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臺灣讀者對於《源氏物語》的認識在於,它是日本古典文學最高傑作,其價值與《紅樓夢》相當。其實《源氏物語》成於西元1000年初,是全世界最早長篇寫實小說。它不只是日本平安王朝時期一位俊美貴公子一生的風流情史,更是日本文學藝術精神的重要原鄉之一,自它誕生於才女紫式部手中後,千年來不斷衍生、改編成各樣形式,不但成於平安末的繪卷名列日本四大繪卷之一,從屏風、浮世繪,能劇、文樂與歌舞伎重要演目,到近代的現代語版小說、舞臺劇、電視電影、動畫漫畫,甚至手機小說等,更影響茶道、香道等文化層面。這部高度反映當時貴族生活與價值觀的作品,以及作者紫式部的創作心靈,一再被探討、演繹與辯證,深邃寬廣,彷彿無窮無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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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紫式部喪夫後,寄情創作,有點像我們現在的同人作家,將所見所思化作故事與周圍人分享,因此成為知名「大手」作者,甚至得到當時至高權力者藤原道長的賞識進入宮廷,成為其女皇后彰子的家庭教師,同時陸續將本故事完成。文中有貴人們的愛憎八卦,有朝廷的權力鬥爭,有因物觸動的浪漫感懷,更有人浮於世的深刻喟嘆,不難想見每一章節完成後,宮廷內女子爭相傳閱,後又廣為傳抄的盛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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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本平安朝,男性的書寫以漢字為主,我們現在看到的平假名文字,則是女性(或私人場合)使用。以紫式部等人為首的女流文學家,撐起早期日本文學半邊天,將「物之哀」透過纖細浪漫的物語和歌,深植於日本人的心靈,令大和文學的基調,攜帶不可抹滅的陰性特質。該部經典的原點,起於由女性以「女手」(平假名)書寫己身對於週遭人事物的觀察與思想,供女性閱讀,故譯本當中,也屬女性譯筆尤能傳遞獨特氣質,第一位將本書翻譯成日本現代語體的,就是著名女文學家與謝野晶子,後來円地文子、瀨戶內寂聽等大家的譯本,也都樹立起重要的文學成就。

風行世界的少女漫畫,也是日本獨特的藝術創作形式之一,最原初也是女性漫畫家將自身反省與對外界觀點(如哲學性的思索、人際與情感、內外交互關係)創作成圖像故事,給女性閱讀。將這部文學經典畫成少女漫畫,傳遞給現代讀者,更具傳承意義,也可以說是一項必然的工作。只是,該如何讓「漫畫」此一圖像與文字複合的載體,承載如此宏偉沉重的意象與內涵?終於在1979年,已經以《窈窕淑女》聲名大噪的漫畫家大和和紀敢於挑戰,用去14年,將全本54帖的鉅著化成初版十三本漫畫。其間,她更推出膾炙人口的《紐約美女》、《橫濱故事》等,這幾部作品中,處於新舊東西文化中間堅毅活潑的女性,瑰麗的衣裝畫面,幽默風趣的情節,是八零年代少女漫畫閱讀者絕對的共同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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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源氏物語》漫畫版,畫面精緻不變,情調上則是截然不同的光景。大和和紀承接與謝野晶子與円地文子等名家傳承,試圖找出古典文學與少女漫畫語言表現的接點,她甚至大膽為光源氏的父母,設想出原作未著墨的,唯美浪漫的邂逅相戀。這樣的開頭設計,表面上本書主角是光源氏,實際上是圍繞在他身邊,為愛而生、為愛而死的女子們,承接亡母遺愛而生的光源氏,在這些女子們身上,不停尋找、投射母親的身影,及對其終極之愛的渴望,彼此經歷追尋、徬徨、契合、幻滅與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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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和和紀便是如此,從龐大原作中提煉出女子們與源氏(及其子孫)的各式愛戀、互動關係,及所處社會環境的應對,轉化成現代漫畫的語言。詳盡考據自不消說,在畫面設計構圖上,無論色彩、花樣、布局與用品,她也彷彿將日本人傳統熟悉的王朝繪卷、浮世繪,以少女漫畫的形式再現,既連結文化的傳承,又不失現代審美的賞心悅目。以一連串愛戀為主軸,讀者可以從各面向,去體會千年前古人的社會形態、價值觀、思考模式,感受到千年時空,其實並沒有那樣遙遠陌生。自然這部漫畫也成為初涉《源氏物語》殿堂的最佳途徑之一,不但累積銷售一千七百萬冊,更被學校選為推薦閱讀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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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文化圈的我們,在閱讀這部小說與漫畫時,或許會感到裡面的男女愛得奔放恣意,接觸時又有些奇妙的禁忌與規矩。實是由於日本古代實行訪妻婚,通常先通信交往一陣子再決定是否正式嫁娶,離合自由,皇族貴族之間近親通婚以鞏固權力連結,理所當然。平安時期的訪妻婚雖仍有群婚的殘影,男權色彩卻已十分強烈,貴族女子養在深閨,通常透過他人傳言、流出詩文,露出衣角或薰香,便足以構成愛戀的因子。但若男方強勢,又或買通侍女,通常女方都無法拒絕男方成為入幕之賓,女方出身也決定她在男方妻妾當中的地位。紫式部便是在這般處境裡,透過本書傳達身為女性種種真情與困境。「女人能否完全掌握自己的命運?」大和和紀也以少女漫畫為媒介,同樣提出此一千年亙古的疑問,至今依然能引發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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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是大和和紀出道53週年,《源氏物語》漫畫英文完全版發售問世,同時,她親筆描繪的該作彩色原畫也在「The Tale of Genji: A Japanese Classic Illuminated」(源氏物語展)隨古代繪卷、浮世繪等一同進入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展覽,這是大都會首度展出漫畫原畫,漫畫家本人更受邀現身大都會對談,在在顯示該作已具備穩固的藝術地位。宛如呼應般,該漫畫正體中文《源氏物語 完全愛藏版》今年也再次現身臺灣,時隔二十多年再拿起這本書,改變的是新譯本文字讀來流暢優美,書後亦附詳盡注釋;不變的是它毫不褪色、超越時光的魅力,令人驚異,在人生不同階段閱讀,感觸與體悟也大異其趣。這部歷久彌新的漫畫,也加入《源氏物語》歷來跨領域、跨文化的經典詮釋,映照女性自古至今豐富柔韌、廣闊變幻的心靈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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