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叫》可說是毫無正義的一部小說(稱讚意味)。

閱讀推理小說是一種安全的體驗。不管書中的故事多獵奇、多殘忍、多不可能,甚至推理過程漏洞百出,你都很清楚知道自己不會身陷其中,更不會有變態殺手在埋伏在角落裡隨時等著給你一刀。然而社會派推理小說卻往往不顧讀者的安全(笑),把社會上正在發生的問題赤裸裸地搬到你面前,逼得讀者必須思考:一旦易地而處,自己該怎麼辦?

《絕叫》正是如此。主角鈴木陽子大我幾歲,我和她的成長歷程,也有部分是相疊的。在思考這本書到底揭示多少社會潛藏的問題前,我忍不住一再自問的正是:

「我會是下一個鈴木陽子嗎?」

自由、自立,這是陽子最根本的追求(應該也是所有人的),卻也成為她人生歪斜的開始。就像玩疊疊樂,各層之間的些微位移,最後導致了整座高塔的崩塌。我們可以振振有辭地指責陽子「沒有一技之長」「隨波逐流」「天真」「不切實際」……但如果我們生在一個重男輕女、手足自殺、爸媽烙跑、缺乏支持系統的環境中,我們會不會也變成下一個鈴木陽子?

一心想要容身之處的鈴木陽子最後使用出人意表的手段做到了,徹底實踐了「自己的人生自己救」的硬道理,雖然生命中的狂風暴雨是否能因此止息仍不得而知,但這樣的結果未嘗不是一種諷刺:如果社會逼得人們必須掙扎著抓住伸進地獄裡的那根蜘蛛絲,才有逃出生天的可能性,那麼這究竟算是人們自己的軟弱,還是社會的殘酷?

《絕叫》

罕見的第二人稱推理小說!新一代社會派推理傑作,她想要的,不過是最平凡的幸福

鈴木陽子幾個月前死在獨居的公寓裡,發現她時,遺體不但遭到屋內的十一隻貓啃食殆盡,連貓也全數餓死了。鈴木陽子顯然是「孤獨死」的最佳範例,但這名女子為何落到這步田地?她的人生軌跡又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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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試讀

【江戶川非營利組織代表理事遇害 同居女子失蹤】

根據警方表示,非營利組織「Kind Net」代表理事神代武(五十四歲)於江戶川區鹿骨民宅遇害,其同居人目前下落不明。

二十二日清晨,一名女子撥打一一○向警方報案,表示「家裡有人死了」。警方前往現場後,發現神代先生倒在客廳,血流滿地。報案者並不在現場,而神代先生的脖子、胸部、腹部合計有二十多處刺傷,在警方抵達前就已死亡。

神代先生與數名工作夥伴及熟人同住在這幢民宅內,案發後,有一名女子失蹤。由於報案者是女性,因此警方認為這名女子熟知內情,正積極調查她的下落。

──《每朝新聞》二○一三年十月二十六日早報

〈楔子〉

房間裡宛如一片死海。

從國分寺車站南口步行不到十分鐘,便可抵達位於住宅區一隅的五層樓建築—單身公寓「Will Palace國分寺」。這是近年來流行的低調摩登設計風,外牆以白色為基底,綴以深咖啡色牆板。

奧貫綾乃帶著四名男子來到門口,自動門倏然開啟。

一對四十多歲的夫妻站在小小的門廳中,旁邊有位年輕的制服女警陪著。

綾乃帶頭向三人問好。

「敝姓奧貫,來自國分寺分局刑事課。」

同行的幾位男子在綾乃身後點頭致意。

女警朝他們一鞠躬。

「敝姓小池,是地域課的人。」

小池臉上稚氣尚存,看起來就像十幾歲的女孩。想必是鄰近派出所的警員吧。

「這兩位是這裡的房東,八重樫夫婦。」小池介紹。

兩人微微點頭,面色蒼白。

綾乃語氣輕柔地開口:

「辛苦兩位了。我們想先勘查現場,接著再請教發現屍體時的詳細情況。這段時間,能不能請你們在此稍等?」

「好的,麻煩您了。」

八重樫太太擠出聲音。

雖然她受到不小的打擊,但溝通看來不成問題。

「是五○五號房嗎?」

綾乃向小池確認。

「是的,搭電梯上五樓後,走廊盡頭那間房間就是了。一位姓佐藤的警員正在封鎖現場。」

「好。那麼麻煩妳繼續在這裡陪著八重樫先生跟太太。」

「好的。」

綾乃與男子們搭上位於門廳角落的電梯。

今天—二○一四年三月四日,約莫下午兩點,一一○接到在市區大樓發現屍體的報案通知。多摩勤務指揮中心表示,報案者是一位姓八重樫的男子,自稱是屋主;應該就是門廳那位八重樫先生吧。

八重樫先生表示,他是因為住戶失聯而上門確認,這才發現屍體。房間上了鎖,報案者利用萬能鑰匙進入。報案內容沒有提到什麼重點,屍體的詳細狀況與死因也不明朗,只知道住戶已死亡一段時間。

