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 1/2

草莓之夜

導讀
英雌降臨,極惡現形—談譽田哲也的警察小說  / 既晴(推理作家.評論家)

 


在推理小說史上,雖然早有刑警擔任主角,例如英國威爾基.柯林斯《月光石》裡的卡夫警官,或法國艾米爾.加伯黎奧《河畔謀殺案》中的勒科克,然而,這些刑警不但親臨犯罪現場蒐集線索、親身對案件關係人進行訊問,還親自在眾人面前揭露謎底、將兇手逮捕歸案。至於刑警的部屬們,則全聽指揮,人數眾多,以供大規模的動員,但沒有姓名、亦無個人特徵,僅象徵警政體系龐大的動員蠻力。總之,這些刑警的功能,其實與業餘偵探並無不同,唯一的差別,恐怕只在於破案是他們的職責,而非嗜好。

美國作家勞倫斯.崔特的《被害者V》中,發生一件奇妙的車禍肇逃案,作者以逼真、詳實的手法描述警方辦案過程,甚至加入警方的慣用俚語,是「警察程序推理」之濫觴;其後,美國作家希拉利.瓦渥所著的《失蹤前身穿⋯⋯》,則描述一起小鎮中發生的女大學生失蹤案,警方以嚴謹、慎切的態度,對案情抽絲剝繭、反覆辯證,鉅細靡遺地檢驗各種可能性,其峰迴路轉的搜查情節,為警察程序推理立下決定性的里程碑。

而,推理史上創作最豐富、成就最輝煌的此類型作家,則非美國作家愛德.麥可班恩莫屬。自《恨警察的人》起,麥可班恩的八十七分局系列,描寫警察團隊打擊犯罪、犯罪者遊走法網,對各刑警的心理、情感亦著墨不少,突破了古典推理囿於破解謎團的框限,其書寫技巧及布局格式,被後代作家競相仿效,是警察程序推理影響力既深且遠的最高典範。
警察程序推理,傳到日本,稱為警察小說。日本的警察小說,始於一九六○年代,以結城昌治《黑夜結束時》、藤原審爾《新宿警察》及島田一男《紅色搜查線》為先驅作品。其中《新宿警察》系列,描寫新宿署眾刑警罪案調查之經緯,寫作手法深受八十七分局的影響,有「日本的八十七分局」之稱。

到了七○年代,則有山田風太郎《警視廳草紙》、森村誠一《人性的證明》與西村京太郎《臥鋪特快車謀殺案》,此時的警察小說,重視庶民情感,主題貼近大眾,漸受普羅讀者的歡迎。

一九八○年代,是警察小說的轉折時期。逢坂剛以《背叛的日常》《百舌吶喊的夜晚》為首的「公安警察」系列,有複雜的謎團、緊迫的氣氛、衝擊的逆轉,開啟日本警察小說的嶄新格局。隨後,有今野敏《東京灣區分局》為始的「安積班」系列,強調警察辦案的前線實況;而,大澤在昌《新宿鮫》,則以充滿魄力的情節、極富個性的角色,確定了日本警察小說在推理文壇的殿堂地位。

《新宿鮫》後的九○年代,警察小說進入興盛時期。代表作品,包括高村薰《馬克斯之山》、大澤在昌《無間人形》、貫井德郎《慟哭》、柴田芳樹《女神的永遠》、乃南朝《冰凍之牙》、逢坂剛《潛伏之月》等,到了橫山秀夫以《影子的季節》獲得第五屆松本清張獎,以「警察內部組織調查」取代傳統的「刑案搜查」,重新定義了警察小說的疆界,這股創作浪潮也越加熾盛。

在二十一世紀以後,警察小說成為日本推理的創作主流。不但既有作家持續推出新作,如橫山秀夫《第三時效》、今野敏《隱蔽搜查》、高村薰《拖曳太陽的馬》,也不乏知名作家的轉向,如佐佐木讓《歌唱的警官》、東野圭吾《紅色手指》,更有許多投入警察小說創作的新秀,如《雪蟲》的堂場瞬一、《謹告犯人》的雫井脩介、《沉底魚》的曾根圭介等。
○○年代的日本警察小說設定新穎、取材多樣、新人輩出。在進入一○年代的現在,又以譽田哲也最受矚目,咸認是繼高村薰、橫山秀夫之後的首席代表作家。



