍大衣,淡紫色的圍巾?

「實春妹妹!」

我忍不住跑過去,鑽到她身邊。她的下半身留在車內,只有上半身被擠出車窗外,做出前屈的姿勢。
她似乎昏了過去。

「實春妹妹,妳醒醒。」

周圍的人不知道會怎麼想。

站務員叫著一名女高中生的名字,想要營救她,但是,我心裡很清楚,自己並不是不管其他人,只顧救她而已,而是在那種狀況下,應該最先救她。

雖說是高中生,要搬動一個昏迷的人並不是簡單的事,而且,她的下半身似乎被什麼東西卡到了。無論怎麼拉,都只是扯動她的海軍大衣而已,她的身體文風不動。

而且,每次拉動她的身體,車廂似乎就傾斜數毫米。事實上,也有乘客對我大叫著:「住手!別亂來!」只是我不能半途而廢,一旦住手,當車廂完全倒下時,她就──。

沒想到,那一刻比我想像中更早到來。

支撐傾斜車廂的水泥突起部分碎裂,車廂緩緩倒下,車廂的右角刮到牆壁,發出刺耳的聲音。

「你快逃啊。」

有人大叫著,但我不願放棄。

「危險!」

有人從背後架住我,把我向後拉,但我的右手一直握著她的左手,直到最後一刻。

「實春妹妹……」

幾秒鐘後,車廂的車頂遮住了我所有的視野。

右肘附近一陣衝擊,我的手臂被壓爛了。正確地說,我只記得好像被球棒痛毆的疼痛感覺。
熱氣。

被壓在下方的人體四濺時散發的熱氣撲面而來,這才是在那一刻對我造成的致命衝擊。

…………
之後,我好像著了魔似地整天思考殺害米田的方法。

我可以透過小川得知米田什麼時候出獄,也知道他出獄後的住處,最妙的是,我居無定所,身分不明。只要不是以現行犯遭到逮捕,不明身分將可以成為有力的武器。這時,我才終於發現,自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開始過目前的生活。

在思考具體的殺害方式時,我發現自己好像可以在世界的表面和背面,社會的向陽處和陰暗處自由地穿梭。

米田終於出獄了。他申請假釋沒有獲准,服滿五年的刑期才出獄。出獄後,他住在茨城,「被害者和死者家屬會」每個月都要求他出席該會的聚會,目的是為了協商支付賠償金和慰問費的事,米田遲遲不願參加。雖然看似理所當然,但「被害者和死者家屬會」對米田的態度感到強烈不滿。

打電話去他工作的地方、去他的住家找人。即使他換了工作,即使他搬了家,「被害人和死者家屬會」都會查到米田的下落,再度不斷打電話、上門。米田似乎終於被「被害人和死者家屬會」的執著嚇到了。

出獄後半年,他第一次來參加聚會,但他在聚會上表現出「反正我沒錢支付」的耍賴態度。

如果不參加聚會,就會遭到電話攻勢,米田只能勉為其難地每次都來參加,但他的耍賴態度始終沒有改變。「被害人和死者家屬會」的憤怒越來越強烈。

米田參加完聚會後的行動都很固定。

他沒有車子,也沒有駕照,但也沒有太多的錢,所以每次都去車站搭電車。那個可恨的米田,竟然就在以前包括實春在內的眾多被害人經常出入,而且也是我之前工作地點的那個車站,搭乘他造成電車翻覆的JR某線。所幸米田離開聚會會場後,繼續留下來討論的「被害人和死者家屬會」的人都不知道這件事。

這段時間應該是好機會。我心想。

在米田出席第四次聚會時,我為自己製造了不在場證明,在他回家的路上埋伏。當他快走到車站時,撥了他的手機。我使用的是在秋葉原買的俗稱「王八機」的匿名號碼。

我對米田說,我知道「被害人和死者家屬會」會員小川先生的秘密,只要他掌握了這個秘密,以後就可以避免和「被害人和死者家屬會」打交道。米田抱著懷疑的態度,問我有什麼目的,還說他沒有錢。

我說,我的目的不是金錢,只是想幫他的忙,所以,希望能夠和他見面詳談。

米田答應了。他按照我的指示,沿著鐵軌旁的那條路,走向那起事故發生的平交道。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

我假裝要和他談事情,站在他的面前。仔細確認四下無人後,拿出事先準備的生魚片刀,刺向他的心臟。確認他死亡後,拔出刀子,用成人用尿布和膠帶止血。背著他走進鐵軌,搬到陸橋下方。我右手斷了,只能用這種方法。

我把他的屍體縱向放在上行線的內側鐵軌上,讓他從頭到大腿之間剛好可以被輾成兩半。

放好屍體後,就馬上逃走。我記得列車的時間表,離下一班車還有兩分鐘。

我回到平交道,走向通往陸橋的坡道。我的全身宛如化為一顆大心臟,每次跳動,全身就跟著收縮和膨脹。血好像滲到了視網膜,然後又消失,形成紅色的閃爍,讓我誤以為附近有警車。

來到陸橋時,我的興奮達到了極限狀態。

滿月掛在正上方,兩條鐵路筆直延伸。那是完美的均衡。米田躺在中心偏右的位置,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剛好可以抵銷我右肘以下已經斷了這件事。

遠方出現了燈光。那是上行電車的前照燈。列車的聲音漸漸傳來。車體毫不知情地駛來,磨擦著鐵軌──。

不一會兒,前照燈的光環進入現場,漸漸擴散,把周圍都染成白色,以難以抗拒的速度逼近。

米田黑色的頭、厚實的背和粗壯的四肢。這時,警笛響起,發出刺耳的聲音。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來不及了。來吧,輾過去吧。用堅硬的鐵輪,用車廂壓倒性的重量把那個又肥又醜的傢伙輾斃吧。

我從來沒有親眼目睹過電車撞人的事故,但曾經聽過無數次。

聽說鐵輪和軌道咬合的部分會把肉和骨頭完全壓扁。也就是說,如果剛好輾過刺傷的位置,就無法查出屍體直接的死因。再加上沒有輾過的部分也會大量流血,專家也很難判斷是生前被輾斃,還是死後才被輾過。

米田的屍體很快就會像竹筴魚乾,身體中心有十幾公分被壓扁,左右對稱,分成兩半。

電車已經來到眼前,無法停下了。

現場被光環吞噬。

漆黑的米田身體因為強光而變成了白色。

警笛聲佔據了我的大腦。我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地笑了起來,抱著肚子,放聲大笑著,但雙眼緊盯現場,絕對不願錯過這一幕。

列車幾乎沒有放慢速度輾過米田的頭,他的四肢幾乎同時抖了一下,但立刻被電車輾過,之後的情況就不得而知了。

陸橋上已經看不到任何情況。

我忍著笑,走進坡道中途的月租停車場,隔著草叢和鐵網窺視現場。這時,列車已經停了下來,奇妙的是,停在米田屍體上的剛好是第四節車廂。

駕駛員拿著手電筒跑了過來。他比意料中更鎮定,即使用燈光照到被輾成兩半的米田,也只是露出「真傷腦筋」的表情。

此地不宜久留。一旦遭到逮捕,可就賠了夫人又折兵。雖然很想觀察後續的情況,但只能很不甘願地離開。

翌日的報紙標題實在是大快人心。

【**線翻覆事故的米田靖史在相同的現場遭到輾斃】

【脫軌事故的罪犯在服刑結束後自殺嗎?】

【在事故現場遭輾斃,事故死者家屬欲哭無淚】

報導的內容更令人振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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