綾乃一行人搭電梯上樓,走向筆直的走廊盡頭,恰巧看見制服警員攤開藍色帆布,遮住房門。

身著制服的警員見他們靠近,倏然停下動作,抬手致意。

「辛苦了。」

「辛苦了,我姓奧貫,是刑事課的人。」

「我姓佐藤,來自地域課。」

佐藤比綾乃年長一些,約莫四十出頭。他應該跟樓下的小池一樣,任職於離這裡最近的派出所。

一旦在公寓大廈等民宅發現死因不明的屍體,最先抵達現場的多為派出所地域課的值班警員。他們的首要任務就是維持現場,並留住第一發現者,等到像綾乃他們這樣的轄區分局搜查員抵達後,再判斷是否為他殺。

這次局裡派來五個人。

分別是隸屬於刑事課強行犯1組的巡查部長奧貫綾乃、和綾乃同組且身為國分寺分局刑事課最年輕的巡查町田、鑑識組資深組員野間,以及野間的兩名部下。

由位階最高、年齡也僅次於野間的綾乃負責指揮現場。

這五人將針對現場進行調查,若發現有他殺的可能,就會通知警視廳設立搜查總部,舉行大規模搜查。

然而,這類案子幾乎與上述情況無緣。

獨居者在無人陪伴的情況下死去,無論是病死、意外死亡或自殺,他殺的可能性都很低。「孤獨死」的案例在東京二十三區以外的多摩地區暴增許多,國分寺這一帶也不例外。

獨立套房、門戶緊閉、與外界失去連繫、屍體被房東發現—這是最典型的案例。接到報案時,身為綾乃上司的搜查組長還嘆了口氣,嘀咕著:「又來了。」

結婚率下降、不婚族增加,再加上高齡化。社會構造的變化,使得首都周邊的衛星都市在不知不覺中轉變為「孤獨死之城」。或許這是意料中的結果,但負責善後的警察可頭大了。

孤獨死並非他殺,所以沒有嫌犯可抓,自然也對考績沒幫助,但警方卻得花費許多工夫,才能判斷該案是否為孤獨死,簡直是勞苦功少。說到底,警察這種組織的存在目的,原本就不是為了應付大量的孤獨死案件。

此外,孤獨死的屍體總令人不忍卒睹。

這不是什麼惻隱之心發作,單純只是因為屍體的狀況非常糟糕罷了。


綾乃在二十幾歲時,曾隸屬警視廳搜查一課的女性搜查班。這個部門專門處理以性犯罪為首的女性受害案件,畢竟由女性來調查被害人與關係人,事情比較好辦,因此組員全是女性。拜此所賜,綾乃曾經手許多人神共憤的姦殺案件,也看過受害者的屍體。遭到性侵、殺害的同性屍體讓她咬牙切齒、無比痛心。與當時相比,孤獨死的屍體並不那麼令人痛心,但外觀的淒慘程度卻更勝一籌。

無論生前遭受多麼嚴重的暴力虐待,只要死後馬上被發現,就還能維持人形。但是被眾人遺忘、死後放置許久的屍體,會被蟲子或微生物寄生、分解,連人的外觀都會消失。

或許迴避這類屍體,正是人類的生理本能。

即使是看過不少大風大浪的資深刑警,也有不少人避之唯恐不及。

這起案子似乎也不例外。佐藤皺著眉頭說:

「裡面情況很糟,住戶養的貓好像也跟著死了。」

「好,我會留意的。」

鑑識組將工具箱放在走廊上,取出鑑識專用的頭套、口罩、手套與鞋套。

綾乃迅速著裝,打開門,喊了聲:「那我進去了。」

一股濃重的臭味迎面撲來。

這是人血與肉塊、穢物混在一起發臭時特有的味道。屍臭。其中還混雜著動物的臭味。味道完全悶在房裡,沒飄到外頭,顯示房間的氣密度很高。

「嗚!」綾乃身旁的町田驚呼一聲。

高頭大馬、長相剽悍的町田去年才被分發到刑事課,還不習慣看到屍體。

「振作一點!」

綾乃拍拍町田的背,為他打氣。

「是!」町田點頭。

踏上玄關後,看到的是連接廁所和浴室的走廊,然後是開放式廚房,再來是約四坪的西式臥房。

只要整理乾淨,這房子應該很適合單身女子居住,如今卻宛如一片死海。

地上遍布著腐爛風乾後的動物肉塊,和繁殖在腐肉上、卻熬不過冬天的死蛆跟死蒼蠅,當中還摻雜大量動物毛髮。幾具貓屍如海上孤島般散落四處,周遭則圍繞著更多蟲屍。

就眼前所見,房間中央有一具人屍,旁邊圍著大約十具貓屍。

屍體的頭部只剩下一部分頭皮和毛髮,不留一點肉屑,四肢也成了白骨。屍體外頭套著女性長版上衣,趴在矮玻璃桌上,身上還殘留著一點風乾的肉屑。

或許這名女性住戶在眾多愛貓的陪伴下,獨自安詳地迎接死亡。不過,看著眼前的景象,綾乃不禁認為,這是精神失常者創造出來的傑作。

「這種是『被吃型』呢。」鑑識組的資深組員野間環顧房間後說道。

「好像是。」綾乃答腔。

「不好意思,『被吃』是指?」

背後的町田發問。他沒遇過這種狀況,所以一頭霧水。

「被貓吃掉呀。」綾乃回答。「畢竟牠們是肉食性動物嘛,被關到肚子餓的時候,管他是同伴還是飼主,能吃的就吃下去。這就是被衣服遮住的部分沒變成白骨的原因。」

「原來是這樣啊⋯⋯」町田點點頭,表情變得嚴肅。

如野間所言,最近孤獨死亡的人被寵物啃食見骨的案例並不少見,已然成為某種類型。

獨居者飼養寵物,多少是想填補寂寞。這年頭,飼主將寵物當成家人疼愛是很常見的事;但死後卻被自己的寵物吃掉,這種下場實在很悲哀。

「應該沒放很久,對吧?」綾乃詢問野間。問的是死亡時間。

屍體白骨化所需要的時間會大幅受到周圍環境的影響。一般而言,像公寓套房這種氣密度高的地方,屍體必須放置一年以上才會變成白骨;不過如果受到寵物啃食,時間就會縮短不少。

「屍體乾成這樣,搞不好已經過了四、五個月。」

「暖氣沒開吧?」

「嗯?啊,對啊。」野間馬上就理解了綾乃的意思,點點頭。

死於盛夏或嚴冬的獨居者,通常會死在開著空調的房間。既然沒開空調,表示死於比較舒適的季節。從屍體身上的衣服看來,死亡時間應該是去年秋天。

「死因是什麼?」

「嗯⋯⋯有點難判斷。」

「我想也是⋯⋯」

屍體大半都被貓吃掉、消化為排泄物,散落房內各處。這種情況下,很難斷定死因,只能從屍體以外的遺物或房間的鑑識結果來判斷是否為他殺。

門邊的矮櫃上擱著一只收納雜物的空金魚缸,裡頭雜亂無章地塞著一堆水電費收據,以及銀行存摺。

綾乃翻開銀行存摺,最後一筆紀錄是去年十月。果然是死於這時候嗎?

裡面並沒有大筆金錢異動,只有零碎的收支紀錄。每個月固定有二十萬圓左右的入帳。會是薪水嗎?不過,如果是普通上班族,屍體應該早就被同事發現了。是打工嗎?匯款人沒有標註公司名稱,無法從存摺看出她工作的單位。水電瓦斯費是自動扣繳,房租也是自動轉帳的。去年十月的餘額還有將近一百萬圓,想必是她死後水電瓦斯費與房租仍持續扣繳,難怪拖到現在才被人發現。

存摺上的戶名是—鈴木陽子。

綾乃望向塞在金魚缸裡的收據,收件人一欄印著這裡的住址,以及與存摺相同的名字。

(哪,妳就是鈴木陽子嗎?)

綾乃將視線移向被貓啃食見骨的女人,暗自問道。當然,她不可能得到答案。


〈第一部〉

◆ 1

我聽見了。

我聽見有人在呼喚妳。

陽子──

妳出生於一九七三年十月二十一日。

當時年號還是昭和,手機也尚未問世。那年秋天,由於大海另一邊那場戰爭的影響,衛生紙即將缺貨的謠言鬧得滿城風雨,人心惶惶。

妳的故鄉—Q縣三美市是個西側和北側面朝大海、東側與南側緊鄰山巒的地方,使得海風帶來的潮濕空氣容易形成雲層滯留,一整年裡幾乎有半年都在下雨,其他日子也多半烏雲罩頂。

然而,那天卻是個萬里無雲的好天氣。

誕生於如此珍貴的日子,當然只是偶然中的偶然。不過,若世上少了偶然,還剩下什麼呢?人類這種生物,或許就是喜歡將偶然解讀為命運或緣分。

妳的母親說過這麼一段話:

「妳出生那天呀,可晴朗得不得了呢!所以妳爸決定將妳取名為『陽子』。還取得真隨便,笑死我了。不過,這就是妳爸的作風啦。」

這年是第二次嬰兒潮的高峰,共有二○九萬名嬰兒誕生,「陽子」正是女嬰中最普遍的名字。這個妳母親笑稱隨便亂取的名字,也是最菜市場的名字。

而妳母親說起這件事時,總不忘多加一句惹人厭的話:

「唉,其實我比較想要男孩子啦。」

說穿了,我根本不想要女孩,不想要妳—這就是背後的意思,但她卻能若無其事地說出口。

妳的母親,就是這樣的人。

--繼續《絕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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