譽田哲也於一九六九年生於東京,畢業於學習院大學經濟系。原本志於音樂創作,曾經組過樂團,但過程並不順利,才決定成為小說家。
創作初期,譽田以恐怖小說為主要路線,出道作《暗黑天使紅鈴.妖之華》獲得第二屆《Mu》雜誌「傳奇小說大賞」的優等獎,本作描述一位美女吸血鬼涉入黑道命案、偽裝成賣春婦以躲避追殺,是一部具備了推理、動作、獵奇元素的恐怖小說。

接著,譽田又發表《吉原暗黑譚.狐面慕情》,背景設在江戶時代的吉原(當時知名的風月地區),發生三位花魁被一群戴著狐狸面具的歹徒殺害的案件,一名貧窮的基層官吏與前任花魁聯手追查歹徒下落的時代小說。

隔年,譽田再以《存取》獲得第四屆「恐怖懸疑小說大賞」的特別獎,故事描述一群登錄於某網站的高中生們,陸續自殺、失蹤、被殺的怪奇遭遇,有青春、科幻元素。

其後的《討厭春天的理由》,是描述自由作家、電視節目製作人與超能力者所組成的偵探團,聯手解決命案,屬恐怖推理;同年,尚有《疾風少女》,則描寫追逐音樂夢想、樂團吉他手的十九歲少女,由於尊敬的歌手前輩突然自殺,決定展開調查,乃含有推理元素的青春小說。

從上述的各部創作不難窺知,譽田是一個亟欲多方嘗試、勇於融合各種類型元素的實驗創作者。然而,他初期的努力,並未得到太大的迴響,原因除了受限於他尚不成熟的創作經驗外,恐怕也是由於作品中類型元素過於濫用、繁雜,而難以打造出明確、顯眼的創作標幟。

不過,譽田很快地就移往警察小說創作,連續發表了《JIU警視廳特殊犯搜查科》《警視廳特殊急襲部隊》與《新世界秩序》的「時雨三部曲」,這使他迅速得到讀者認同,終於能在文壇上占有一席之地。

「時雨三部曲」的主角,是感情豐富的門倉美咲,與不讓鬚眉的伊崎基子,一柔一剛、正反互補的兩位女警官。在《JIU警視廳特殊犯搜查科》中,她們面對由神秘犯罪集團「時雨」所主導的連續孩童綁架案;到了《警視廳特殊急襲部隊》,聯袂追查「時雨」背後主導的巨大組織「新世界秩序」;最終作《新世界秩序》,則必須解除總理大臣遭到恐怖份子威脅的危機。
「時雨三部曲」的格局浩大,案件有高度的獵奇性,搜查過程充滿緊張的速度感,要角們亦各有鮮明特徵,能衝撞出激烈的火花。譽田捨棄了類型元素的複雜操縱,集中心力,專注在人物刻畫與情節設計上,且能符合當下警察小說閱讀流行,應是大受讀者肯定的主因。

在這段期間的同時,譽田也發表了最負盛名的「姬川玲子」第一作《草莓之夜》,這個系列,將他的作家生涯推向了新的巔峰。


《草莓之夜》描述某公園裡出現一具殘破不堪、遭人虐殺的男屍,搜查一課刑警姬川玲子必須率領部屬,尋找在網路上被稱為「草莓之夜」的殺人集會。本作建立了「姬川玲子」系列的基調,包括殘酷的殺人事件、刑警內部的搜查競爭、合作。

姬川玲子,登場時年二十九歲,雖非國家特種考試合格的菁英,卻以優秀的搜查能力、破案直覺獲得拔擢,擔任警視廳搜查一課第十股的主管,職級為警部補,身處競爭激烈、出生入死的陽剛環境中,既年輕、又是女性的玲子,絕對是極端特殊的異類。

玲子之所以在嚴苛的警察組織中如此努力,背後卻有著極為悲傷的原因。為此,她必須隱藏過往的創傷,將警徽當成護身符,架起嚴密的心理防禦機制。然而,她終究正值青春年華,依舊有女孩子的一面,這樣的內在衝突,使她在面對男性同事時,一會兒官威迫人、一會兒含羞帶怯,是相當立體的角色。

將「姬川玲子」系列改編為電視劇的製作人成河廣明,曾在一場與譽田的對談中,談到「姬川玲子有一種『危險』的魅力。與其說是屬於角色的『危險』,不如說是影像化以後所呈現出的『危險』。她既有引起女性共鳴的要素,也有引起女性反感的要素。⋯⋯在男性主導的組織中,她不但展現力爭上游的意志,也能善用女性的魅力。就是這一點,讓我感覺到這是一個有真實感、不曾出現過的主角。」

「一開始設計這個角色,」譽田則說,「是因為『姬』這個字(女性之敬稱,有美女、公主,或大小姐之意)。接著,就繼續設想這樣的角色,一旦踏進警察組織,會出現何種反彈、何種摩擦?這幾乎是一瞬間的決定。」

除了貫串全局的主角外,獨特、鮮活的配角們亦不可或缺。玲子的部下菊田和男,兩人關係微妙、曖昧,但礙於公務無法順利發展;同事日下守,與玲子有競爭關係,調查手法也截然不同,是搜查時的敵手;同課的勝俁健作,公安部門出身、精通情報蒐集,知道玲子太多秘密,必須對他嚴加戒備;轄區刑警井岡博滿,對玲子言語輕佻,令人困擾,卻又能給予關鍵協助;法醫國奧定之助,鑑識經驗豐富,常讓玲子得到神來一筆的破案發想。

傳統的警察小說,刑警們總是合作無間、眾志成城,然而,這在現實世界卻是不可能發生的理想狀況。誰先發現破案線索、誰先逮捕重要嫌犯、誰能維護警察形象⋯⋯都成為將來論功、升遷的關鍵。在龐大的警察組織裡,無人能逃出內部競爭,善盡職責絕不是唯一要務。

有些警察小說作家,將這種內部競爭複雜化、深刻化,以描寫出更真實、更幽微的人性,然而,譽田則選擇將之單純化、戲劇化,點到為止、不多鑽研,減少這種內部競爭所帶來的沉重、困頓滋味,而將刑案搜查所導致的積鬱、陰慘氣氛,徹底導向犯罪、導向邪惡。這樣的選擇,也使他的作品展現出較為正邪分明的大眾風格,被一般觀眾所接受。

繼《草莓之夜》後,譽田以一年約一本的速度發表續作,包括以「無屍命案」為主題的《靈魂之匣》、探討司法與真相之關係的短篇集《左右對稱》、由姬川進行單獨搜查的《無影之雨》、以勝俁等配角為主的中篇集《感染遊戲》。最新作品《藍色謀殺》中,姬川則調往地方轄區,調查連續殺人案。譽田在創造出這些角色後,將他們做不同的組合、搭配,並放置於各種搜查情境,由人物來主導情節發展,製造出新穎的閱讀趣味,可說是回歸了「八十七分局」的經典創作精神。

隨著電視劇的推波助瀾,「姬川玲子」系列不但為觀眾所熟知,小說的累積銷售量,也超過兩百四十萬冊。二○一三年一月,以《無影之雨》為原作的電影版「草莓之夜」也正式上映,顯見譽田哲也的警察小說世界,正方興未艾,才開始要蔚為流行。

既晴,第四屆『皇冠大眾小說獎』百萬首獎得主。以推理、恐怖小說創作為主,兼寫推理評論。曾以《請把門鎖好》獲得第四屆皇冠大眾小說獎,近作有《感應》。另擔任過人狼城推理文學獎、浮文誌新人獎、中國華文推理大獎的評審。

【內文連載】
第三章

八月十七日星期天,下午兩點。勝俁前往中央醫科大學附屬醫院。

這種時候,勝俁會在電車上甩掉轄區分局的搭檔。如果只是在轄區分局附近調查,或許可以找他們帶路,一旦離開了轄區,他們只會礙事,獨自行動更方便敏捷。如果需要人手幫忙,可以和同樣甩掉搭檔的下屬會合。

他不會在報告中主動提起甩掉對方的事,但會向搭檔咬耳朵說:「別打混啊。」於是,搭檔就會在接下來的兩、三天內緊跟不放,只不過分局的刑警根本不是勝俁的對手,通常從第四天開始,他們就會放棄,乖乖地個別行動。

勝俁討厭姬川玲子。至於討厭她什麼,當然是她那張喜歡裝模作樣的漂亮臉蛋。

—她絕對以為別人都認為她是美女。

勝俁覺得無論姬川玲子默然不語,或是開口說話,或是生氣,或是哭泣時,大概都會在心裡任性地認定「反正我很漂亮所以無所謂」。所以,自己才會不懷好意地說那種話。
—雖然沒想到她會昏過去,但至少成功地挫了她的銳氣。

勝俁在接到人事命令的同時,把一課所有人的身家底細全都調查得一清二楚。什麼時候進入警界?被分配在哪個部門?曾經破了什麼案子?是被誰拔擢進入一課的凶殺案搜查股?姬川玲子也不例外。不,因她是令人好奇的女警官,所以勝俁甚至把她進警視廳之前的情況也調查清楚了。

姬川的老家在埼玉縣南浦和,她從東京的四年制女子大學畢業後,進入了警視廳。警察學校畢業後,分到品川分局。最初像其他女警官一樣,被分去交通課,但很快就調到刑事課。之後,巡查部長的升等考試考了兩次,升為警部補的升等考試一次就通過了。當時,姬川才二十七歲,一般人都是在三十歲左右才升上巡查部長,對非特考組的人來說,她升遷的速度驚人。她在升上警部補的同時,擔任交通課的搜查股長,之後,被今泉拔擢進入搜查一課。

但是,真正有趣之處是在她進入警界之前,讀高中之時發生的事。姬川是某起事件的被害人,當時,埼玉縣警總部的巡查在那起事件中喪生,姬川在公審時站上了證人席,當時,她才十七、八歲,曾經拒絕上學,有一段時間持續在精神科就診,勉強繼續升學,順利從高中畢業。

—但她倒是很有自信嘛……真搞不懂,經歷過那種事,不是應該對人生畏首畏尾的嗎?

勝俁最看不順眼的就是她的態度。她以為警階相同,就不必在意長幼有序,說話沒大沒小,以為這是美女的特權。況且,她那種長相,根本稱不上是美女。只是身材高,再配上一張娃娃臉,只能算有點可愛而已。說白了,就是錯覺。那幾個在她跟前呼後擁的親衛隊,全都是蠢貨!尤其是菊田最糟糕,被姬川耍得團團轉,簡直變成了行屍走肉,是個空殼子。

還有,那個女人根本不懂偵查是怎麼一回事。偵查就是先放一顆圍棋,在遠處發現另一顆時,必須靠自己的能力,把一顆一顆圍棋放上去,連到遠處的那一顆。但那個女人在中間完全還沒有任何棋子時,就不顧一切地去搶遠方那顆棋子,老以為自己搞清楚狀況了,嚷嚷著:「找到了、找到了」,一路蹦蹦跳跳,完全不顧自己的內褲都被人看光了。這種調查法根本就是白目,申請機動隊出動的今泉也莫名其妙,同意這種申請的橋爪更是個王八蛋!

—橋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戴的是假髮。

話說回來,姬川不按常理出牌的方式,還是做出了點成績,這點不容小覷。雖然今年她有點流年不利,但去年只花了三天時間,就破了街頭隨機殺人案,另一起強盜殺人案也只花了半天時間就解決了。她並不是根據物證和證詞找出兇手,而是看到那個人時,就直覺他是兇手。「他的眼睛看起來會殺人。」她用這種膚淺到極點的理由鎖定了嫌犯,最後順利將嫌犯逮捕歸案。

從這個角度來說,這次的情況也有點類似的味道。她居然說中了把屍體丟棄在水池裡這件事,又聯想到離奇死亡的深澤康之,總之,她具備了不同於刑警直覺的某種東西。這一點無庸置疑。要小心。

—該不會有什麼特異功能吧?

沒關係,自己已加入搜查總部,就讓她盡情發揮吧。反正直屬上司的五股股長也是呆子,這樣剛好。

—假髮和今泉,再加上笨女人。這個搜查總部還真夠嗆的啊!

最棘手的一件事,就是萬一偵查工作拖延,十股的另一組人馬日下組也加入的話就不好玩了。日下是個狠角色,雖然患了急性盲腸炎,但只消休養一週就可回到工作崗位了。

—無論如何,先讓我逮到兇手就好。


第七章

刑警並非會將自己查到的所有消息都在會議上報告,相反地,反而經常因為過度單獨行動導致失敗而被追究責任。一旦因為擅自行動導致無法將歹徒緝捕歸案,整個警界都會背黑鍋。所以,刑警會選擇在適當的時機向上司報告,但是,在此之前,不會向任何人透露,只有自己和搭檔知道。這就是刑警的行事作風。

最重要的是,自己找到的線索最終是否能夠立功,而且功勞是否歸己。所以,通常都會在確定能夠立功時才向上司報告,反過來說,如果不採取這種方式,就無法自己立功。

但是,像玲子這樣擔任主管之後,就會有相反的想法。她當然希望可以掌握下屬所有的行動,如果下屬不分享掌握的線索,偵查工作就無法有進展,也就喪失了組織調查的意義,所以,和下屬之間也常要互探虛實,畢竟每個刑警都喜歡單打獨鬥。

姬川組內,這種隱瞞的情況並不會太嚴重。像今天大塚還特地在假日約她出來,所以並不需要為這件事太生氣。

「喔,是嗎?那你快說吧。」
大塚把放在椅子上的一個大牛皮紙信封放在桌上。

「那個叫田代的叫我去網路上查『strawberry night』這個網站,滑川之前有向他提過,但田代沒有興趣,所以當時沒有認真聽。主任,你有聽過嗎?」
「嗯,你說叫什麼?」
「Strawberry night啊。」
「草莓騎士?」
大塚差點沒跌下椅子。
「不,我想『night』應該是『夜晚』的意思。」
這次輪到玲子嘟嘴。
「沒聽過啦,光是聽這個名字怎麼可能知道?『草莓之夜』又怎麼了?」
大塚露出嚴肅的表情。
「我上網查了一下,無論如何都找不到有類似的網站。但是,該怎麼說,我發現有不少所謂地下的,或者說是神秘的論壇,就是專門讚美所謂的血腥虐殺,或是公布血腥照片的論壇都在討論『草莓之夜』。而且,不是只有一個地方在討論,我隨便找了一下,就找到七個。」
「那『草莓之夜』到底是什麼?」
玲子急切地問,大塚不為所動,靜靜地點了點頭。
「好像是殺人秀。」
「殺人……秀?」
雖然這三個字很簡單,但玲子不了解其中的意思。
「對,我把論壇內容的一部分列印出來了。」
大塚從牛皮紙信封內抽出幾張列印紙。
「讓我看一下。」
紙上密密麻麻地羅列了很多文字。先看到了所謂的網路暱稱,第一行是暱稱和留言日期,然後是留言內容。玲子看了具體的內容。

銳銳 20**/08/08/16:45:20
真的有人實際看過那個網站嗎?

人頭燈 20**/08/08/22:01:02
這就是問題所在,如果真的有人看過,可以來這裡留言和大家分享,但沒有人來分享。大家都說「我的朋友如何如何」,感覺只是傳聞而已,無法了解實際情況。

內臟老饕 20**/08/09/00:12:36
我的朋友(笑)說他真的看過,我和他還算熟。他說名為「草莓之夜」的網站上真的會出現殺人的影像,最後出現「草莓之夜」的血字,血滴下來時,就變成「你想要親眼目睹這一幕嗎?」的字樣,並出現邀請的按鈕。我那個朋友嚇死了,甚至不敢用滑鼠點下「是」的選項。

人頭燈 20**/08/09/00:15:02
他應該點下去嘛(笑)。不知道會有什麼結果,真的會收到邀請函嗎?

「……我看不懂是什麼意思。」
玲子放下列印紙。
「我想也是。」
大塚一臉得意地解說起來:
「他們都用這種方式在談論。總之,有某個網站名叫『草莓之夜』,但是在網路上搜尋不到,也就是所謂的隱藏網站,那個網站專門播放殺人影像,然後畫面上會出現『你想要親眼目睹這一幕嗎?』的文字,可以點選『是』或『不是』。一旦點選了『是』之後,就會收到參加殺人秀,也就是『草莓之夜』的邀請函。還有另一種說法,邀請函會寄到家裡。總之,因為當事人沒有留下信箱,也沒有留下住址,卻收到了邀請函,所以更令人害怕。」
「但是,並沒有人實際看過那個網站,或是實際參加過。」
「不,雖然不知道實際情況,但有一個人的留言內容似乎顯示他比其他人知道得更多,目前還不知道可信度有多少,但的確很令人好奇……」
大塚又把另一張紙遞到玲子面前。有一行字用螢光筆畫了出來。

丹貝爾帝 20**/08/15/01:32:55
你們都搞不清楚狀況,宰割的對象都是從觀眾中隨機挑選出來的某個人,而且,日期並不是每個月十三日,正確地說,是每個月第二個星期天。

「這、這是……」
大塚似乎很滿意玲子的反應,張大鼻孔點了點頭。

第八章

勝俁抓住他的胸口,把他推到牆角。
「你是不是參加過『草莓之夜』?」
他的臉皺成一團,隨時快要哭出來了。
「我在問你有沒有去過?快說!」
「……嗚、呃。」

「如果你以為只要不說話,就可以平安無事地混到明天就大錯特錯了。你做的事已經構成『協助殺人』,你會變成從犯,在這起案子中遭到判刑,懂了嗎?你會被關進大牢,但是,現在還可以根據我的斟酌放你一馬。怎麼樣?你打算和盤托出,還是要繼續保持沉默去坐大牢?你自己決定吧。」

他立刻挺起身體,然後又癱倒在地上,當場嚇得尿出來了。

「哇,髒死了,喂……」

勝俁向後退,避開在水泥地上漸漸擴散的黑色水漬。這個三十九歲的男人嚇得屁滾尿流,哭了起來。他到底為什麼去看殺人秀?
勝俁點了一支菸,等待他平靜下來。當他抽完第一支菸時,他終於慢慢說了起來。
「一開始,真的只是……偶然……」
他去年九月偶然發現了『草莓之夜』的網站,十月才實際參加。最初只是好奇,他對網路上真實的殺人影像產生了興趣,在看到「你想要親眼目睹這一幕嗎?」的文字後,半開玩笑地點了「是」,但並沒有發生任何事,所以,他以為根本不可能收到邀請函。但是──。

「半個月後,我收到一封全黑的信,寄到家裡。沒有貼郵票,只是全黑的信封,背面用和網站上相同的標誌寫著『草莓之夜』……。

「我嚇壞了,因為我只是看了那個網站,點了一下滑鼠而已,他們居然連我住家的地址也查到了。那是我剛買的新房子……,我嚇死了,光是收到那封信,就覺得自己會被他們幹掉。

「……打開那封信一看,更嚇得我魂不附體。上面有我的生日,和不知道在哪裡拍到的我的照片。除了我的住址,還有我的戶籍地、工作的公司,甚至還有我太太和小孩子的名字。最後寫了這樣一句話,『請確認以上內容無誤。如果沒有錯誤,我方將判斷你為本人,會員登錄完成』,但上面並沒有寫,如果有錯誤,請和我方聯絡之類的話。我覺得這是某種威脅,他們想要告訴我,他們掌握了我所有的情況,我已經逃不了了。」

原來如此。姑且不談信的內容,但做事手法和地下錢莊沒什麼兩樣。關鍵在於在精神上把對方逼入絕境,使對方喪失冷靜的判斷力,對普通民眾來說,這種方法的確有效。
「後來呢?」勝俁催促道。

「……差不多三天之後,收到了正式的邀請函。日期是去年十月十三日,第二個星期天,上面寫的是新宿區歌舞伎町的地址,時間是晚上六點十五分,門票是十萬圓。

「如果我不去,就會像網路影片上一樣被殺……我當真這麼認為,所以,我決定親自跑一趟,告訴他們我不會報警,一輩子都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以後也不想去了。

「一旦決定之後,心情就變得格外輕鬆。我一次又一次告訴自己,對方並沒有說要殺我,我只是去看別人被殺。況且,真的有這種事嗎?搞不好只是把影片拍得很像是真的,只是惡劣的玩笑話,想要嚇唬我。日子一久,我的看法也樂觀起來。

「但是,當天我到那裡之後,發現現場準備周到,又再度害怕起來。在一棟看起來像是廢棄大樓前,有好幾個人走來走去,周圍沒有任何看板。每個人都不停地看著手錶,然後,一個人、兩個人走了進去……我這才想起對方指定我六點十五分進場。原來進場時間有限制,他們特地安排一個一個進場。」

勝俁問他門口有沒有工作人員,他回答說沒有。指定的時間一到,就可以自行走進去。

「輪到我的時候,我走了進去。發現通道深處掛著深色簾幕,但除了那裡以外,沒有其他入口,我就走了進去。深色簾幕後方又是簾幕做成的長長通道,當我繼續往裡面走時,突然有人叫我『停下』。我看到一個戴著面罩的男人拿著手電筒,站在旁邊的簾幕之間。每次都會確認名字和長相,同時付門票錢。完成之後,繼續往前走,才終於來到會場。

「裡面的空間比較寬敞,也有微弱的燈光。雖然有一個舞台,但除此以外一無所有。當時,已經有將近十名觀眾入場,也有觀眾在我後面進場,總共大約有二十人左右。

「背後傳來呯的一聲,我想,門應該關上了,但我並不想離開,我想瞭解那裡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況且,萬一發生意外,還有將近二十個人和我在一起,我不可能輕易遇害。」

他的淚眼開始發出奇妙的光芒。勝俁覺得他令人作噁。

「……不一會兒,表演就開始了。有一個男人被綁在十字架上,兩個戴了黑色面罩的男人把他抬到舞台上。男人赤裸著上半身,穿著長褲,眼睛和嘴巴分別被黑布綁起來和塞住了。不知道為什麼,又有一個火盆端上舞台,但我很快就知道火盆的用意了。

「這時,另一個戴著黑色面罩的男人走了出來,他拿起插在火盆裡的鐵條,端詳片刻後,在那個男人的肚子上撥來撥去,發出滋滋的聲音……。被綁在十字架上的男人肚子上冒著煙,發出呻吟。他的肚子變得焦黑,留下鐵條的燙傷痕跡。面罩男興奮地跳來跳去,用鐵條一次又一次用力壓在十字架男的皮膚上……。

「火盆裡有好幾根鐵條,變冷之後,面罩男立刻換上新的鐵條,然後插進十字架男的鼻子,用力插進了他的鼻孔。周圍的人都發出慘叫聲,接著,面罩男把鐵條放在十字架男的耳朵、臉頰和塞了布的嘴裡,最後插進了眼睛……插眼睛時最殘忍,插進去後不停地轉動,眼珠子都蹦了出來,流著血,冒著煙,就連我站的地方都可以聞到焦臭味,是烤肉的味道。

「十字架男很快就癱在那裡無法動彈,黑面罩男一次又一次甩他巴掌。十字架男昏過去了,完全沒有任何反應。用水淋在他身上時,也完全沒有醒過來。於是,面罩男拿出美工刀,是那種廉價的美工刀,就這樣往喉嚨一割……」

他在自己的脖子上做出了割喉的動作。

「雖然動作很簡單,但鮮血就這樣從喉嚨裡咻地噴了出來,像噴泉一樣四濺,我猜想有些觀眾身上也被濺到了血。實在太壯觀了,現場頓時沸騰起來。
「那根本是一種藝術,藝術啊,太震撼了。我親眼目睹了死亡,這件事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觀。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活生生地在我眼前被人殺死,一把美工刀的刀刃就區隔了生和死。」

「……事後我才知道,被殺的人是參加者之一。有一次,我發現舞台上被殺的女人身上的裙子,和我在進場之前看到的女人穿的一樣。我猜想走進會場的通道,那條簾幕的隧道是命運的岔路。一旦在通道上被拉走,就決定了在舞台上和舞台下不同的命運。

「當我發現這件事時,真的嚇壞了,但是,即使知道之後,仍然忍不住想去參加。不,應該說,想去的欲望更加強烈,即使覺得今天自己可能會被拉上舞台,還是無法不去那裡。順利走進會場那一刻的安心,看到原本可能是自己的犧牲者在眼前被千刀萬剮,渾身是血地死去,就產生一種無上的優越感。自己今天又活了下來,從明天開始,至少可以活一個月。這種無上的喜悅,這種感受到自己能夠活著,其實和慘死只有一線之隔的充實感……,真是太美妙了,我覺得整個世界都變得開闊了。」

勝俁驚訝得合不攏嘴。

──什麼狗屁優越感,狗屁無上的喜悅……。
他呵呵地笑了起來。這個三十九歲的男人前一刻尿失禁,此刻卻一臉恍惚地談論著殺人秀,無論再怎麼放寬標準,都覺得他不正常,只能認為他的精神已經崩潰了。

「那主辦人,或是辦這個活動的總共有幾個人。」
「我不是很清楚,可能有五個人左右……」
「你確定嗎?」
「不,這只是我的猜測,可能更少,也可能更多。……啊!」

他好像突然清醒般抬頭看著勝俁。

「有一次,我站在舞台側面時,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我記得他們好像在說,差不多該叫F出來了。」
「F?英文字母的F嗎?」

「我也不清楚,因為我只是剛好聽到而已。……但不久之後,表演秀就開始了,所以,我隱約記得那個殺人魔叫『F』。」
──殺人魔『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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